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林姆侯爵敲了敲桌子,吵吵嚷嚷的會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誰也不能蔑視大地騎士尊嚴,尤其他已到了蛻變的最後時刻。誰也不能忽視一位大領主的意見,儘管索林姆家族的青銅血脈日漸衰敗,但銅城的軍隊仍然冠絕南方領主。
「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參加元老院的會議……有些事情,我就直說了。」
老侯爵很滿意領主們的態度,揚聲道:「在岡比斯立國之前,索林姆就在金水河北岸建立了定居點,至今已有632年。作為岡比斯的南境守衛者,索林姆也有364年的歷史。」
「雖然我們是南境守衛,但王國南方的狀況,在座的諸位大人都很清楚……群山環抱,交通不便。金水河岸的魚人、西邊的森林人馬都與銅城互不相犯……我必須承認,長久以來,索林姆對王國的貢獻實在是太少太少。身為南境守衛,索林姆名不符實。」老侯爵聲音低沉的嘆道。
貢獻太少,名不符實。
一句話道盡了索林姆家族沒落的根本原因。四大公爵聽了之後也都唏噓不已。
索林姆家族曾經是蘭特皇室的宮廷伯爵。為了平衡日漸強大的奧古斯特領主集團,帝國皇室冊封索林姆為帝國的南境守衛,帶領一支軍團開拓金水河北岸的荒地,並對奧古斯特形成南北包夾之勢。
尼奧維斯特家族失勢,索林姆向鳶尾雀家族投誠。但索林姆與奧古斯特之間有天然的隔閡,以至於他們放棄岡比斯公爵爵位,拒絕迎娶王都貴女。
岡比斯各大家族的騎士響應鳶堡的號召,北上多鐸王國,抗擊入侵的撒桑人。唯獨索林姆推三阻四,只派遣少量的封臣士兵,回應國王的戰爭令。岡比斯的領主聯軍對索林姆心懷憤恨,銅城的士兵自然沒有好下場。
銅城的精銳士兵總是全軍覆沒。索林姆家族更加確信,奧古斯特在針對他們,於是乾脆連封臣士兵也不再派遣,只用些囚徒、流民和山民冒充家族士兵,應付了事。
這種狀況加劇了岡比斯領主與銅城的矛盾。而多鐸和納維爾的騎士家族對偏安一隅的索林姆也冷眼相看,不願意和銅城聯姻。
外無強敵,內患自生。其他家族的騎士血灑疆場,索林姆家的騎士越來越多,娶的又是小家族的貴女。青銅騎士生育見習騎士,見習騎士生育普通貴族。茫茫多的貴族子嗣糾纏在一起,索林姆內部的利益爭奪越來越激烈。
布里亞特、契布曼都是索林姆內鬥的失敗者。他們被趕出銅城不算,連索林姆的姓氏也被剝奪了。他們作為岡比斯的獨立領主,反而漸漸打開了局面。
鳶堡抓住機會,用優質的洗鍊藥劑換取銅城的資源,徹底攪亂了索林姆的青銅血脈。最終造成索林姆分崩離析的局面。
「攝政王殿下,我代表索林姆家族接受王都稅務官入駐銅城。」老侯爵站起身,向威廉姆斯深深鞠躬,
現在才認輸……未免太遲了……恩比瑟暗自感慨。
約克家族曾經也有類似索林姆的憂慮。但獠牙城一馬平川,無險可守,而約克家族的實力和血脈都比不上索林姆。除了努力迎合奧古斯特,獠牙城別無選擇。在抗擊撒桑帝國的戰爭中,相比喬舒亞、威靈頓和尼姆,約克家族的騎士總是承擔最危險的任務,對撒桑騎士也毫不留情。岡比斯犧牲的第一位高階騎士就出自獠牙城,約克家族戰死或被俘的騎士超過十五個。
由於家族騎士的英勇奮戰,獠牙城不僅融入了岡比斯,還贏得了多鐸和納維爾貴族的尊敬。通過納維爾的大領主的引薦,約克家族被布蘭斯泰特引為奧援,互換子嗣,保持青銅血脈,總算在王國東部站穩了腳跟。
即便如此,約克家族還是被王室打壓的很厲害。獠牙城的實控領地面積縮小了近三成,用於安置鳶堡的侍從騎士領主。而深水城拿出來的領地卻少的可憐。約克與喬舒亞摩擦不斷,互相敵視。那些外圍領主都是些牆頭草,不停地給獠牙城製造麻煩。
王室和喬舒亞家族的聯手打壓加滲透導致約克家的綜合實力在岡比斯大領主中墊底。否則,萊恩.奧古斯特絕不敢在神靈騎士面前分割東部三行省。結果鳶堡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連未來的王后都成了約克家族的守護者。
膽子太大不行,膽子太小也不行……維克多怎麼說來着,就像走在冰面上,小心翼翼還要勇猛向前……恩比瑟.約克看了看威廉姆斯,看了看索林姆侯爵,又看了看喬舒亞公爵,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腰背。
如果他有腰的話。
「至於新稅徵收的具體細節,由我的繼任者負責。我不做討論。」索林姆老侯爵環顧左右,繼續說道:「建港造船,渡河南拓關係到岡比斯的未來。作為王國的南境守衛者,我有個建議。」
「索林姆閣下,敬請直言。」攝政王舉手示意道。
老侯爵目光轉向恩比瑟,微笑着說道:「我完全贊同約克公爵的看法。岡比斯想要南拓,必須有足夠的港口和船舶。然而,金水河自人馬丘陵到索林姆領的河段,兩岸多山,適合建港的河灘較少,而且河道狹窄,水流較為湍急,大型帆船很難橫渡,只能沿河而下,逐漸靠近南岸,還要尋找適合登陸建港的地方。」
「諸位有沒有想過,我們的船如果逆水而上,怎麼回港?」
會場一時寂靜,只有書記官們鵝毛筆書寫羊皮紙的沙沙聲。
頭髮花白的喬舒亞公爵眯了下眼睛,接口笑道:「索林姆閣下大可不必擔心船舶逆水的問題。每年的風之季,博瑞王國的大型漁獵船憑藉季風,逆水西行上千公里,駛入靠近蘇斯王國的福納斯湖,在那裏撒網捕魚,獵殺水蜥。我們的戰艦完全可以……」
「可以先駛入菲斯湖,到了風之季,戰艦再從菲斯湖揚帆西上,回到近千公里以外的港口。」
索林姆侯爵表情木然地打斷喬舒亞公爵的發言,轉而道:「諸位大人剛剛都沒有說話。大家顯然都明白,王國東境南部的菲斯湖岸才是建港的最佳地點。」
「既然我們要發動魚人戰爭,既然我們要在上游建兩座港口,為什麼不能在地理條件更優越的菲斯湖岸多建一個港口?」
書記官們仿佛得到了號令,紛紛捲起會議紀要,腳步匆匆,表情惶急地離開會議室,向各自的休息室跑去。
金水河自西向東流淌,綿延不知幾萬里。她在岡比斯境內的河段,北岸山丘密佈,南岸多為懸崖峭壁,根本不適合渡河登陸。幸好金水河流經岡比斯的東南角,匯成人類世界第一大湖——菲斯湖。
菲斯湖面積超過10萬平方公里,湖面東西長700多公里,南北最寬處300多公里,僅北岸線就超過1900多公里,沿岸森林密佈,地勢平緩,多為淺灘。金水河的四條大支流匯入湖泊,除了布利諾爾河與聖路易斯河,另外兩條大河都源自南大陸,分別是皮圖魯河,以及悲泣紅河。
據說,一萬多年前,北方蠻族為了躲避神選者的屠戮,聚百萬之眾,砍伐森林,製造木筏,衝破魚人的阻撓,從菲斯湖北岸出發,通過悲泣紅河,逃往南大陸。
蠻族的木筏尚且可以橫渡菲斯湖,何況岡比斯的大型戰艦?
事實上,岡比斯戰艦就是要先駛入菲斯湖,再尋找適合登陸的地點。而岡比斯王國的克魯門男爵領位於菲斯湖的湖口。那裏水流平緩,距離南岸淺灘只有43公里。克魯門領才是建設港口的絕佳地點。
如果克魯門男爵領有一座港口,岡比斯的船舶想來就來,想去就去。戰艦來往南北不用先等季風期,再逆水西行,駛回遙遠的契布曼港和薔薇港。
所有人都知道克魯門男爵領的地理條件得天獨厚,但除了索林姆老侯爵,沒有人提起那裏。
菲斯湖北岸還有兩大勢力,艾爾王國和蘭特帝國領。如果岡比斯在菲斯湖口發動魚人戰爭,納赫蒂加爾和尼奧維斯特必定乘勢起兵,清剿規模龐大的湖岸魚人,建設自己的港口。
岡比斯的魚人戰爭一旦變成三大勢力共同的魚人戰爭,就成了政治立場問題。萊恩國王正是隕落在蘭特皇帝的手中,岡比斯絕不能讓蘭特帝國領再次壯大起來。
可笑的是,蘭特皇帝仍是岡比斯王國名義上的主君,索林姆侯爵的提議算不上背叛。
喬舒亞公爵作為王國東境守衛者,克魯門男爵的宗主,他必須表明自身的政治立場,根本不需要家族智囊團的建議。
「我反對!」
喬舒亞公爵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先看了看面帶微笑的攝政王,目光掃過全場,從容不迫的說道:「菲斯湖北岸的魚人數量超過百萬,招惹它們等於發動全面戰爭。大家不會忘記,博瑞五大家族為了清剿河灘魚人,整整打了80年的魚人戰爭,幾乎到了崩潰邊緣。我們絕不能重滔覆轍!岡比斯多山的河岸線才是我們最大的戰略優勢,因為魚人的數量相對較少,種群分散在各個河灘,對付起來也更容易。」
「我們所謂的魚人戰爭是以吸引河灘魚人,建設港口為主。絕非動員王國的全部力量,打一場毫無意義的種族戰爭,再白白便宜了鄰居。」
「博瑞五大家族當初的力量怎麼能和岡比斯相比?菲斯湖的魚人怎能和大河灣魚人相提並論?」
索林姆侯爵推開椅子,走到威廉姆斯面前,單膝跪下,沉聲說道:「殿下,我發誓索林姆對奧古斯特從未有過背叛之舉,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亦如此。」
威廉姆斯頜首道:「嗯,我確信這一點。」
「殿下,艾爾教國的主力在撒桑東部,以及蘇斯的黃昏森林。單憑尼奧維斯特和納赫蒂加爾兩大家族的力量無法清剿菲斯湖的魚人,更談不上建設港口。可是大開拓已成了人類的共識。當諸國放下對彼此的戒心,當我們和博瑞王國在南大陸取得成功,教會必定要有屬於自己的港口。我認為就算光輝騎士團騰不出手,蘇斯王國也會同艾爾教國合作,在菲斯湖畔建幾座港口。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不能聯合起來,共同清剿菲斯湖的魚人?」
威廉姆斯笑容可親的說道:「我更傾向於蘇斯王國會開拓東部聯盟,或者和博瑞王國合作……索林姆閣下,請繼續發表您的意見。」
索林姆老侯爵低着頭,沉聲說道:「戈隆殿下為我指明了晉升的道路,我需要一場轟轟烈烈的戰鬥。索林姆愧為南境守衛,對王國沒有盡到應盡的義務。我願意獻出150萬金索爾,作為在菲斯湖建港的費用,並召集5000銅城精銳,充當屠戮魚人的主力。如果我戰死湖岸,就當是彌補索林姆家族以往的過失。如果我僥倖踏足黃金領域,索林姆願充當殿下手中的利劍,在南大陸為岡比斯披荊斬棘,萬死不辭。」
索林姆家族垂死掙扎。威廉姆斯感到十分棘手。
國王應當為高階騎士創造晉升的有利條件。索林姆侯爵賭上家族全部的財富和力量,宣誓效忠王室。鳶堡仍然拒絕他,那就顯得奧古斯特毫無王者氣度。威廉姆斯格外狼狽不說,還讓其他領主心生嫌隙。
如果威廉姆斯接受索林姆侯爵的請求,岡比斯勢必要同尼奧維斯特家族合作。威廉姆斯更想斬下尼奧維斯特的腦袋,又怎麼可能和蘭特皇帝結盟?
戈隆侯爵靜靜地坐在角落裏,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威廉姆斯收回目光,敲了敲扶手,淡定的說道:「索林姆閣下,請起身。」說着,攝政王長身而起,對着眾人道:「我個人支持索林姆侯爵的提議,可我沒有表決權。那麼,就索林姆侯爵的提議,請諸位大人作出表決。」
「反對。」
「反對。」
「反對。」
在一片的反對聲中,輪到了約克家族。恩比瑟接過書記官剛剛遞過來的信箋,掃了一眼,沉聲說道:「約克家族附議。」
會場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約克公爵,就連戈隆侯爵也睜開了眼睛。
威廉姆斯第一個反應過來,開口說道:「只有約克公爵附議。索林姆閣下的提議不能通過。」
老侯爵洒然一笑,說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告退了。我很快就要北上,看看北部荒野的半人馬氏族是否名副其實的狂野。」
「祝索林姆閣下武運昌隆。願您的長劍飽嘗敵人的鮮血,願您就此登上巔峰之位。」眾人起身鞠躬,異口同聲的說道。
索林姆侯爵一言不發,走向會議室的木門。臨出門前,他轉身對約克公爵頜首道:「閣下,請替我向西爾維婭殿下致意。」
等索林姆侯爵離開了會議室,恩比瑟抖了抖的臉頰上的肥肉,低着腦袋,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嘀咕:「你應該向蘭德爾子爵致意……」
這下參會者的目光就更詭異了。恩比瑟覺得這麼坑維克多有些不妥,他很快想到了一個消除政治影響的辦法,繼續小聲嘀咕道:「這傢伙和契布曼家的小姐打的火熱,不願意她嫁給別人……唉,真是不知輕重。」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盯向攝政王。威廉姆斯板着臉說道:「繼續下一個議題。」
********************
布利諾爾,約克家族的府邸。
西爾維婭雙手抱胸,對着正在查看地圖的維克多嬌嗔道:「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為什麼要支持索林姆侯爵的提議?這讓我們非常被動!」
維克多抬起頭,笑着說道:「因為合理。」
「就是因為在菲斯湖畔建港非常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