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每次為他擦拭脖頸,他的睫毛似乎都在微微顫動。好像在隱忍着什麼?
睡夢中的他也會覺得很疼嗎?惦記着怕他疼,手下動作愈發輕柔。倒藥的時候也小心翼翼,生怕多流出一些讓他受苦。
風間眼看着主子的脖子裏全是湯汁,不由深深一嘆,他這主子也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卻偏偏要吃這種苦,真以為溫柔鄉是那麼好享受的嗎?
燕丹總覺得用參湯吊命不能長久,雖然大夫說他命不久已,可摸着他的脈搏,強壯有力,實在不像馬上就要斷氣的。
她跟風間提過幾次,讓他找大夫開些固本強身的藥,或許能叫他緩過來。即便不能,也應該能多維持一些時日。可風間每次都推脫,一會兒說無藥可醫,大夫說不用治了,一會兒又說參湯都餵不進去,餵藥更麻煩,後來見她問的多了,乾脆說君侯平日裏就不喜歡吃藥,趁他昏迷餵他,他肯定要不高興的。
燕丹聽他說的荒唐,也不理會他,自顧找了大夫為他看診。那大夫開了方子,大部分都是治療內傷外傷的。
問過大夫仲雪的病情,他一口咬定是快死了,可對一個快死的人開這麼多藥,這個大夫是想錢想瘋了?
正好這也合她心意,她找人弄了根竹子,竹管子比蘆葦做的管子粗多了,咕嘟嘟一碗藥灌下去,就是神仙也能灌的翻起來身。她還給這東西起了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灌水耗子。
一天十碗藥灌下去,才三天過去,仲雪的臉色果然沒那麼慘白了,反倒有點紅潤潤的,也不知是被藥燙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的身體也很熱,那種炙熱的溫度,與剛見他時的冰涼完全不同。也難為他,喝這麼多藥居然沒把他的腸子給泡爛了。
風間眼看着君侯被當水耗子。大為同情,幾天的藥全順着脖子流下來,身上的衣服都踏濕了,渾身上下全是藥味兒。
他嘆口氣,對真埋着頭灌藥的燕丹道:「君侯是不是該洗個澡了,身上都臭了,應該給擦擦身吧?」
燕丹把最後一口藥灌進仲雪嘴裏。眼看着他那張臉愈發紅暈,甚是滿意,照這樣下去,沒準過兩天還真變好了。
她拍拍他的臉。問風間:「你剛才說什麼?」
&君侯擦身。」
她點頭,「去準備些熱水。要燙燙的那種。」
風間哆嗦了一下,心說,這不是要燙豬毛吧?可憐的君侯,可憐的主子,怎麼看中的女人是這麼個心眼多的?她這麼折騰人,不會是看出點什麼吧?
燕丹叫兩個丫鬟端了一大盆水。看那熱氣騰騰就知道是剛燒開的。
風間一時摸不着她想幹什麼,趁人不注意,倒了盆涼水進去。心道,燙事燙了點,別燙的脫了皮就行了。只希望主公能忍得住,可千萬別跳起來啊!
燕丹看了看熱氣,知道水溫不低,讓丫鬟擰了個手巾板兒,一把糊在他的胸膛上。躺着的人似乎顫了一下。
要醒了嗎?她心裏好笑,隔着衣服手在他心口摸了一把。那個地方狂狂跳着,似要蹦出胸腔般的猛烈。
好強盛的生命力啊,這可不是吃多了補藥能補回來的,更不像個將死之人該有的強進體魄。丫了個呸的,這傢伙是真的裝死呢。
她假裝問風間:「這不會是迴光返照吧?」
風間摸摸鼻子,「興許是吧。」
&不要準備棺槨?壽衣準備好了嗎?」
風間咧嘴,「或許……準備好了……」
燕丹點點頭,招呼兩個丫鬟,「快,給你們爺好好擦擦身子,省得他太髒太臭,到了閻王爺那兒,人家嫌他味兒不願要他。」
她說着拍了拍手,看了一眼水桶,「水涼了,再兌點熱的。」
&那丫鬟應着,轉過頭忽瞧見風間大人在那兒,不停地對她抽着眼角。
她不禁摸了摸鬢角,心道,莫不是這位大人看上她了?府里人誰都知道風間大人是君侯的心腹,年輕有為,無不良嗜好,這要是君侯過世了,她跟着他,也算是有個依靠了。
這麼想着,不由對着他還了個眼色,風間以為她看懂了,不禁鬆了口氣。以前君侯就說過,說他使起眼色來像在拋媚眼。這會兒看來也不完全是嘛!
他眼巴巴的希望兩個丫頭能明白點,別往裏頭使勁兒兌熱水。可顯然她們沒看懂。
兩個丫鬟又端了一盆熱水進來,湊過去被熱氣熏的臉都疼。燕丹瞧着熱度很覺滿意,把手巾板兒扔進去,手都不敢伸進去拿。找了雙筷子把手巾撈出來,擱在一個空盆里用筷子夾着擰的六七分干,然後攤開了熱乎乎的擱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滾熱水裏撈出來的巾子見效那叫一個快啊,只片刻功夫仲雪身上就好像煮熟的蝦子一樣通紅。
他的嘴角在抽,眉角在抽,渾身每一片肌膚都在抽,但不管抽的多厲害,那雙眼睛硬是不肯睜開。讓人不禁暗挑大指,贊一聲,「硬氣。」
燕丹不由皺皺眉,心道,難道她真以為錯了,他真的是病的昏迷不醒,否則又怎麼可能受得了這樣的罪?
吩咐丫鬟趕緊給他上點傷藥,整盒蟾蜍雪蓮膏抹上去立刻就見效,他的眉角的也舒展了許多。
一時間也猜不透他是真病還是假病,更不知他在想什麼,他從小就心機深沉,若不是真的快死了,那就是憋着壞等着整治人呢。只是不知他要整的又是誰?
正琢磨着呢,風間急匆匆跑進來,呼道:「夫人,不好了,出事了。」
被燕丹瞪一眼,忙改口,「姑娘……」
燕丹放下藥碗,「出何事了?」
&長大夫,長大夫榮桓來了。」
對於這位長大夫榮桓,她聽風間說過。聽說近來在魏國大王在他的慫恿下頗不安穩,他慫恿魏王除去城陽君,尤其是仲雪被送回府中的這段時間,他聯合朝中某些大臣,四處打壓城陽君的勢力,大約只等他咽氣立刻把大權抓過來吧。
她自小生在王宮,對這種爭權奪勢見得多了。即便魏王沒有野心獨攬大權,也自會有人想方設法的在他耳邊敲邊鼓。這個榮桓多半是想效仿仲雪,成為魏國的幕後掌權者,而這一回來多半是來觀察情況的。
她本來不想管這事的,不過風間求她說,「春姑娘,這事還得你出面把人唬弄走。」
她不理,「憑什麼要我出面?」
&總不想看着君侯死了也要被人五馬分屍吧?」
燕丹輕笑,如果真能看見這一幕,最歡欣雀躍的應該是她,也讓他嘗嘗死後不留全屍的滋味兒。
風間死勸活勸,纏着她說什麼也要叫她出去。
燕丹輕哼,她很覺得這是標準的仲雪的做法,先是動之以情,把她穩住了,然後再拿個楔子把她楔住,讓她在他畫的框框裏為他所用。
不過既然來的這位長大夫想看,那就叫他看個夠。她吩咐風間把人領進屋裏來,好好讓他看看仲雪變成什麼模樣。哼,想要對付仲雪,也得看看她同意不同意。
屋外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君侯可是在屋裏,他身體可見好?」
風間才得了吩咐,一句話也不用多說,只道:「您進去裏面就知道了。」
榮桓走進屋,看見一個女子坐在帳前,正對着床上的人輕聲細語。他一時摸不清這人是誰,一轉頭風間卻不知上哪兒去了。
屋裏只剩下他和這個女眷,這女子約是君侯的女人,他有心出去,想想自己此來目的,又忍住了。
其實他也不想來的,滿朝文武那麼多人,什麼時候輪到他這個長大夫來這兒做探子。只是派出那麼多人,卻沒一個能進到府里,很多潛進來的探子剛一進門就被抓了。
城陽君誰也不見,卻請了許多招魂的術士在府里大搞法事。他也曾派過幾個術士到府里,可惜都沒見到本人,那些只能在外對着房門施展法術。
魏王本就膽小,得不到確切消息心裏沒底,每天都膽戰心驚的。城陽君不死,所有人都有忌諱,誰敢輕舉妄動,那無異於找死。他們摸不清城陽君的病情,也是心急,才找了他來。
榮桓是三朝元老,若連他都沒法,那別人就真的不知該怎麼着了。
此刻他對着燕丹躬身一禮,「夫人,下官榮桓,特來拜見君侯。」
早在他進來之前,燕丹就已經把帳子放下來,從外面瞧過去,只隱約能看見裏面躺的是個人。
她回首,盈盈一笑,「榮大人是吧,你要見君侯有什麼事?」
為了逼真,她特意換上了女裝,一身白色長裙,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無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間煙火。要想俏一身孝。
榮桓看得呆了呆,心中暗贊,好一個絕世美人,真不知城陽君從哪兒淘換來的?
聽她問起,忙道:「下官聽聞君侯病重,特來探望。」
他抻着脖子向帳子看了一眼,「君候可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