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芳菲正待眠,一壕春水淡塵煙。與卿品酒,醉後吻嬌顏。
香點春閨身尚獨,燭搖紅帳續前緣。一宵春後,不再似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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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與兩年中每一個日子都一模一樣。
三春坐在村口的山坡上,望着不遠處書的一棵棗樹。那裏結着幾顆青青的棗子,顆顆飽滿,卻不知什麼時候能變紅,害得她每一次過來都饞得直流口水。
山坡下去是一條土路,被村里人用腳踩出來的,沿着土路走百餘步就是牛山村,流過村口的有一條小河。此時朝陽初升,不遠處的河面上水氣氤氳,金光點點,兩岸長滿野花野草。偶爾有隻野鴨子飛過,讓她的口水更多咽了幾口。
她現在睡覺總流口水,有一次夢到吃燒鵝,半個枕頭都弄濕了。青說這毛病沒治,這種叫做饞病。
山野村子本來就沒有什麼好吃的,就算偶爾打點山裏的野味兒,青也是先給珠姐姐吃,至於她,能混點湯喝也就不錯了。
在他心裏她永遠是第二位的,排在珠姐姐後頭,就像她出生的日子是二月二一樣,永遠和「二」脫不了關係。她有一次氣不過,質問他,「我是你妹妹嗎?」
&是。」他很乾脆地告訴她,「你是我從村口撿來的。」
她當時就哭了,抹着眼淚衝出去,一天一夜沒有回家。
後來青帶着村裏的幾個壯小伙子找她,在這小山坡找到了她,那會兒她正餓得盯着河裏的魚流口水,若再晚個一時半刻,估計已經跳到水裏餵魚去了。
他很生氣,吼她,「有本事就跑遠點。」
她從未見過他這麼凶過,頓時哭得更厲害了。她以為他嫌棄她,因為她是撿來的,就好像他收養的母雞小花,大狗阿黃一樣。或者阿黃都比她的地位高,至少人家會看家。
其實青外表嚴肅,心地卻是最善的。每回氣過之後,很快氣就散了,回到草屋還給她端來的一碗豆湯。說要「犒勞」一下,她哭得太狠的嗓子。
她立刻破涕為笑,那小臉變得比三月里的天還快。青心裏還是記掛她的……
她喜歡青,就像所有的少女到了年齡就會思春一樣,她也戀上了每天與她一起的青。因為他長得很好,是村子裏最好看的小伙子,武功也是最強的。
連年打仗,村裏的壯年男子本來就少,難得有幾個年輕人,要麼已經娶妻,要麼就是歪瓜裂棗,缺胳膊少腿的。所以說,人都是要比較的,在這樣資源匱乏的地方,青這樣的已經算是絕品了,也難怪村子裏有許多少女都暗戀他。而每當有人對他暗送秋波的時候,她總是感嘆,為什麼要打仗,或者不打仗就不會死那麼多男人,也就不會顯得他太珍貴了。
青長得劍眉虎目的,怎麼瞧都不像個山野之人,珠姐姐也不像,他們說是兄妹,但是依她看倒像是他暗戀人家。或者也有可能是珠暗戀他,反正兩人在一起總會讓人想到兩個字:曖昧。
對於此處,她很不服氣,明明她比珠姐姐漂亮的多,可以說是村子最美的女人,但為什麼他的眼中總沒有她?
關於這個問題,她問過青,他的回答是,「若哪日小花能下蛋了,或許就可以。」
小花不是一隻公雞,而是一隻母雞,可是它不會下蛋。據說剛從殼裏鑽出來時,被什麼古怪東西嚇到了,從此以後就患了不孕不育症。而據青所說,那個古怪東西似乎是她。某一日她半夜餓極了,抓起剛出生沒幾天的小花就往嘴裏放,也因為此而把它嚇成不育症了。
為了贖罪,也為了能讓青的許諾成真,她很認真的拿着醫書鑽研起了針灸。可惜兩年下來都沒把小花的不孕不育症治好,倒把阿黃的一隻腳給醫瘸了。這讓她的心情極為沮喪,一度以為天下的母雞都不會下蛋的。
青說她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除了會惹禍,什麼都不會。還說她是上天派下來折磨人的,他一定是上輩子作孽太多才會撿到她。
對此她深以為然,她覺得她這輩子肯定是好事做的太多了,才會遇上青。
其實青叫什麼,她也不知道,只是看他每天都穿着同一件青色衣服,就給他安了這個名字。本來想叫他青兒的,被他橫着藥鋤以死相脅,才勉強改成「青>
至於她的名字,她叫三春,一二三的「三」,春天的>
她不記得自己以前叫什麼,也不記得以前是做什麼的,之所以起這個名字,完全是因為村口的三棵老槐樹。那樹上每到春天就結滿槐花,高高低低的槐樹枝葉間,花絮成串,一嘟嚕一嘟嚕點綴在茂盛的綠葉間,白得耀眼,繁得熱鬧。
逆風呼吸,花香氤氳繚繞,遠遠襲來,香聞百里。人浮在香氣里,香氣縷縷浸入到心裏,香滿了白天,也甜透了夜晚。而每到這個時候,她的睡夢中總是能出現槐花的影子,尤其是把它蒸熟了,拌些鹽巴,好吃的讓人恨不能吞掉舌頭。
因為槐樹她叫了三春,至於為什麼不叫三槐,三花,多半是覺得這樣能有些品位吧。
當然,這些也不是全部的原因,還有一個主要原因是她醒來就掛着的一個身份牌,上面刻着一個「春」字,另有一個虎頭的刻紋,也不知指的是嘛狗屁意思。雖然虎頭刻的很像阿黃的臉,「春」也歪歪扭扭的很難看,但也因為此,害得她不叫三春都不行了。
青說她是從村口撿來的,這一點都不假。那一天正是二月初二,後來這個日子當成了她的生日。青總是後悔撿她的日子不對,那一天阿黃剛生了兩個小崽,村口的大柱子家正娶二媳婦,他早上起床喝了兩碗粥,再加上又是二月初二,這麼多「二」加起來,也難怪她偶爾會腦筋秀逗,犯個「二>
她覺得腦子秀逗絕不是她的錯,想當初她應該是很聰明的,後來受傷傷到了腦袋,才變成這樣的。而且若把撿她的日子換成三月初三,就能保證她腦袋好用了嗎?
她經常這樣與他頂嘴,而每回一這樣狡辯,青就會扛着藥鋤出門,並且一去一整天都不回來。讓她的心痛了又痛。要不是為了給珠熬藥做飯,想必他都不想回來了吧?
她真的喜歡青,不希望他離開,甚至不喜歡看他的背影。
猶記得自己剛醒來的時候渾身是傷,醒來後什麼什麼都不記得,一見青就抱住人家說很喜歡,嚇得青抱頭就跑,跑出門時還摔了個大馬趴。
不知道為什麼為對他有特殊的感覺,或者從心裏覺得他長得很像一個人。但見鬼的,那個人是誰她反倒不記得了。
剛撿到她時,她身上穿着兵士的盔甲,刻着大大的「魏」字,就連掛的腰牌也是魏隊的。她猜測自己可能是魏國士兵,至於為什麼是個女人,大約、可能、也許是趙楚燕三國開戰的時候,她英勇的替父從軍了吧。
當然,這是她個人想法,青卻說她沒準是哪國的貴族千金,偶過此地恰逢戰爭,被敵軍追趕,無奈之下才扮成士兵,逃出一劫。
她對此不置可否,寧可相信自己是個代父從軍的奇女子,也不願做某家府里養的嫩嬌娘。
而珠姐姐說她是貴族千金也罷,奇女子也罷,總歸一句話,她在家裏肯定是不幹活的。因為她的手白白嫩嫩的,除了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間有握劍造成的薄繭,其餘的位置都像極了養尊處優的人。
她總結了一下兩人的話,最後得出結論:那就是她原本家裏有錢,後來敗落了,只有代父從軍才能讓父親逃避兵役。所以她什麼都不會做,實屬正常。
珠姐姐是他們同住的第三個人,與青在一起四年了。她身體不好,經常捧着個藥罐子,每日兩頓藥,按吃飯點吃,頓頓不拉。而不吃藥的時候,她多半是在睡覺,所以養來養去,身體開始發福,隱隱有成圓的趨勢。
或者也因為經常要和個病人搶食吃的緣故,她不喜歡珠姐姐,更認為有她在,青才不喜歡她。不過,有時候心眼裏難免又自卑的想,也許就算沒她在,青也不見得會喜歡她。
你瞧他看她的眼神,根本就像是左眼在看右手。當然,硬要說成右眼在看左手,也行!
嘆了口氣,忽覺口有點渴,便從山坡上出溜下去到了河邊。
河水清澈,帶着一點點春日的清涼。她十分高興,跪下去用手掬飲,只飲了幾掬,便渴解頓消,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輕爽。
她停了停,又掬起水來擦了擦臉,當冰涼的水觸到臉上時,她才感到自己這時的臉竟是那麼滾燙。
是太陽曬的?還是想男人想的呢?
這個問題真的很糾結啊!到了思春的年紀,總會想些有的沒有,昨晚還做夢和一個男人在河邊親密親熱,親的不得了的那種。可惜醒來,竟不記得那男人長什麼樣了。也幸虧她臉皮沒厚到一定程度,沒好意思問青,那人是不是他。
她自認是極美的。若是走出這個村子,像她這樣的美人,應該會吸引很多目光。
埋頭往水裏一照,碧綠如鏡的水裏現出自己的容顏,比從村西最有錢的張大戶家偷照的銅鏡里看得還要清晰。她有着細長的柳眉,圓亮的眼睛,泛紅的兩腮,直懸的鼻阜,以及兩片似笑非笑、似溫非溫的朱唇……她出神地凝望了很久,這才第一百零一次驚訝地感到自己竟是那樣的美!
她捧着臉,一會兒是開心得想笑,一會兒又傷心得想哭,這大概就是書上說的『顧影自憐>
可……你說她這樣的美人咋沒有人喜歡呢?
村里幾個僅有的年輕人都看不上她,說她中看不中用,徒有一張臉蛋,什麼都不會做。歲數大的女人則亂嚼舌根,說像她這樣的人,只能嫁給富貴人家做個小妾。
她對此言極為憎恨,丫丫個呸的,嫁就嫁吧,為什麼偏偏是小妾?
關於這點,她問過隔壁住的胖大嬸。那大嬸抖着一身肥肉嗤笑道:「卑賤身份如你,做個姬妾都是榮耀,難不成還想做正妻不成?」
對這句話她深以為是,不會洗衣做飯,不會縫補,不能下地幹活,唯一會的就是吃飯睡覺,還又饞又懶,脾氣也不好,就她這樣的,能嫁出去都算不錯了,還敢挑大老婆小老婆嗎?
洗完臉,又爬回山坡繼續自憐自艾,幻想着某一天她嫁給青會是怎樣的美好,雖然這個想法僅止於幻想,可能永遠沒實現的一天。
珠曾經對她這些想法給過一個很準確的定義,說她年紀大了難免想得多。而青則歸結為:一天到晚吃飽了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