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小鎖腳步微停,低聲對子規道:「等下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只聽着便好。」
尚未等子規反應過來,佟小鎖已經信步走進了院子。
蕭氏將院子上下的僕人打理地極好,如今老爺小姐姨娘們站在那兒說話,丫頭僕婦們都各司其職,斂目垂首,無一人隨意出聲。
外言不傳、內言不出,是蕙心堂一貫的模樣。
佟小玉略顯瑟縮地站在那兒,磕磕巴巴地應對,不說對答如流,卻也不說答不上來,卡頓得恰好好處,仿佛算過了一樣。
莫姨娘張揚的得意,雲姨娘則是從骨子裏流露出的內斂,時不時還要贊一句:「五小姐真聰明。」
佟小鎖看在眼裏,覺得這真是一場演員們發揮極好的大戲,每個人自我定位都極其精準。
想着,佟小鎖仰起頭,渾似沒看見般,自這群人身邊走了過去。
恰好與佟小玉對上了眼睛。
這個總嫌膽小模樣的五小姐,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了凌厲的冷光。
轉瞬即逝,復而又是那股子畏縮。
佟小鎖勾起嘴角,對她一笑。
佟小玉卻已經避開了眼神。
雲姨娘倒是先迎了過來:「大小姐方才到哪裏玩兒去了?可讓老爺一頓好找呢。」
佟小鎖停下腳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方才去哪兒了,姨娘不知道?」
雲姨娘噎了一下,垂首道:「妾着實不知道。」
佟小鎖頓時變了臉,冷道:「那就不知道吧。」
說着,她轉頭又問守在萱堂正屋前的丫頭:「娘呢?」
「夫人正和馮媽媽說事情呢。」
「知道了。」佟小鎖應了一聲,依舊是不看佟昌言,只跑到廊下子鑒的身邊,看她繡東西。
倒讓對着她笑的佟大老爺,尷尬極了。
女兒的脾氣……越來越像夫人了,佟大老爺心想。
莫姨娘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卻推佟小玉。
佟小玉和她娘同心,也撇嘴,過去輕輕拉着佟大老爺的衣襟,怯懦又討好地問道:「爹,女兒方才答得對嗎?」
「嗯,是,答得不差。」佟昌言回過神兒來,道。
雲姨娘看着佟小鎖於廊下坐着的樣子,忽然笑了。
「可真是大小姐脾氣了。」她看了佟大老爺一眼,「與夫人真像。」
說罷,眼波婉轉,屈膝告退。
佟大老爺更尷尬了,對莫姨娘道:「罷了,你們且也回去休息吧。」
說着,便踱步到了佟小鎖的身邊。
佟小玉撇向佟小鎖的眼神,更覺不善,莫姨娘則扯着她,千萬個不高興地也往回走。
……
佟小鎖對院中你來我往的大戲,依舊和看不見一樣。
反倒是子規、子鑒,到底是僕人,此時心先怯了。
子規小聲道:「小姐,老爺來了。」
佟小鎖倚着廊柱,笑道:「反正這家裏人人都沒有規矩,不怕的。」
佟昌言停步皺眉:「你這丫頭,說的是什麼話?」
佟小鎖並不站起來,只是側臉笑對佟大老爺:「父親大人要知道,這家人的怪話偏話人人都說,如今我生氣了,所以也要說。」
滿園的僕婦們倒吸了一口涼氣,忽而就覺得這蕙心堂中,貓兒、雀兒都不叫喚了
佟昌言臉色一沉,瞪着她。
佟小鎖不甘示弱地瞪回他。
最後,還是面對妻女總有份心虛的佟大老爺,先嘆了氣。
「你這孩子,性子越發犟了。」他道。
「大哥告訴父親了沒有?」佟小鎖沒應這話,而是問他道:「方才女兒去了後面的花園,就是有楓林的那個。」
佟昌言一頓,略顯尷尬地點頭:「知道。」
「大哥來告訴的?」
「是。」
「那雲姨娘真的不知道嗎?」佟小鎖冷笑問。
佟昌言不言語了。
佟小鎖哼了一聲:「姨娘算我半個長輩,偶爾勸我幾句也沒什麼,可是為什麼偏偏要那樣問?說起來是一家子的人,說話拐着九曲十八彎說,有意思嗎?」
佟小鎖不再看佟昌言,而是拿起子鑒放下的繡品,仔細看着。
「比我這個結巴說話還惱人。」她嘟囔了一句。
饒是在朝堂上口燦蓮花的佟大老爺,此刻也為佟小鎖這段話絕倒。
說得……還真有道理呢!
他現在忽然明白了這幾天家中僕人的感受。
這結巴不結巴了之後……當真比一般人都能說呀。
子規、子鑒難得縮肩躲在一邊,心中直念佛。
大小姐如今這嘴,還真是不饒人呢。
「對了,」佟小鎖聽了一會兒,才又問道,「父親知道哥哥同我說什麼了嗎?」
佟大老爺如今心思還停在之前那句「九曲十八彎」呢,順口道:「他是兄長,說你一二句……」
「那就是大哥沒說實話了,」佟小鎖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道,「父親還是仔細問問大哥說了什麼吧,他是我的兄長,但也算是娘的兒子吧。」
「哦,是了,」沒等佟大老爺開口,她先起身,往自己的西廂去了,「許是大哥只知您是父親,不覺得我娘算母呢。」
只一句話,便戳中了佟大老爺的死穴。
竹林處,將這些話聽得分明的莫氏,嗤笑一聲,回屋了。
而雲姨娘面上雖然不顯,手卻差點兒將帕子擰碎。
這個大小姐,還真成了禍害!
正屋內正聽話的馮媽媽,因着這句話,差點兒坐在地上。
回頭看時,蕭氏正捧着茶,一臉的冷淡。
「夫人,要不要……」馮媽媽忙道。
「大小姐受了委屈,難道還不能發脾氣了?」蕭氏放下茶杯,淡淡說道,「不用問,鎖兒要同我說,自然就同我說了不同我說,便是她自己有主意。」
馮媽媽立刻屈膝道:「是。」
……
這一夜,安平公一脈,都睡得不太穩當。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佟小鎖正自舉着她的小水壺練力氣呢,子規端着水進來,小聲道:「老爺昨夜教訓了大少爺許久呢。」
佟小鎖聽見這話,放下水壺,轉着腰,毫不意外地笑了。
「佟大老爺雖然不知道管家,好歹還知道要教子。」
子規第二次,差點兒把臉盆翻在地上。
「大小姐的脾氣……」她本想說小姐脾氣太大,可再想想,這話卻沒有根據。
起碼對待自己和金盤,大小姐從沒有脾氣的。
「小姐昨日,到底為何要那樣說?」她低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