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株筆直的鐵杉樹像忠誠的士兵,拱衛着平整寬闊的林蔭道。由此而來的方向感和安全感讓人忍不住想要探尋路的盡頭。
這條道路通往野柳城,教宗將從平湖鎮駛向布里亞特領的野柳城,再調頭北上,途徑威靈頓家族的維斯托克城,直抵岡比斯的王都——布利諾爾。
在那裏,年輕的愛德華.奧古斯特王子等着教宗冕下為其戴上王冠,接受封臣的效忠,正式加冕為岡比斯之主。
道路旁,停着兩輛大型廂式馬車。它們分別由兩匹全身雪白的雷利爾純血挽馬拉動,車體採用白銀包邊,廂壁沒有雕刻華麗的紋飾,造型簡約而厚重,透出神聖莊嚴的韻味。二十名中階聖武士騎着大如健馬的角狼,守在兩輛廂式馬車的周圍,緊隨其後的是8輛輜重馬車和60名初階聖武士騎兵。
教宗的車隊已經整裝待發。
克萊門特與維克多站在道路外側的樹林邊,他身着細亞麻教宗長袍,頭戴教宗冠冕,手持白金天使權杖,五官立體如同雕塑,眼神平靜,氣質威嚴。
他來的時候與圖爾南斯化身平民,混跡於的信徒之中,盡情領略蘭德爾領的風土人情。他走的時候,扈從如雲,浩浩蕩蕩,盡顯一代教宗的威儀。
克萊門特既是傳奇牧師,執掌教會樞機院的權柄,也是身心合一的騎士,個人武力足以自保。
有權勢而無實力的大人物,必定被護衛團團包圍,十米之內不得自由。有實力而無權勢的強者,影響不過千米,十里之外同樣沒有自由。
維克多十分羨慕克萊門特,他雖然有實力有權勢,但外貌特徵太醒目,尤其那雙尖耳朵,走到那裏都會被人認出來。
有一次,他戴上兜帽,偷偷地溜進平湖鎮最熱鬧的酒館,酒館內的聲音由大變小,最後無聲無息。酒館內尋歡作樂的人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個的走過來行禮,再躡手躡腳地離開。最後,酒館的後台老板猴子也跑了過來,畢恭畢敬地等候主人的指示。
維克多哭笑不得,從此再也不往人多的地方湊了。
身穿鱷皮甲的圖爾南斯安排好車隊,大踏步地走過來,老遠地就對着維克多說道:「維克多,你們蘭德爾家的鱷皮甲真不錯,居然把六足鱷和巨蚺的皮粘在一起,中間還夾着細藤甲,這可比東部聯盟出產的鱷皮甲強多了。」從遠處走到近前,他說話的音量絲毫沒有變化。
光頭聖武士熱情地拍了拍維克多的肩膀,又轉動右臂,賣功道:「我為納爾森重塑身體可是出了大力的。笨熊的肌肉就像老牛皮一樣堅韌,骨頭硬如鋼鐵,還有那個卡里古拉,一身的肥肉渾不着力,為他們兩個人按摩讓我的胳膊酸到現在……」
維克多優雅地笑道:「圖爾南斯大人,鱷皮甲和藤皮甲的十一稅,我一件都不少。至於藤皮甲的製造技術……您可以找西爾維婭夫人談。」
「那就算了。」
克萊門特接過話題,叮囑道:「維克多,領主安置流民是一項高尚的行為,希望蘭德爾家族能夠成為領主的表率。」
這次人馬丘陵之行,他在蘭德爾領看到了許多新奇的事物,藤皮甲算是比較出色的軍備,而原版的伏牛秘形是此行的重大收穫。
圖爾南斯根據伏牛秘形開創的鷹獅戰技能夠讓聖武士自幼鍛煉內潛,不僅提高了他們的戰鬥力,為教會節省許多昂貴的壯體藥劑,還延長了聖武士的壽命,讓更多的聖武士有機會晉升為中高階的神職者。
樞機院憑鷹獅戰技就能讓聖堂武士的影響力擴大到聖殿軍,圖爾南斯的卓越功勳將被所有的聖武士所銘記,而克萊門特作為樞機院的首腦也會從中受益。
鷹獅戰技的影響深遠,但已成定局。克萊門特念念不忘的是教宗的本職工作,只有把本職工作做好了,他才能進退自如,而流民安置關係到後面的一系列佈局。
維克多說道:「冕下,蘭德爾家族已經調整了流民安置政策,我將開放邊界崗哨,保證每月至少接收600個流民,水之季的四個月,蘭德爾領接收的人數翻兩倍。如果再多,恐怕會影響到民眾的生計。不過,西爾維婭夫人表示,約克家族的附庸領主將採取類似的政策。我們預計未來十年,岡比斯一半以上的流民可以在人馬丘陵安家落戶。」
「很好。」克萊門特微笑頜首。
人馬丘陵教區和納維爾王國教區大規模地安置流民,其他教區的主教才有充分的理由向領主們施加壓力,樞機院才能確保人口的有序流動。對於克萊門特而言,重新安置流民是一項前所未有的挑戰,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對手掀下教宗的寶座,但人口資源的重新分配權也是一股難以想像的力量。掌握這股力量,他有無數方法讓一個領地搖搖欲墜,也能讓某個領主飛黃騰達。相比這份權力,讓出兩大教區的主導權實在是不值一提。
克萊門特十分滿意維克多的態度,可看到在車隊裏忙前忙後的米勒神父,他的眼神微微一滯,沉吟片刻後,委婉地說道:「維克多,世俗歸於領主,神權歸於教會。如果米勒向你提出什麼非分的要求,你可以向培羅主教申訴。他會做出妥善安排。」
神眷者都是一些狂信徒,偏偏他們的力量還格外強大,而力量強大的狂信徒總是按照自身的意志,對世俗領主指手畫腳,還會不留情面地唾罵責備自己的上級。在教會高層的眼中,那些不懂變通的神眷者着實讓人頭疼,所以神眷者經常被調往最艱苦的地區傳教,很少有人能在同一個地方待很長時間。
教會的歷史上出現過一些特別強大的神眷者,他們施展的神術往往具有不可思議的效果,甚至突破神術本身的局限,就像初代教皇伊諾克陛下,他的聖光根本不受神術模型的限制,兼具治療、強化和懲戒的效果。
米勒無疑屬於這一類神眷者,他的神術等級不高,可聖力無比純粹,一個治癒術就能讓瀕死的人起死回生,而留在卡里古拉體內的聖力居然引動圖爾南斯的嫉妒心。
克萊門特非常擔心米勒遵循傳統教義,成為蘭德爾領教務改革的絆腳石。不過,米勒在蘭德爾領的影響力無人可及,蘭德爾領封臣家庭的新生兒幾乎都是他親自洗禮的。
蘭德爾領的十一稅將由每年徵收改為每季徵收。如果現在換一個主持牧師,蘭德爾領的封臣勢必要聯合起來,設置重重障礙,牴觸十一稅的新徵收辦法。而且,蘭德爾子爵已經明確提出,希望米勒繼續主持蘭德爾領的教務。
為今之計,還是讓米勒繼續擔任蘭德爾領主持牧師,由戴維神父暗中引導教務改革,逐步擴大自身的影響力,最終接替米勒的職務。在此之前,教宗必須提醒一下蘭德爾子爵,以免米勒真的超出自身的職權範圍,阻礙雙方的合作。
維克多對教宗的意圖了如指掌。
當初,蘭德爾領的人口太少,區區2000多人很難掩飾煉金人類的痕跡,維克多這才設法挽留米勒神父。如今,蘭德爾家族治下的民眾超過8萬,這麼多人口足以為數百名煉金人類提供完美掩護。蘭德爾領就算再換一個主持神父,教會也很難發現異樣。
可是,這麼長時間相處下來,蘭德爾家族與米勒結下了深厚的交情,而且米勒並非不知變通的神眷者,事實上他已經被教會折騰出了幾分小狡猾,本性卻善良淳樸,和他相處根本不需要動多少腦筋。
正是因為雙方有這份情誼,米勒神父能夠影響蘭德爾領的上上下下,蘭德爾家族同樣也能影響米勒。如果有爭執,米勒總是氣沖沖地跑過來找維克多,再被維克多一通教育說服,然後又笑眯眯地回去。
換主持神父?蘭德爾家族沒人樂意。
「多謝冕下關心,其實……米勒神父精通教務,能力出眾……我們合作的非常愉快!」維克多趕緊在教宗面前為米勒吹捧一番。
「那我就放心了。」克萊門特點點頭,朝米勒招了招手。
米勒一溜小跑地過來,恭敬地行禮道:「冕下,您有什麼吩咐?」
克萊門特上下打量了他,嚴肅地道:「你看看你,才56歲,比65歲還要老。教會明令禁止牧師濫用神術,恐怕對你絲毫沒有作用。」
米勒唯唯諾諾,連連稱是。克萊門特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告誡道:「信徒依賴救濟,必助長懶惰之心,依賴神術,則助長魯莽之心。你要明白,救贖信徒不止其身,亦救贖其心。」
「是!冕下的教誨,米勒銘記於心。」老神父微微鞠躬,直起腰,盯着克萊門特的眼睛,鄭重地說道:「一切榮光歸於主。米勒希望冕下謹記,吾主非主,主非吾主!」
大逆不道!
在場的高階神職無不勃然色變,可以一接觸米勒渾濁的雙瞳,仿佛看到璀璨的聖光,情不自禁地想要頂禮膜拜,這才意識到眼前的老牧師是最接近至高主的神眷者!他的話豈能是褻瀆之言!
細細品味之後,發現這句箴言似乎蘊藏着無窮奧秘,神職者們不禁陷入了深思,場面一時寂靜無聲。
維克多一頭霧水,卻也能體會到此刻的微妙氣氛,於是安靜地站在旁邊。隔了一會,克萊門特率先清醒過來,深深地看了米勒一眼,頜首道:「我們該出發了。」
維克多咬了咬牙,開口說道:「冕下,還有一件事情……那個,布里亞特家族曾經…似乎被巫師暗算過……牽涉到了我……我想問問,教會有沒有方法幫助我這樣的普通貴族抵禦巫術?」
這是非常嚴重的指控。
克萊門特隱約知道布里亞特家族之變與多鐸王國有關,而大領主確實有豢養巫師的習慣,但他此刻沒有心情談別的事情,只是搖了搖頭,帶領圖爾南斯和兩位高階神職者登上第一輛馬車。
角狼首領發出一聲長嗥,車隊緩緩而行。納爾森率領迅鳥輕騎趕到車隊的最前方為教宗引路。
車廂內,克萊門特閉目沉思,其他人也各自冥想。
大約過了半個沙漏的時間,克萊門特睜開雙眼,迎着心腹探詢的目光,開口問道:「圖爾南斯,你有什麼看法?」
第一聖武士的直覺最是敏銳,他沉聲說道:「七級牧師之路,有危險,有機遇。」
「大人!」聖武士凱西驚喜地看着克萊門特,一雙美目異彩漣漣。
五級戰鬥牧師安文也興奮地道:「吾主非主,主非吾主……理解了這句箴言,就能晉升聖靈牧師?」
克萊門特微微一笑,說道:「理解只是明白真理,明白真理並非掌握真理。聖靈之道重在領悟,而領悟需要身體力行。米勒給出了他的領悟,這是神眷者留下的足跡,我們以此為方向,卻不能踩着他的腳印往前走。」
「一切榮光歸於主!」眾人齊聲誦道。
凱西抬起頭,敬畏地問道:「米勒是聖靈牧師嗎?」
「是或不是,對他來說不重要,對我們來說也不重要!」克萊門特搖了搖頭,目光轉向窗外。
聖靈牧師嗎?恐怕不止於此吧……
「這句話不能外傳!關於米勒的事情也到此為止,不要讓其他人注意到這位神眷者。」克萊門特收回目光,遲疑片刻,又補充道:「包括培羅,也不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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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漸漸消失在遠方,維克多走到米勒身邊,用胳膊肘頂了頂他的肋骨,「你口出狂言,教宗怎麼沒處罰你?吾主非主,主非吾主,是什麼意思?」
米勒推開維克多的胳膊,睨着他說道:「你又不是吾主的信徒,我和你說,你也聽不懂?」
「我怎麼不是至高主的信徒呢?」維克多不服氣地反問道:「你說,還有比我更虔誠的領主嗎?」
「呸!」米勒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不屑地道:「你信個屁!」
「老傢伙,教宗剛剛想把你換掉,你知道嗎?」維克多惡狠狠地道。
「我不是有你撐腰嗎?」米勒笑眯眯地道。
「算你明白!」維克多眉開眼笑,又板着臉說道:「我剛剛想和教宗要一個抵禦巫師的神術物品,你壞了我的好事!這筆賬怎麼算?」
米勒瞪大雙眼,一臉不可思議地道:「你要那種東西幹什麼?神術物品防的了一種巫術,能防第二種嗎?我不是告訴過你,揣着刻有聖山印記的錢幣就能抵抗所有巫術嗎?當然,紫金幣的效果最好,它最貴!」
「不相信我,是吧?」說完,他氣呼呼地轉頭就走。
「唉!那句話什麼意思啊?你不告訴我,我就問別人了!」維克多在後面喊道。
「不怕死,你就去嚷嚷!」米勒頭也不回地說道。
維克多搖了搖頭,「吾主非主,主非吾主」這樣的話他還真不敢到處亂說,從兜里掏出一枚油光滑亮的紫金幣,喃喃道:「老神棍能把教宗唬住,看來是真有本事啊!」
「光輝之主的神眷者……嘿嘿,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維克多小心翼翼地揣好紫金幣,步履輕快地走向迅鳥坐騎。
看到書友的留言,感覺特別好。上一章顯得有些突兀,在下一個章節,會做出一系列的解釋,包括,為什麼讓陶德去水銀?維克多為什麼要試探國王?原本是為了劇情的連貫性,但我確實沒有處理好。畢竟是萌新,還有許多東西需要學習,書友的建議和支持對我很重要。萬分感謝。簡單地聊一下,維克多試探國王是因為他要明確自己的立場。事實上,誰締造了維克多,誰就是他的主人,他的立場早已確定。問題是,維克多不知道自己的小命攥在誰的手上,馬上就要和假面兄弟會開戰了,他兩眼一抹黑,不知道兄弟會背後的勢力和自己是不是一個陣營?是打還是和?他的內心無比糾結,他本質是想造反,可也得先弄清楚幕後主使的手段,才能想出對策。不過,前面的章節《悉數登場》已經提過,庇護所的神靈其實沒有控制他的手段,貝爾蒂娜才是被選中者,維克多該死還得死,就算不橫死,他也沒有貝爾的壽命長久,煉金塔還是要落在貝爾的手上。這是陽謀。維克多難以抉擇,不知所措。所以,米勒不得不跳出來,給他吃一顆定心丸:你只管懟,想懟誰懟誰!光輝之主給你做靠山!維克多恍然大悟:原來我可以左右逢源,謀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