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局勢可說是危險之極,巧兒躲在八仙桌下,方寸之地,進退維艱,眾人都道小姑娘要吃大虧,膽小的不由閉上雙眼,不忍看她血濺當場。
孫紹祖的劍停在了半途,當然,並非是他憐香惜玉,而是手腕被一隻鐵鉗握住,圍觀的人眼前一花,長劍已經插回劍鞘,只見一個披着紫色織錦大氅的高個兒男子,親熱地攬住孫游擊的肩膀,儒雅的笑道:「世兄別來無恙,怎麼落拓到要賣嫂子的份兒上了?這可不像世兄的為人。」
摟着孫紹祖,轉過身去對眾人微微頜首道:「諸位別見笑,我這世兄最是英雄了的,就是酒品不好,方才酒後失態,諸位見諒……」
孫紹祖使勁兒眨了眨眼睛,想把他認出來,想了半天,還是沒想出這位「世兄」是誰,不過,此人舉止甚是高貴儒雅,想來是哪位王孫世子,當然不敢得罪。
「是兄弟酒後失德,讓世兄見笑了,見笑、見笑!」
「都是美酒惹的禍,不過,琴棋書畫詩酒花,男人誰能離得開這七件雅事呢,呵呵,世兄何必不好意思,走,我們找個地方喝茶,給世兄醒醒酒。」
那男子正是瑾瑜,見迎春已經醒來,對巧兒使個眼色,示意她把迎春帶走,傲然對店小二說了句:「這位客官的酒錢記我賬上,回頭一併打賞。」
店小二眨巴着眼睛,還在雲裏霧裏,這人是誰呀,看他風度不俗,連孫游擊也對他言聽計從,想必來頭不小,可是,小人不認識他呀,怎麼記賬?
追上去剛想問「客官高姓大名」,被掌柜的抓着後衣領拽了回來,掌柜的堆出一臉笑點頭哈腰恭送道:「大爺慢走,小店隨時恭候大爺光臨……」
再回頭看那小姑娘時,早把迎春抱上馬背,自己也飛身上馬,溜之大吉也。
迎春的陪房丫頭繡橘,孫紹祖的跟班兒蠻牛,這才從藏身處露出頭來,按理說作為陪房丫頭,保護自家小姐是她的責任,繡橘眼見迎春被凌辱,並不來勸,固然是明知勸也沒用,只能跟着挨打,再就是,那次賈府抄檢大觀園,迎春對司棋表現的太過軟弱和無情,讓繡橘等人心寒,尋思着,連司棋自小兒服侍小姐,尚落得被趕出府去,跟着她橫豎是沒好結果的,所以不肯盡心。
蠻牛遠遠的跟在孫紹祖和瑾瑜身後,見瑾瑜把孫紹組拉到僻靜處,突然陰沉下臉兒教訓道:「堂堂朝廷官員,竟然當眾酗酒鬧事,連賣妻的醜事也做下了,成何體統!」
瑾瑜說着,一甩衣袖,把孫紹祖扔在大街上,轉身揚長而去。
孫紹祖哪裏敢分辨,見蠻牛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便問他道:「這是哪家的小爺?」
蠻牛誠惶誠恐地稟報道:「爺,聽繡橘說,那人是和巧姐兒共乘一騎來的,想必是賈巧兒的夫婿,聽說他爹是個土財主……」
小廝一語未了,臉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巴掌,孫紹祖怒道:「小王八羔子,剛怎麼不說!」
「爺,您立有規矩,爺和人說話時,奴才要離開三丈開外……」
「混蛋王八羔子,蠢東西,滾回去告訴趙管家,罰你一個月工錢!」孫紹祖罵過之後還不解恨,抬腳踢在蠻牛屁股上,心裏恨道:「賈巧兒的夫婿,看老子怎麼拾掇你!」
瑾瑜來到賈府,迎春和巧兒已經見過大奶奶等人,李紈對迎春倒是頗為親熱,畢竟是她一手帶大的小姑子,當下就吩咐丫頭婆子們把「綴錦樓」收拾出來,讓迎春依舊住了,放出話去到:「孫家但有人來接,就說姑娘身子不好,要調養幾日,等孫少爺親自來接時,辦好交代再發人。」
迎春唯有苦笑,大嫂子想的不錯,可是,那冤家豈是肯服軟的主兒,不上門來鬧事就等於燒高香了。
豐兒聽說巧姑娘回門兒,忙過來問候,巧兒便請大嬸子示下,讓豐兒留在園子裏照顧迎春。賈府無人不知,先璉二奶奶的左膀右臂,一個是陪房丫頭平兒,一個就是貼身丫頭豐兒,這丫頭口齒伶俐,慣會審時度勢,若得她輔佐,迎春倒是有了主心骨。
「大嬸子,二姑奶奶終究是要回孫府去的,如今沒了司棋姐姐幫襯,二姑奶奶獨木難支,不如讓豐兒姐姐跟着服侍她,有個得力的人在身邊出主意,省得被人欺負。」
巧兒如此安排,可說是一舉三得,一是為了迎春;二來也是為了平兒,豐兒年過二十猶未婚嫁,自然是心裏想着賈璉,可是,巧兒希望父親回來後能一心一意和平兒過日子,唯恐再橫生枝節;三來卻是為豐兒的終身大事考慮。
李紈尋思豐兒是璉二爺屋裏的人,巧姐兒自然有權處置。
「我倒沒意見,對豐兒也未必不是好事,孫少爺原也是一表人才,就是脾性差了點,豐兒跟了迎春去,若能使點手段,從此拴住孫少爺,倒也是奇功一件。」
當家大奶奶和巧兒如此定奪,豐兒雖不十分願意,卻也知道這是沒辦法抗拒的事情,她也頗為同情迎春,再說,賈府如今已是這等狀況,璉二爺回來連自己都養活不起,又有平兒擋在前頭,想來是無望和他有結果的,不如去孫家陪伴迎春,試着去調教那個野蠻的孫姑爺。
這裏說着話,內室里小丫頭已經服侍迎春梳洗完畢,巧兒見素雲帶着瑾瑜進屋,忙對大嬸子介紹了,寶二奶奶聽到說迎春來了,也從蘅蕪苑趕過來,見到瑾瑜這表人物,心裏不由感慨,自己真是井底之蛙,枉在賈府里混了這多年,和林妹妹一樣,眼裏只有一個賈寶玉,倒把終身大事給耽誤了。
瑾瑜見過家裏長輩,看她們有許多私房話要說,就退出內室,去外間書案前落座,看案上擺着一個紅木棋盤,棋子竟然是出自貢窯的精品,色澤如玉,玲瓏剔透,頓時就十分喜歡,獨自靜靜地打起譜來。
巧兒急着把迎春送回家,忘了置辦禮物,便把那張二百兩銀子的銀票取出來,恭恭敬敬的呈上,對李紈大嬸子笑道:「這是他讓給奶奶們買點禮物的,沒來得及置辦,請給家裏的媽媽、丫鬟、小廝們每人一兩賞銀,雖是少了點,也是他的心意,餘下的,請大嬸子先收着,補貼家用。」
寶釵聽說,忙接口道:「你上次送來做胭脂和補貼家用的二十兩金子,我已經替你轉交給大嫂子,大嫂也已經安排人去訂做了一些脂粉盒子,等會兒閒了,你去看看可中意。」
二十兩金子也能兌換兩百銀子,這在以前,賈府的主子們是看不上眼的,如今可就夠一家人幾個月的花銷。到底是寶二奶奶處事周到,李紈畢竟是管家大奶奶,若是背着她行事兒,少不得將來會鬧矛盾。
「謝謝二嬸子周旋。」巧兒忙起身對李紈和寶釵施禮道謝,又對李紈解釋道:「因為想法不成熟,巧兒怕大嬸子笑巧兒小孩子家行事,不敢來見,所以,就讓平兒姐姐來請二嬸子斟酌,若是行得通,再稟告大嬸子知道,還望大嬸子原諒巧兒隱瞞之罪。」
要說心裏沒有疙瘩,那是假話,不過,這巧姐兒和她娘為人處世大不相同,甚是仗義疏財,上次回家婆子丫頭們極是輕慢於她,難得她並不計較,還一門心思想着賈府一家子的生計,這份心意已經讓李紈對她刮目相看。
李紈擺出當家奶奶的款兒來,笑問巧兒到:「你這小蹄子,竟然比你娘還有主見,那胭脂膏子自然是好的,可是,就算都賣出去,又能倒騰幾個錢來?」
「巧兒今天來,就是想和二位嬸子商量,想帶幾盒胭脂香粉去拜見襲人姐姐,這些東西憑藉的就是物以稀為貴,斷然不可在市面上賣的,就說是怡紅公子當日給府里的姐妹們製作的,我們賈府里的女孩子個個如花似玉,可是得益於這些胭脂膏子養護,只要蔣公子拿去送人就好,親王府里的奶奶太太們用上癮了,就煩她們替府里說說話兒,最好能得到王爺體恤,幫助蘭哥哥入仕,那就是賺了。」
最後一句話真正撓到李紈的痒痒處,忙不迭的握住巧兒的手叫聲:「乖孩子,難得你還想着蘭哥哥,若得他某個一官半職,你就是賈家的大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