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孩子從身上拉下來,處理好傷口,左雲終於大大地舒了一口氣。回想起剛才給孩子處理傷口的過程,左雲對這孩子的憐愛又重了一分。這樣小的孩子,居然在處理傷口時一聲都沒有吭,分明已經痛到嘴唇發抖,但這孩子卻只敢捏着自己的衣服,哪怕一絲一毫的軟弱都不願給她看到。
左雲知道這是一個從來沒有被愛過的孩子,只有這樣的孩子才會這麼謹小慎微,他在還不曾懂得失去的年紀就已經學會了隱忍,可能這也是一種自我保護,在他們足夠大的時候,就可以冷漠地對待這些他們從小失去的東西了。正如上世的左雲和她的心上人左天一樣。
是的,他們都姓左,本來他們也都不知道自己的姓名,在終於離開了孤兒院之後,為了慶祝,他們給自己改了名字。現在左雲還記得那時的天空,是一片高遠歡快的蔚藍,一束金色的陽光剛好映在左天的左手上,看着在那骨節修長的手在光線中穿梭,第一次,左雲紅了臉。
少年清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或者就姓左吧!」然後他把手放到了額頭上,隨意瞥了一眼天空中一朵懶懶散散的雲,就說道:「你叫左雲,我叫左天」。
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這一天都是左雲的節日。蒼白貧窮的少女竭盡所能對這一天進行了裝點,周遭破敗的房屋和泥濘的小路都變成了金色的麥田,少年瘦弱的手腕也染上了白玉般的光澤,連那朵不經意的雲也披上了宿命般地色彩,它從遙遠地山泉升騰,凝結也只是為了讓風把它送到這個美好少年的頭頂,讓它被他的淡淡一瞥剛好看到,不早不晚,剛剛在那裏。少女心中有一顆種子開始發芽,在這美好的風和光里,發出了叮叮咚咚地快樂聲響。左雲和左天兩個挨在一起的名字也像是突然迸發了更親密的關係,成了左雲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驕傲。
後來,即使這個少年不辭而別,左雲還是偷偷地來到了這裏,閉着眼睛觸摸着他修長的手指,甚至於不敢流下眼淚,因為這樣美好的一天,怎麼能夠讓眼淚去把它濺濕呢?
終於從過往抽身出來,左雲用手背胡亂地擦了擦紅紅地眼眶。她已經從那裏走了過來,就不需要再回去了。她現在面對着一個完全陌生的時空,又突然多了一個無法捨棄的負擔,她確實該好好地想一想了。
環顧這個破舊骯髒的房子和床上那個同樣髒兮兮的孩子,再回想起昨天那個男人古怪的舉動,左雲深深感覺到了一種危機,她覺得她必須逃離這個地方,等安全下來再去探索這具身體的謎團。
作為一個行動派,左雲已經開始收拾起東西了。家徒四壁,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只有那個梳妝枱裏面有可能還有點值錢的東西,左雲立即打開看看。裏面確實有一個木製的首飾盒,而且這個盒子看起來非常精美,與整個環境顯得格格不入,左雲來不及看裏面有什麼東西,就匆匆把盒子放到了一個預先找到的布袋子裏,接着在床旁邊的幾個破籃子裏找了孩子和自己的幾件破衣服和幾枚類似銅錢的東西就再無所獲了。把這些東西塞進布袋子裏,再把睡着的孩子用床單背在自己背上,左雲就匆匆出門了。
距離左雲離開大約半個小時,昨晚上跑掉的那個男人帶着兩個更加陰霾的男人氣勢洶洶地趕到了左雲的小屋中,仔細搜尋無果後,陰沉着臉走了出來,望着眼前唯一一條通往別處的小路,昨晚的男人問另一個貌似頭目的人:「追?」,頭目沉默半餉,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道:「來不及了」。然後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男人,說「你自己去給少交代」。看似陰狠地男人瞬間萎靡了身子,蒼白着一張臉,非常艱難地回答道:「是」。
左雲並不知道因為自己的警覺而躲過了一場災難,想來那個小屋離城市還真是近,不到半個小時就已經隱隱看到了一個巨型的城門。被那個破敗小屋感染情緒的左雲在看到久違的繁華之後,情緒終於得到舒緩,竟是不顧一切地向城門跑去。
天色尚早,但城門外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多是些菜農果農,抬着滿滿的蔬菜水果,在等候入城。左雲排在隊伍里,不敢說話,因為她來到這個世界還沒有聽人說過話,如果語言不通,她又貿然開口就不妙了。好在這些菜農果農也不閒着,剛剛排好隊就忍不住聊開了。
聽到他們說話,左雲頓感放鬆,好在語言是一樣的。這些人主要就聊些菜價賦稅,左雲對這個世界的信息異常渴求,於是就豎起耳朵,默默地聽了下去。這個世界的貨幣貌似也是以金銀銅為主,而且聽起來物價也不是太高,據說一個銅錢就可以吃頓早飯了,進這個城門也需要交稅,好像是一個銅錢。估摸着口袋裏的七八枚銅錢,左雲舒了一口氣。
離城門大概還有七八人的時候,前方突然發生了騷動,一干士兵突然屏退了城門前的人群,一個兵頭模樣的人大聲呵斥:「迴避、迴避,李大人出城」像是這個李大人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城門前排隊的人立馬向兩邊分開,留出了一個寬敞的通道。
片刻過後,一輛由兩匹漆黑駿馬拉着的華美馬車出現在了左雲眼前。馬是神駒自是不必說了,這個馬車更是精美異常,車聲通體漆黑,與黑馬相互呼應,車前的帷幕是銀白色,上面用更亮的銀色繡着一隻蒼鷹,羽毛根根分明,更絕得是那一對眼睛,仿佛活過來一般,盯的人遍體生寒。車上的風燈也是銀色的,想必是用白銀直接打造,燈座是一株蜿蜒的薔薇,自車身一直爬過水晶製成的燈罩,在燈罩的側面開出了一朵花。整個車只有兩種顏色,但卻有說不出的清貴高雅,仿佛一出了城門它就會直接駛向九天宮闕。
左雲也看得有點呆了,暗自感慨氣質真是個神奇的東西。無影無蹤卻如此迷人。連座駕都是這等風采,不知這裏面的李大人又是怎樣的驚采絕艷。正想着,馬車的帷幕因為速度太快被掀起了一個角,而那一隻端放在膝蓋上的手忽然就刺痛了左雲的眼,那蔚藍天空下也是這樣一隻手呀!左雲竟快承受不住,後退幾步,立即被茫茫人海所淹沒。
李大人和他的衛隊剛剛離去,城門就馬上瀰漫起了一股異常亢奮的八卦氛圍。左雲看到一個算命先生打扮的胖老頭周圍的人最多,就趕緊擠到邊上聽聽邊角料。
卻說這個老頭滿臉紅光,振振有詞,仿佛他講的就是他親眼看見那般,這個八卦的氣場把他周圍另外幾個三姑六婆都遠遠地比了下去。只聽他道「這個李大人,李將軍,姓李名肅,字雲舒。是我大燕近10年來最風流的人物,我朝富饒,為異族所窺視,是以建國500多年來外敵進犯不斷,更有甚者太祖在位的天元15年,古羌直逼我國都盛京,好在我大燕國運昌隆,先祖庇佑,李大人的岳父先祖舉全族之力狙擊羌蠻於京郊,立下千古奇功,但也因為這一役,使得他們那一族人才凋敝,縱然尊貴無雙,但盛京的周家在近百年卻很消沉。卻說周家這一代的長房嫡女周悠然風姿超然,又大氣溫婉,是整個盛京最為出色的女子,而這位李大人李雲舒就是她的夫君。周家得了這樣的乘龍快婿自然是喜從天降,也希望靠着他恢復百年前的榮光,所以這個李大人因着周家在這幾年青雲直上,想來是前途無量啊!」
聽着這個八卦老頭侃侃而談,周圍百姓的臉上湧現出了無比崇敬的神情,想着這對金童玉女真是人生贏家啊!老頭稍作休息,又講開來:「雖說這李大人借了周家大氏族的勢,但作為我朝近十年最風流的人物,李大人可謂是實至名歸,李雲舒五歲啟蒙,七歲能詩,十一歲便是柳州有名的才子了。他十五歲便在國試中高中狀元,但因未滿16歲,在家閒賦一年才入仕,話說李大人以文入仕,但就在他20歲那年中,卻以武揚名。西北的古賀族向來兇悍,天保12年,古賀大旱,民不聊生,眼看就要亡國了,古賀皇帝孤注一擲,舉全國之力攻打大燕帝國,也是這破斧一戰的氣勢,竟讓古賀鐵蹄踏過了大燕的天然防線---滄瀾河,直取盛京。屆時,朝野震盪,泱泱大國竟無可用之將,也就是這時,20歲的朝議郎李肅主動請纓,任神武軍監軍赴前線抗敵,本該拿筆的手握起了劍,本該吟詩的嘴發出了向前的吶喊,在一片質疑與非議聲中,李雲舒把古賀人從盛京一步步逼回了瀾滄河,逼回了他們的老巢古賀草原,更讓古賀皇帝自刎於古賀聖山之下,讓古賀王族交出傳國玉璽,廢除古賀帝國的稱謂,成為大燕帝國的附屬國,世世代代永遠稱臣。至此這個盤踞在大燕西北500餘年的驍勇帝國,永久消失。而李雲舒也由神武軍監軍成為神武軍統。
二十四歲那年,護國大將軍李雲舒大獲全勝,班師回朝。在盛京修養數月後,又交出兵符,重回朝堂。聖上將周家長房嫡女周悠然賜婚於他,並於次年春完婚,婚後夫妻舉案齊眉,琴瑟和鳴,傳為一段佳話。」是以八卦老頭終於講完,得意洋洋地望着眾人。初次聽書的左雲不禁熱血,這樣文武全才,保家衛國的男兒才是真英雄,怪不得燕國百姓對他如此敬重。想來這位李將軍也完全當得起,而且通過老頭的講解,左雲也大概對這個時空有了一些了解,看來並不是左雲知道的那個歷史,但現在的情況和中國的盛唐有些相像。說不定可以借鑑一下當時的歷史。
左雲這樣打算着,就估摸着該進城去了,剛要抬腳卻聽那老頭又神神秘秘地說道:「卻說這李大人的原配夫人卻不是這周小姐。」本來已經邁開的步子又收了回來,左雲覺得反正已經聽了那麼多了,再聽一點也沒什麼了。於是又津津有味地聽了下去。
「李大人在京中任文官的時候,其實還娶過一門親的。據說是一名富商的獨生女,但後來李大人開赴前線的那幾年,那女子竟然耐不住寂寞紅杏出牆,證據確鑿之後,李大人依然沒有休妻,可誰曾想那女子居然夫私奔了。可見這世上有眼無珠的人大有人在,李大人這樣的夫君是大燕所有閨中女子的夢想,可就有這樣不知珍惜的人,殊不知自己為了些螢火之光捨棄了那天上的明月。」講到這裏周圍已經湧起了無數罵聲,都是說那女子不知好歹、不要臉云云。人群中又有人問道:「那賤婦姓誰名誰?家住何處?代我去替李大人料理她」那老頭答到:「早不知去了哪裏了,肯定都隱姓埋名了,只是好像閨名叫做麗娘的」。聽到這裏,再無可聽之處,左雲便去城門交了一個銅錢的城門稅,隨着清晨的人流進了大燕的都城,據說是這片大陸最繁華的城市----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