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京β」是個爛大街的行星名, 每個星系都有一打「北京星」「倫敦星」或者「津巴布韋星」系列,就好比遠古地球時代, 中國好多城市都有「北京路」「南京路」一樣。
也許是因為這個名字,北京β星很有東方氣質,不少居民或多或少地帶了點遠古華裔血統——當然, 在第八星系這個鬼地方,就算帶了遠古神龍的血統, 也別想過什麼體面日子。
據說其他星系主流媒體的每日十大頭條里,必有一條在哀嘆第八星系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他們還給這裏起了個別名, 叫做「荒漠」。
聯盟總共有八大星系, 首都星沃托所在的第一星系當然是金字塔的塔尖,越往後排、距離沃托越遠, 發展也越是相對滯後——到了第八星系, 基本已經是金字塔的下水道了。
第八星系之所以成為「荒漠」, 有自然原因, 也有歷史原因。資源匱乏、交通不便是一方面,更多的則是歷史遺留問題,這事要從頭講,那就是小孩沒娘, 說來話長了——
在兩百多年前的舊星曆時代, 聯盟和星際海盜團打得正熱鬧——星際海盜團的成員也都是遠古地球人的後裔,不是眼如網球的et, 人家一開始也不叫「星際海盜」這種一聽就是反派的破名字, 並且其中不止是一方勢力。聯盟政府控制了大部分星系政權之後, 為了省事,把所有拒絕承認聯盟的組織統稱為「星際海盜團」。
第八星系「離群索居」,相對抱團在一起的其他七大星系來說,像一個可憐巴巴的孤島。當年為了對抗強大的聯盟,一小撮一小撮的勢力被迫結盟,以第八星係為據點,遙遙對峙。新星曆紀年伊始,第八星系曾被星際海盜團佔據長達百年之久,直到新星曆136年,才被時任聯盟將領的將軍陸信收復,重新建立起和其他七大星系的航道。
百年來,聯盟在科學之光與人文之光這兩大探照燈下光速發展,第八星系則在海盜們「你方唱罷我登場」的不斷衝突內亂中顛沛流離,航道兩頭,漸漸拉開了難以彌補的鴻溝,雙方差距之大,近乎於當代智人和遠古黑猩猩。
陸信將軍收復失地後,聯盟曾派人來第八星系考察,發現這鬼地方要什麼沒什麼,毫無價值,於是在第八星系建立了「民主自治」政府——也就是把這幫黑猩猩放生大自然,讓他們自己玩蛋去的意思。
聯盟有重要場合,需要各大星系行政長官代表出席時,其他七大星系的行政長官都有自己的名牌,唯獨第八星系的代表沒有名字,名牌上就簡單印了個「第八星系」。並不是聯盟搞地域歧視,實在是因為這幫猩猩動輒內訌,行政長官及其政府基本都是一次性的,代表天天換人,換得大家根本不知道誰是誰,只好以「種族名」代稱。
但凡有點辦法的,都想方設法移民了,剩下的,都是被時代拋棄在荒漠中的可憐蟲。
在第八星系,北京β星算是相當體面的了,這裏是人口最多的一個星球,雖然也亂、也蕭條,但還有一些苟延殘喘的工業和星際航運線路在運營,能讓人們湊合活着。
夜幕低垂,北京β星上,一輛慢吞吞的公共汽車拉着昏昏欲睡的乘客,沿路緩緩行駛。掉漆的車身上,「星河運輸」四個字斑駁得只剩下「日可雲車」。駕車的人工智能可能是個「人工智障」,損壞率已經達到95%以上,目前只剩下「超安全模式」一檔能用,在夜色里龜速前行,每隔五分鐘就要鳴笛一次。
兩側車窗沒有一扇完整的——都是被夜車鳴笛聲吵醒的沿途居民砸的。
車裏八面透風、塵土飛揚,沒有人維護。因為「星河運輸」公司已經倒閉了兩百年,現在只剩下這麼一套停不下來的城市公交系統,每天半死不活地自動跑。
此時正值當地的嚴冬,由於行星公轉規律,北京β星的冬天很漫長,按照統一的新星曆計算,要綿亘三年之久,而城市恆溫供暖系統卻已經因為沒錢停運了。凜冽的寒風侵入毫無防備的人類城邦,從車窗中穿堂而過,滿車窮酸的乘客們裹緊自己不體面的外衣,像一窩把頭埋進翅膀下的鵪鶉。
會使用這種免費公交的,大多是窮人中的窮人,其中還有不少流浪漢,個個髒得看不出男女老幼。幸虧車廂不密封,否則這幫乘客身上的味道就能湊個生化毒氣彈。
&可雲車」最後一排的角落裏,坐着一個醉醺醺的女孩,臉讓殘妝糊得看不出年紀,她也不怕冷,夾克敞穿,露着奇形怪狀的內衣,腰上還紋了個骷髏頭——看模樣,此人應該是個不太好惹的女流氓。
女孩腳下放着個一米來高的雙肩包,塞着耳機,正靠在破破爛爛的椅背上閉目養神,表情有點暴躁——因為宿醉未醒,車上還有個熊孩子一直在哭鬧,那哭聲穿透力極強,連耳機里震耳欲聾的音樂都難以抵擋。
她勉強忍了幾分鐘,忍無可忍,一把揪下耳機,預備去找點麻煩。
但奇怪的是,耳機一摘下來,吵鬧聲就消失了。
女孩氣急敗壞地環顧四周,然而目光所及,車廂里只有半死不活的大人,各自蜷縮着避風,根本沒有什麼孩子。她茫然地打了個頭暈腦脹的酒嗝,懷疑自己是幻聽了,甩甩頭,一臉狐疑地塞上耳機,重新把兜帽拉下來,又睏倦地合上眼。
就在她酒意再次上涌,將睡未睡時,一個孩子尖銳的哭聲針扎似的穿透了她的耳膜:「媽媽!」
女孩激靈一下睜開眼,「日可雲車」正好靠站,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停了。
她關了音樂,這回聽清了,孩子悽慘的哭聲來自不遠處,正不斷往她耳朵里鑽。
可是……這鬼地方哪來的孩子?
站牌早就不知被誰偷走了,路燈也集體陣亡,四下黑沉沉的,不遠處是一大片藏污納垢的小路,彼此勾連,深夜的眼睛透過污跡橫生的拐角,仿佛正往外窺視,開車的「人工智障」又出了毛病,提前響起了「終點站提示」,不等乘客抗議,就自動進入了休眠,乘客們只好罵罵咧咧地排隊下車。
女孩皺着眉,扛起自己隨身的行李,跟在幾個疲憊的旅客身後。排在她前面的是一個裹着厚棉衣的中年男子,身材十分瘦小,手裏拽着一個面黃肌瘦的老頭,老頭被他拉扯了一個趔趄,正好撞了她。
小女流氓雙眉一豎,來不及露出英雄本色,眼前突然花了一下,她揉揉被睫毛膏糊住的煙熏眼,赫然看見,撞她的老頭原地返老還童,竟變成了一個小男孩!
&是喝假酒中毒了嗎?」她心裏嘀咕了一句,又使勁閉了閉眼。
隨着眼前的影像從模糊到清晰,女孩發現,她跟前這位千真萬確就是個小孩,看着有兩三歲大,還走不穩路,身上裹着塊骯髒的破布,露出一角的小童裝卻堪稱講究,雖然哭得十分沒有人樣,但仍能看出細皮嫩肉。
小孩被他身邊的「流浪漢」一手掐着脖子、一手抓着手腕,腳不沾地地拎着走。他一直在掙扎哭鬧,可是周圍沒人抬頭看一眼,甚至沒有人面露異樣——恐怕他們和她方才一樣,只看見了一個瘋瘋癲癲的老流浪漢撒潑。
這是集體幻覺!
女孩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懷疑那個「流浪漢」是個揣着黑科技的人販子,遂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拎着小孩的「流浪漢」並沒有在意一個小丫頭片子,下車後徑直走進一條窄巷,窄巷裏有幾個破破爛爛的小民居,最深處則是一家黑酒吧,酒吧後門影影綽綽的夜燈如螢,灑在薄薄的雪地上,總算能讓夜旅人能看清路,兒童尖利的哭聲在窄巷中迴蕩,卻沒能驚動任何人。
這不可能是致幻劑——無論是方才的公車上,還是窄巷裏,呼嘯的夜風都足以捲走一切生化製品。
女孩單肩挎包,將兜帽往上一推,叫住了那流浪漢:「喂,你站一下。」
&浪漢」腳步微頓,手上兇惡地掐住小孩的後脖頸,臉上卻帶着又怯懦又諂媚的笑容,他肩膀微弓,縮起脖子,擺出一副不想惹麻煩的窩囊樣子,結結巴巴地說:「叫……叫我?」
女孩警惕地眯起眼,一抬下巴,沖他手裏的小孩點了一下:「這是你的小孩嗎?」
&浪漢」的表情陡然一變,神色閃爍片刻,他勉強笑笑:「什……什麼?你……你看——看錯了吧?哪有小孩?這、這個老東西,長得跟……跟個老猴子似的,他、他是個子小,不是小孩,你看啊。」
他說着,將手裏的人推到女孩面前,一瞬間,女孩覺得自己眼前好像有一塊出了故障的屏幕,哭得喘不上氣的小男孩一會拉長一會縮短,跳成了虛影,一會是形容猥瑣的老流浪漢,一會又變成哭泣的小孩,來回閃個不停。
她皺起眉,上前兩步,不動聲色地一歪頭:「奇怪了。」
&浪漢」見她被糊弄住,咧開大嘴,笑出了一口黃牙:「你看,我、我說什——什麼……」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那女孩突然從自己包里抽出個酒瓶子,迅雷不及掩耳地動了手,酒瓶和流浪漢的前額短兵相接,粉身碎骨,尖銳的碎玻璃碴崩得到處都是,刺鼻的劣質酒精味轟然散開,這位女中豪傑拎着半截酒瓶子,把嘴上殘存的口紅一抹,「呸」地啐了一口:「王八蛋,糊弄你奶奶?」
酒水順着「流浪漢」頭臉往下淌,他臉上笑容漸漸消失,那雙眼睛陰鷙而冰冷,透出了血氣。隨即,只見他把小孩丟在一邊,周身的骨骼亂響一通,整個身體充氣似的拉長拉寬,轉眼成了個身高接近兩米的彪形大漢!
氣焰囂張的女孩陡然從平視變成仰視,一時有點懵,下意識地退了半步:>
&浪漢」笑了,嘴有巴掌長,一張開就露出一張血盆大口:「我說呢,原來是個空腦症的殘廢。」
&廢」兩個字一落下,女孩的臉色突然變了,由驚恐轉為暴怒,飛起一記撩陰腳,趁對方彎腰,她一把薅住對方的頭髮,往下一壓,半截的酒瓶狠狠地衝着他臉扎了下去——這一串動作穩准狠,可見街頭鬥毆經驗豐富,是個資深流氓。
可那尖銳的半截酒瓶戳到男人臉上,卻打了個滑,連一層油皮都沒蹭破,他那張臉堅硬而蒼白,質地好像某種金屬。
&浪漢」渾不在意地活動了一下脖子,輕輕抓住了她薅着自己頭髮的手,好像拎起一隻貓崽抓住了女孩。
酒瓶掉在地上,女孩在半空中掙扎着,震驚地看着那張反光的臉:「你……你不是人。」
&浪漢」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蒲扇似的手捏起她的頭,手上青筋驟起——
這時,一道強光倏地掃過,緊接着,三四輛高速機車從半空俯衝而下,明顯違反了「高速機動車禁止貼地百米以內」的禁令,光先到,隨後才是雷鳴一般的引擎聲,在地面攪起了一陣旋風,劈頭蓋臉地掃了過來。
&浪漢」可能意識到了什麼,臉色一變,當機立斷鬆手要跑。
高速機車帶起的風颳得女孩站不穩,狼狽地和自己的行囊一起摔在地上,連忙四腳並用地扒住了牆。
方才被丟在一邊的小男孩尖叫一聲,直接被旋風颳上了天。
那妖怪似的「流浪漢」猛獸似的躥了起來,在牆頭上略一落腳,隨後,他身上一道激光閃過,瞬間消失在夜色中。
小男孩四肢在空中亂劃,直衝不遠處的黑酒吧飛去。
酒吧後門忽然打開,一個男人走出來,一伸手,正好勾住了男孩的後脖頸。
高速機車齊刷刷地落地消音,趴在牆角的女孩抬起頭,透過自己被風颳成墩布條的頭髮縫往外看,見那人身量頎長,背着光,看不清面貌。
他一彎腰,把小孩放在地上,另一隻空着的手上火光一閃,彈了彈煙灰。
&用追,有空間場,早跑了,」男人不徐不疾地開了口,「你們下回出場的動靜還能再大一點,最好能讓人在一光年外就聞風喪膽。」
懷特家裏有點小錢,小時候還參加過一次第七星系的旅遊團,坐了半個月的星艦,他就自以為能上太空隨便遨遊了,可是一艘客運星艦中,80%以上的自重都來自於服務性裝置,人在最高檔的星艦里,幾乎感覺不到和地面有任何區別,跟戰鬥兇器機甲完全是兩碼事。
他躺在那,四大皆空地思考了一會生命與死亡,思考得快要修成正果,旁邊才有了點動靜,薄荷和黃靜姝相繼醒過來了。
黃靜姝趴在地上乾嘔了五分鐘,指着薄荷說:「你這個手欠的賤>
薄荷自覺理虧,難得大度地領了這聲罵,她艱難地爬起來,左搖右晃地走不了直線:「這是哪?」
黃靜姝惡聲惡氣:「問誰呢?」
&行程記錄,」懷特現在不敢碰機甲上的任何東西,他雙手緊貼褲縫,以立正的姿勢踮起腳,抬頭看儀錶盤,「我……等會,你們誰會看星際坐標?」
兩個女生面面相覷。
懷特沒心沒肺地咧嘴一笑:「連星際坐標都不會看,咱們就這麼把機甲開出來了?」
&門上有兩個指示燈綠了,」薄荷沒理他,跌跌撞撞地走向門口,說,「我看看……壓強……不對,是室外氣壓,那另一個可能是空氣質量。陸總好像說過,高級機甲才有自己的核心智能,這種比較初級的只有指示燈這種簡單的交流信號……一般除了帽子,綠都是代表好事吧?」
懷特問:「我們會不會還在北京星上?飛了一圈又落回了大氣層?」
&知道,先想辦法下去,再飛一次真要死在裏面了,」黃靜姝站起來,這時,她好像想起了什麼,狐疑地問,「等會,我們是不是少了個人?」
片刻後,他們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鬥雞同學,鬥雞已經吐白沫了,形象甚是悽慘,黃靜姝伸腳踹了踹他的小腿:「這貨還活着嗎?」
機甲上其實是有醫療設備的,但是三個人簡短地開了個會,認為鬥雞好歹也是一條性命,還是不拿他做這種必死的實驗了。由懷特負責背着,出去找人求救。
鬥雞人高馬大,要是把瓤掏出來,皮囊夠把懷特囫圇塞進去,半死不活地壓在懷特身上,把這位星海學院第一技術宅壓得像頭不堪重負的驢。懷特喘着粗氣、出着熱汗,面紅耳赤地聽他兩個女同學滿嘴生殖器地大吵了一架,磕磕絆絆地吵出了一個方案——直接把艙門掰開。
&既然暈了,精神網就應該和駕駛員斷開連接了,我們這一路走的是自動駕駛航道,現在既然到了目的地,應該隨時可以下去。」薄荷一邊解釋,一邊試探性地伸手拉住艙門,「就是我不知道這個艙門應該怎麼……」
&字尚未出口,機甲就又發出了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嘆息。
三個人臉色煞白,以為這個二踢腳又要上路,就在懷特已經打算自動暈倒時,一股帶着特殊氣味的風吹了進來,艙門滑開了。
不知過了多久,薄荷才艱難地動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這是哪?」
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是成排的機甲,泛着連綿的冷光,並排停靠在一個巨大的倉庫里。每一架機甲上都安了猙獰的武器,一個黑洞洞的炮口正好對着他們,殺意森然。
細碎的風聲從一眼看不到頭的倉庫另一端湧來,擦出竊竊私語似的聲音。
懷特輕輕地打了個寒顫。
這裏絕不是北京>
突然,黃靜姝一把拽過薄荷的胳膊,把她往門後面一塞,同時捂住了她的嘴。
下一刻,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三個少年大氣也不敢出,擠成一團,從艙門縫隙里往外窺探,只見一個軌道車緩緩開過,兩個臉上紋着毒蟲的人提着槍,走在軌道車旁邊,車上是一串一動不動的小孩,不知是死是活。
其中一個人說:「那幫海盜們胃口越來越大了,現在把整個第八星系裏叫得出名字的人都扣在這,是真要反嗎?」
另一個回答:「你沒聽說首都星都得手了嗎?別人已經吃上了肉,再不快點,咱們連湯都沒得喝了。要說起來,我們歸聯盟也一百多年了,可聯盟管過我們嗎?這鬼地方還不跟過去一個鳥樣?反就反了。」
第一個人沉默了片刻:「可是聯盟雖然沒管過我們,也沒有這麼不把人當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