多鐸王國,北方郡,博爾托克男爵領。
潮濕陰暗的密林中,數百隻灰皮老鼠排成一圈隊列,仿佛沒有生命的氣息的標本,安靜無聲地圍着四個全身被連帽斗篷包裹的男人,顯得十分詭異。
「已經查清楚了,目標昨天傍晚抵達水濤鎮,身邊有數百名護衛。這裏的領主今晚會在鎮外領主莊園設宴款待目標。但她是宗教裁判所的人,肯定要入住水濤鎮的教堂。」最左邊一位聲音年輕的男人說道。
他頓了頓,略顯猶豫地說道:「我們今夜可以動手……」
「鼠王,辛苦你了。」最中間的男子舉手脫掉兜帽,解下紅銅面具,露出蒼老堅毅的面龐,土褐色的眼眸透出一點暗紅,仿佛有火焰在燃燒,沉聲說道:「這是光明正大的復仇,不需要等到夜裏。我要讓水濤鎮的平民見證巴克利的復仇之怒,就在水濤鎮的教堂,就在今天下午!」
被稱為鼠王的年輕巫師震驚地看着男子的樣貌,結結巴巴地說道:「縛……縛靈者大人,您……」
「不要再叫我縛靈者。」年老巫師拍了拍鼠王的肩膀,從腰袋裏取出一枚假面兄弟會的徽記遞給他,說道:「我展露真容,從此退出陰影議會和假面兄弟會。這是我的私仇,與組織無關,至於我的學徒……」他的目光轉向另外兩名男子,笑道:「迷霧和蝙蝠當然要幫我一把。」
「願為老師效勞!」兩名巫師異口同聲地說道。
強大的縛靈者巫師已萌生死志,鼠王暗暗嘆息,但還是奉勸道:「閣下,請您慎重考慮。畢竟,我們現在是高貴的超凡者,擁有勢力和財富,議長大人也一直在謀劃大事。」
老巫師搖頭笑道:「如果我像你一樣,在被教會的惡毒豺狼發現之前接受陰影的庇護,我也會支持議長的理想……可我的父母、兄嫂、年幼的妹妹和剛剛學會走路侄子都被串在了木釘上,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他們是無辜的……」
「我加入陰影議會,不為什麼理想,只為復仇!」
「無辜者的血必須用血來償還!」
鼠王不再勸告,搖了搖頭,說:「閣下要在白天動手,那我馬上通知兄弟會成員撤離水濤鎮……」
「都是一些該死的惡棍,不用管他們。」老巫師神情冷峻地說道:「我一直都不願意參加降臨會議,一心鑽研巫術。這一次的降臨會議也不例外,但議長大人的降臨替身找過我,也勸過我……可這是約定,明白嗎?我替議長大人做事,陰影議會為我尋常仇人的子嗣,我自己完成血親復仇,就這麼簡單。」
「您說是嗎?陰影閣下……」
鼠王順着老巫師的目光,看向一株大樹的影子,那裏勾勒出一位被黑影籠罩,容貌模糊的人,他連忙恭敬行禮道:「副議長大人,您也來了?」
「我不是來幫忙的。」陰影騎士掃了一眼鼠王,目光轉向縛靈者巫師,較為客氣地說道:「陰影議會同多鐸王室有合作。議長大人遵守當初的承諾,為閣下復仇提供情報和便利,但議長大人不希望因為閣下的私仇導致弗里德里希王族同議會的合作失敗。」
「只要復仇行動不牽涉到陰影議會和假面兄弟會……犧牲一些兄弟會的暗子沒關係。」陰影騎士淡淡說道:「我奉議長大人的命令,過來看看縛靈者閣下的計劃有沒有疏漏,畢竟鼠王、迷霧和蝙蝠還是議會的成員。」
先前的驚喜頓時不翼而飛,鼠王心臟發緊。議長大人最近一次召開降臨會議,派出了陰影騎士聯絡各位議員。但大家都不認識陰影騎士,他是先用壓倒性的實力制服各地的議員,才傳達了議長的命令。鼠王的老師「巨人」就是其中之一,看見自己的老師輕易就被陰影騎士壓制,鼠王深刻認識到對方的可怕。
陰影騎士語氣平淡,鼠王和另外兩名巫師卻知道,如果縛靈者閣下的行動出了差錯,他一定會在自己等人被神職者抓獲之前,殺人滅口。
縛靈者皺了下眉毛,不悅地說道:「有這個必要嗎?我們每個人都接受了靈魂爆裂魔咒,一旦被捕獲,腦袋就會爆炸,既不用遭受聖火灼燒靈魂的折磨,更不會暴露議會的秘密。」
陰影騎士點點頭,解釋道:「靈魂爆裂也不是萬能的,整個過程需要十幾秒的時間……牧師的五級安撫術就能平息靈魂躁動,修復靈魂創傷,也許能逆轉靈魂爆裂。議會巫師以前的行動都會避開神職者,而這次,閣下要直面裁判所的核心人物,她的身邊不僅有聖武士,也有高階牧師隨行……說不定還會有黃金聖騎士同行。」
「對了,我再說明一點,議長大人給你準備的『隱匿符咒』可以擾亂教堂的鑒魔儀式,但巫師施法造成元素擾動瞞不過高階聖騎士的感知。如果你們原地不動的持續施法,高階聖騎士很快就能鎖定你們的位置,然後出手擊昏你們。等你們醒過來,都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
縛靈者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卻要考慮鼠王和兩個學生的安全,他沉吟說道:「閣下對神職者和聖武士如此了解……那麼,我就說一說復仇行動的具體安排,請閣下幫忙修改,為他們三個人找一條穩妥的退路。」
他詳細敘述了行動計劃,陰影騎士聽完之後,給出一套新方案,並解釋需要修改的原因。縛靈者和三位巫師各自提出關切的問題,陰影騎士逐一解答,最後敲定了新的行動計劃,得到所有人的認可。
陰影騎士見四位巫師沒有反對意見,頷首說道:「大家按照這個計劃行事……我最後再奉勸一句,縛靈者閣下,你是議會少數黃金階的施法者,即便你殺死特里戈瓦爾家族的核心成員,你的家人也不可能復活,你反而要丟掉自己的性命。你現在停手,還來得及。」
「不用勸我了。」縛靈者巫師的眼眸中火光躍動,堅定地說道:「我加入陰影議會只為今天!」
「……那就祝大家好運吧。」陰影騎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跳入大樹的影子裏,消失無蹤。
這傢伙神出鬼沒,太危險……鼠王在心裏嘀咕了一句,擦了擦流到下頜的汗珠,對老巫師說道:「閣下,您可以開始了。」
縛靈者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念動咒語,黃褐色與暗紅色交織的巫術符文自虛空浮現,他腳下的土地一陣蠕動,仿佛藏着一頭可怕的怪物,覆蓋地面的枯枝、爛葉被大地吞沒,顯露出黝黑的膠質狀淤泥,並伸出幾百隻小觸手。這些淤泥觸手凝聚壓縮成拇指大小的黑色圓球,有着堅韌的質感。
「鼠王,你把這些傀儡種子送到指定的地點,就可以離開了。我會在傍晚前發動攻擊,你抓緊時間,有多遠跑多遠。」
鼠王巫師打了個響指,那些黑皮老鼠都動了起來,一個個地將黑色圓球吞進肚子裏,鑽出幽暗的密林,向四面八方跑去。
「閣下,我的老師為您製作了三塊『巨人符咒』,最高可以提升3成的巫術效能,或者延長5成的施法距離。」鼠王從腰兜里取出三塊用白水晶製作的巫術符咒,遞給了縛靈者,說道:「老師讓我提醒閣下,使用『巨人符咒』都會加快魔力消耗,提升的效果越強,魔力消耗的速度越快。」
縛靈者的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接過「巨人符咒」,頷首說道:「代我謝謝『巨人』閣下,可惜我沒什麼好東西能回報他……」說着,他將兩枚符咒分給了兩位學生,轉頭道:「我在東部聯盟的藏身點留下了一些關於巫術的心得體會,等蝙蝠和迷霧返回之後,他們會把我的手稿轉交給『巨人』閣下,也請你的老師照顧我的兩個學生。」
三個巫術符咒和一次有限的援手就換取到一位高階巫師的法術學成果以及他的兩個巫師弟子,鼠王對自家老師的手腕佩服至極,又不禁暗暗感嘆。
鼠王從來不把至高主的僕人當成仇敵看待,他更接受議長大人的理念,渴望有朝一日不用頂着邪惡者的帽子,東躲西藏。
縛靈者在議會導師當中是最頂尖的巫師,他決意為家人復仇,不惜性命,天知道他能造成多大的災難,而他的目標居然是裁判所的核心成員?
如果縛靈者巫師的復仇破壞了議會這麼多年的籌劃,我算不算是幫凶……鼠王心情鬱郁,撫胸施禮道:「閣下,我的寵物會把傀儡種子帶到指定區域,如果閣下沒什麼事情吩咐,我就先走了。」
「多保重。」
縛靈者神情淡然地點點頭,看着鼠王巫師倉惶離去,對兩個學生說道:「我們開始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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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濤鎮中心教堂,祈禱大廳的牆壁上繪着12副光輝天使像,一群人正圍着一位貴族少女觀賞最靠近聖光祭壇的天使像。
「米克勒梅爾斯,吾主座下第一光輝大天使,光輝神國的副君……祂是唯一具有名諱的光輝天使,負責監察一切邪惡,是智慧和聖潔的化身,又稱為全知之眼。」貴族少女興致勃勃地說道。
她身穿一套樸素的聖騎士革甲,棕紅色的短髮只到耳垂,五官秀麗精緻,一雙黃褐色的眼睛明亮有神,粗看起來更像是一位容貌俊美的英氣少年,如果仔細看,就能發現她的眼眸里有點點綠光,宛如銀月照耀湖面的粼粼波光。
眼生璀璨,那是納赫蒂加爾家族直系血裔獨有的特徵。
「腓特烈公主殿下,你可知道什麼是『全知之眼』嗎?」一位身穿紅色主教長袍的中年牧師笑容和藹的問道。
「全知之眼?前知、時知、先知的威能集於一身,洞察過去、現在和未來,初代教皇伊諾克陛下就是『全知之眼』米克勒梅爾斯的化身,他預示結果,便是大預言術。」伊麗莎白.腓特烈認真地回答道,頓了頓,又問:「迪斯特閣下,我的解釋對嗎?」
紅衣主教迪斯特點點頭,語氣溫和地指出:「殿下說得正確,但也只限於神學典籍上的描述。如果殿下能夠結合現實的例子,解讀神學經典,才會有獨特而深刻的見解。」
「至高主的信徒皆是主的眼、主的耳、主的手、主的足,他們所見、所聞、所想、所經歷的,或平凡、或宏偉;或瑣碎、或具體;或罪惡、或正義;或污濁、或純美的種種,匯聚如一便是全知。」
「伊諾克陛下當然是米克勒梅爾斯的化身,但我們這些神職者和世俗領主只要秉承主的教誨,同樣可以是『全知之眼』…….虔誠的信仰面前,所有人都沒有高下之分,無論你是聖騎士、聖武士、牧師,還是世俗領主。」
伊麗莎白腦袋一扭,滿臉的不高興,酸溜溜地說道:「我聽不懂,我又不是聖騎士……」
迪斯特主教對「全知之眼」的闡述確實有些拗口,那也是相對普通人而言,如果貴族和神職者都聽不懂他說的東西,不是白痴就是裝傻。
現實層面上,各教區的信徒有什麼雞毛蒜皮的事情都會向教堂牧師嘮叨,駐守神父的一項必備本領就是聽取信徒的話語,選擇出有價值的信息,記錄在羊皮捲軸上,定期呈報給教區,由專人進行匯總和分析。
這些瑣碎的匯報蘊含着難以估量的神奇價值,教會可以根據匯總到的信徒「日常」掌握許多隱秘,比如根據商隊採購草藥種類,由修道院專精藥劑學的牧師推導出某位大領主秘密研製的藥劑配方。
這是現實中的全知之眼。
信仰層面上,信徒向至高主的禱告、懺悔、祈願幾乎不存在遺漏或隱瞞,這些恰恰是大預言術的施法基礎,屬於光輝之主的全知之眼。
施展大預言的代價高昂,相比之下,現實的全知之眼更具有可行性。教會和領主都可以通過信息搜集,預判某些事物的變化,提前佈局,消弭威脅或爭取優勢,相當於另一種形式的預言術。
迪斯特不愧是佛利德斯牧首選中的繼承人,神學和權術已經融會貫通,有他協助伊麗莎白,撒桑帝國至少能維持數十年的穩定局面……聖騎士索拉瑞文.特斯蒂爾暗暗贊道,可看到伊麗莎白一副倔強不甘的模樣,又感到一陣頭大。
他這個妹妹一心一意想當聖騎士。這也難怪,聖騎士家族的孩子哪有不想當聖騎士的?
特斯蒂爾家族枝繁葉茂,子弟眾多,而聖騎士的名額有限,家族不可能讓所有孩子都激發光明印記,部分人只能走世俗騎士的道路,前往撒桑帝國的血狼堡謀出路。
於是,「不努力訓練就把你送去血狼堡」成了特斯蒂爾嚇唬小傢伙的一個手段,而且百試不爽。
伊麗莎白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當然不願意去撒桑帝國當什麼公主殿下。但她身份特殊,必須承擔起撒桑皇帝的重擔,偏偏她血脈高貴,備受家族長輩的寵愛和同齡人的追捧,養成了自負又任性的個性。因為大團長和佛利德斯牧首決定把伊麗莎白推上撒桑帝國的皇座,迪斯特主教來艾爾教國接她。這一路上她試圖逃跑不止二十次,實在是叫人頭疼。
索拉瑞文不久前剛剛晉升黃金聖騎士,伊麗莎白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消失,幾乎沒有半點可能。
就算他沒有晉升黃金階,伊麗莎白也跑不掉。特斯蒂爾大團長調撥200名聖武士護送伊麗莎白前往撒桑,隊伍裏面不僅有高階牧師迪斯特,還有兩名白銀階的聖騎士、8位裁決武士、6位戰鬥牧師。這些人個個都身經百戰,閱歷豐富,怎麼可能讓稚嫩的伊麗莎白逃脫?隨便一個人都能把她提溜回來。
索拉瑞文加入護送隊伍是為了確保伊麗莎白的安全,防止巴塞留斯家族行險棋,刺殺未來的撒桑女皇。
兩人雖說是兄妹,索拉瑞文其實比伊麗莎白年長45歲,一直把這個小丫頭當成侄女看待。伊麗莎白悶悶不樂,索拉瑞文心裏也不好受。旅途中,他會挑一些有趣的事情開解她。剛開始的時候,伊麗莎白對沃頓大草原和撒桑帝國的風土人情還有些興趣,可隨着越來越接近撒桑帝國,她多次向索拉瑞文表示自己想家了,逃跑的頻率漸漸變得頻繁。
索拉瑞文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儘量放縱伊麗莎白,和她玩了好幾場貓抓老鼠的追逃遊戲。
畢竟還是個孩子,等她成年就能適應了……黃金聖騎士暗暗想到。
在高血脈的超凡騎士看來,40歲以下的家族騎士都未成年,只有在40歲以後,踏足白銀領域才算開啟新的人生。
「伊莎,如果你覺得無聊,我可以讓人帶你去水濤鎮的平民區轉轉。」索拉瑞文笑着說道。
伊麗莎白眼珠一轉,心裏又開始盤算着自己的逃跑大計,精緻的小臉上卻滿是驚喜,說道:「真的嗎?那我去換身衣服,再化個妝。」
索拉瑞文哪還不知道伊麗莎白的小心思,微笑道:「當然要先打扮一下,讓人一眼看出你的騎士貴族身份,就沒意思了。」
「哥哥,不是騎士貴族的身份,是聖騎士的身份。」伊麗莎白撇嘴糾正道。
索拉瑞文只得舉手投降,轉移話題說道:「好吧,好吧……你想去什麼地方?」
「水濤鎮的傭兵酒館。」伊麗莎白抿唇說道,然後一哧溜地跑向教堂的後院。
迪斯特主教看着伊麗莎白跑得沒影了,搖頭失笑,對這裏的駐守神父招手問道:「水濤鎮的傭兵酒館有沒有來歷不明的遊俠,或最近才登記的傭兵團。」
駐守神父躬身行禮,回答道:「大人,白水要塞正在招募傭兵團,前往幽魂森林開拓點清剿豺狼人和地精。各地的傭兵團和遊俠都趕了過去,水濤鎮是通往白水要塞的必經之路,許多傭兵和遊俠都在這裏落腳,其中有許多陌生人。不過,大人請放心,我們接到教區的通報,就把3年內登記的傭兵團和沒有名氣的遊俠都驅走了。目前,傭兵旅館裏住着三支傭兵團,其中的火獅傭兵團算是生面孔,但他們是從崗比斯過來的,有30多年的傭兵經驗,在教會存有備案,人員名單也都能對上。」
「火獅傭兵團?多少人?」迪斯特皺眉問道。
「二十四個人,首領叫奧克塔薇爾,今年21歲,貴族血脈的私生女,她還註冊了遊俠身份。我這裏有他們的呈報的資料,您要過目嗎?」駐守神父恭敬地說道。
「不用麻煩了。」迪斯特擺了擺手,輕描淡寫地吩咐道:「命令他們立刻離開水濤鎮的傭兵酒館,只能在城牆外的自由民棚戶區駐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