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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模樣,怎地趾高氣揚,蘇皇后捂着臉,暴怒:「快把這畜生給本宮捉住!」她咬牙,眼底陰沉至極,「本宮要剝了它的皮!」
宮人侍女聽聞,立馬一窩蜂地湧向紫蘭枝丫上的貓兒,只見它紋絲不動,冷眼相視。
突然,女子話道:「我倒要看看哪個敢動本國師的貓。」
一語落,眾人皆是一愣,隨後噤若寒蟬,只聽聞蘇皇后身邊的老嬤嬤行禮道:「國師大人。」
一眾人,這才跟着行禮。
蘇皇后的臉色,怎叫一個黑,宮人心驚膽戰,這皇后不能惹,國師大人也開罪不起啊。
「這以下犯上的小畜生是你的?」蘇皇后先發制人。
杏花抬眸,藍色的瞳孔,冷冷一睃,蘇皇后下意識捂住臉,怒罵:「不知死活的東西!」
卻見蕭景姒不疾不徐地走過去,置若罔聞般,未瞧蘇皇后一眼,微微俯身,細語輕言十分溫柔:「杏花過來。」
那方才還桀驁不馴的貓兒,瞬間乖順了,撲進女子懷裏,撒嬌討好。
一干宮人目瞪口呆,這貓兒,真真通人性。
蕭景姒拂了拂杏花的毛,抱起它瞧瞧它身子是否無恙,擰着眉頭問:「與我說說,哪個欺負你了?」
蘇皇后先發制人,這國師大人也是偏袒護短得緊!
杏花耷拉耳朵,水汪汪的眸子麋鹿一般無辜:「喵~喵~」
小東西軟軟的嗓音,奶生生地叫喚,眼裏蓄了一汪清澈,好不可憐的樣子。
這還是方才那趾高氣揚張牙舞爪的小傢伙?!
蘇皇后氣得臉上那道貓撓的紅痕越發充血了,凶神惡煞好不猙獰:「蕭景姒,你還敢惡人先告狀,這皇宮重地,怎是這小畜生可以隨意亂闖的,它還竟膽敢傷了本宮,這般不懂禮數的畜生,今日,本宮便替你教訓教訓它,看它還敢不敢再放肆!」
這一口一個小畜生,真真是刺耳。
蕭景姒皺了皺眉,依舊不瘟不火,淡淡而語:「不勞皇后娘娘掛心。」她揉了揉杏花的頭,動作十分輕柔,「本國師這便帶我的小畜生回去好好教訓。」
這般態度,想必國師大人是要護短到底。
蘇皇后眉眼一揚,又凌厲陰鷙了幾分:「本宮准許你帶走它了嗎?」
蕭景姒抬眼望去:「你不准又如何?」
侍從宮人環繞,全是東宮的人,她一人為營,卻不懼半分,一襲白衣,抱着精緻的貓兒,淡淡睥睨眾人,如此張揚而肆意。
這大涼宮中,敢拂逆對立東宮皇后的,便也只有僅此一人了,這一身不卑不亢的氣度,唯有國師蕭景姒。
蘇皇后氣急敗壞,當下橫指蕭景姒:「你——」
她輕聲打斷:「皇后,」她抱着貓兒,稍稍走近,傾身,輕語,「既被收了鳳印,便安分守己地做個不吭聲的死人,這個後宮,已經不是您一人的天下了。」
蘇皇后大喝:「你放肆!」
「是。」蕭景姒輕描淡寫,完全沒有半分波動,「又如何?」
連帝君都不能震懾她三分,何況是帝後。蘇皇后精緻的一張臉,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毫無血色,咬着唇發抖:「你敢頂撞恐嚇本宮,給……給本宮掌她的嘴!」
掌嘴?誰敢!
這在場皇后宮中幾十人,沒一個敢上前的。
蕭景姒輕笑:「我不是說了嗎?後宮,不是您的天下了。」
這後宮?又豈止是後宮,這大涼,何時,她來說了算,何時,她已權勢滔天。
「蕭景姒,你、你好大的膽子。」聲音,微微顫慄,早便沒了身為皇后的氣勢,額頭上,已冒出了冷汗。
這御花園裏,人人屏息靜氣,唯獨蕭景姒,淡雅依舊,不慌不忙:「我能爬上星月台那個高位,有的,可不只是膽子。」她錯身走到皇后身側,壓低了聲音,「不要來惹我,我還不想蘇家那麼快玩完。」
蘇皇后身子一顫,猛地往後趔趄。
「娘娘!」
「娘娘!」
頓時,御花園裏,一片混亂,呼天搶地的雜亂聲中,貓兒軟軟糯糯地叫着:「喵~」
蕭景姒摸了摸它的頭:「杏花乖。」
「喵~」它用腦袋拱蕭景姒的手心,有些癢,惹得她輕笑,「下回記住了,你是我的貓,只有我可以訓你,旁的人不准。」
杏花很高興,舔她的手。
蕭景姒挑着它的下巴,四目相對:「誰敢對你不敬,咬他便是,別怕髒了牙,我會給你洗的。」
「喵!」
杏花更高興了,看它家阿嬈多疼愛它!多寵它!就寵它一隻!
此事,便告一段落,這幾日,因着蘇國舅府頻頻失勢,皇后也惹得帝君不喜,朝中眾臣和後宮妃嬪人人自危,各個都屏息過活,天家幾位野心勃勃的王爺亦是靜觀其變,不敢大意。
唯獨一人,甚是不安生,那便是夏和的鳳儀公主,當日梨園求娶一事,雖說不了了之,帝君卻也未曾下旨明言,這鳳儀公主趙晗,可是對這聯姻欽南王府之事,上心得緊。
而後連着三天,鳳儀公主日日夜夜去欽南王府下帖子,甚至公然宣稱要迎常山世子為駙馬,這般大膽求愛之舉,在夏和興許無傷大雅,可在大涼,着實是臉皮夠厚。
只是,這大涼第一美人,怎是能輕易肖想的。對於鳳儀公主的舉止,常山世子一概置之不理視而不見,瞧都不瞧上一眼。市井有言,這夏和的公主是惦記上了大涼的第一美人,然而,流水無意。
今早,剛剛退朝,百官還沒走出金鑾殿的百步石階,便有女子高聲喚道:「楚世子,楚世子!」
眾人不由得投去目光,誒,朗朗白日,攔截男子,這鳳儀公主好生大膽。
趙晗站在楚彧正對面,一身紅色的短裙,白絨小襖,長發微卷,發間纏着紅色的孔雀翎,額間描了朱紅,笑盈盈地擋住楚彧的去路:「楚世子留步。」
楚彧斂眸,看都沒看一眼,直接繞過去。
趙晗臉皮一紅,轉身嗔怒:「本公主喚你呢,你沒聽到嗎?」
他抬眼:「滾開。」
兩個字,言簡意賅,冷若冰霜。
下朝的百官看客,狀似無意地頻頻往那邊瞟去,甚是喟嘆,常山世子不愧是本朝第一金貴!簡直不拿眼看人,偏生那異國公主還不識趣!
「本公主為什麼要滾開,你是我將來的駙馬,自然你在哪我在哪。」
楚彧顯然沒了耐心:「你若沒有自知之明,我便不會再手下留情。」語氣,已染了薄怒。
趙晗絲毫不知進退,仍舊一副高高在上的氣度:「本公主是夏和最尊貴的女子,你為何不願娶我?」
話音剛落,楚彧一袖子甩過去,分明是不耐煩的輕輕一拂,卻見趙晗被甩出去了好幾米遠,撲通一聲撞在了石獅之上。
這俏生生的公主,小臉都白了,屁股着地,花容失色。
再瞧楚世子,似乎嫌惡,掏出了一塊布帛,擦了擦袖子:「我說過,我不會再手下留情。」說完,將布帛扔了,一腳踩過去,目下無塵地走下石階。
得,這是動了手,還嫌手髒。
趙晗坐在地上,突然大笑:「楚彧,你,」她死死盯着那越發遠去的輪廓,咬牙切齒,「本公主要定了。」
「嘖嘖嘖!」
突然,有人戲謔輕笑。
趙晗猛地抬頭:「你笑什麼?!」
這唯一敢笑出聲的,正是東宮嫡女竹安公主。
鳳觀瀾聳聳肩:「笑你好生不知羞!」
「你——」
趙晗剛要發作,鳳觀瀾斜了她一眼:「自戀是病,得治。」她笑着,一本正經地指了指趙晗,「妄想也是病,你估計沒得治了。」
「鳳觀瀾!」
她掏掏耳朵,不在意地甩甩衣袖,直接走人,氣得趙晗在後面直跺腳。
前頭,竹安公主的的隨行宮女有些擔憂自家主子了:「公主,你為何要與那鳳儀公主結惡,萬一她告到皇上那,公主您又要挨皇后娘娘的訓了。」
鳳觀瀾回頭橫了趙晗一眼:「本公主就看不慣。」她正義凌然,「我大涼的第一美人,大涼的女子還沒到嘴,怎麼能讓趙晗那個外來戶給摘了去,她也不照照鏡子,白瞎常山世子的盛世美顏!」
好吧,公主就是這麼任性刁難。那隨行宮女無言以對了!
且說那大涼第一美人,覲見完帝君,方出了永延殿,所到之處,坐輦隨行。
菁華侯了多時了:「世子,馬車已經備好了。」
「你自己回去。」世子爺心情不差,解釋了一句,「我要去陪阿嬈用膳。」
得,晚上侍寢暖榻便罷了,白天也離不得一時半會兒,這讓菁華有點難辦。
思忖了一下,菁華斟酌着遊說:「王爺特地吩咐過了,宮裏人多眼雜,世子應小心為上,儘量,」往後退了一步,「儘量少逗留於星月殿。」
楚彧不悅了,絲毫不以為然:「若是讓人看到了不該看的,我便剜了他們的眼睛。」漂亮勾人的眸子一沉,便是寒氣。
我行我素,膽大妄為,世子爺目中無人慣了。
菁華斟酌:「若是讓國師大人看到了?」
一說到國師大人,世子爺底氣就不足了,無端小心謹慎起來,問菁華:「你說阿嬈會不會嫌棄我?」他抿了抿嘴,「我不是人類。」
語氣,着實萎靡不振,這是來自一隻妖王的殫精竭慮啊!妖王大人真真空有盛世美顏,沒有半點自信與安全感。
菁華着重語氣強調:「世子爺多慮了,您豈是一般的小妖小獸,您可是最尊貴最美貌最純種的白靈貓族。」雖然,沒了內丹有點體弱。
楚彧聽了,心情大好,嘴角一揚:「那是自然。」
菁華無聲嘆息,這隻傲嬌又矛盾的貓!
日上三竿,已快晌午了。這秋日將逝,陽光不甚熾烈,倒是暖洋洋的,星月殿裏,古樹橫亘,藤韌盤繞,遮住了陽,露出點點斑駁,在女子臉上跳躍,她閉目,撐着身子側躺在樹下的軟榻上,身旁,一把案台,放了幾碟杏花糕,還有一壺清茶。
紫湘輕喚了一聲:「主子。」
蕭景姒睜開眼,眼底清明,並無睡意。
紫湘便道:「早朝後,常山世子去覲見面聖了。」
她起身,理了理垂落在地的裙裾:「所為何事?」
「拒婚。」
蕭景姒動作一頓:「理由呢?」
「世子稱他已有婚配,只待世子妃過府。」
這話,便也只有常山世子敢說,帝君的聖意,如此明目張胆的忤逆。
蕭景姒眸光微微有些沉浮,似有幾分擔憂,也有幾分好奇:「皇上可問了是何人?」
這無端出來個世子妃,這套說辭,帝君自然不信。
紫湘又道:「自然是問了,世子爺對皇帝只說了一言,」紫湘不由得失笑,「他說,干卿底事。」
蕭景姒輕笑,眉眼寫意,溫柔似水。
楚彧啊楚彧,當真隨着性子來。
紫湘心有顧及:「常山世子當眾拂了聖意,絲毫不給皇帝半分顏面,如此藐視皇威,目無王法,皇帝怎會忍得下這口氣,而且欽南王府手握重兵,功高蓋主,嶸靖大軍對楚家又極其衷心,欽南王楚牧治軍有道,手下的兵馬各個以一敵百,早便威脅到了鳳家的江山,皇帝日後尋到了契機定會對欽南王府動手,這削番收兵只怕是早晚的事。」
鳳家的江山,自然容不得一個翻手便能令大涼改朝換代的楚家,紫湘所言,句句切中時弊。
蕭景姒抬手,擋住從樹枝縫隙中漏出來的光影,微微眯了眯眸子:「恭恭敬敬唯唯諾諾又如何,即便楚家再與世無爭唯命是從,欽南王府這根刺,鳳旭是如何都會拔的。」
紫湘點頭,也是,楚家既然有桀驁張揚的資本,何須拘着,常山世子那般人物,生來便註定要縱意恣狂。
「喵。」
哦,是杏花尋來了,難得,白日裏能瞧見這成日不知歸處的小傢伙。
「杏花,你又跑去哪了。」蕭景姒對它招招手,「過來。」
它歡歡喜喜地朝蕭景姒跑過去,也不知它是在哪翻牆趴院去了,爪子上沾染了塵土,將蕭景姒白色的裙擺蹭上了一層灰。
紫湘無奈:「主子,我來抱吧,莫讓杏花髒了你的衣衫。」
杏花回頭,對紫湘叫喚了一聲,那炸毛的小模樣,討喜得緊,惹得蕭景姒輕笑出聲。
「無礙,紫湘你去備些熱水過來,我給它洗洗。」吩咐罷,蕭景姒將杏花抱起來,放在軟榻上,戳了戳它白嫩嫩的肚子,「杏花,要不要和我一起沐浴?」
杏花抬眼,愣住,隨即身子一軟——咣當!摔到地上去了,滾了三圈。
鴛鴦戲水……
杏花的耳朵一點一點地軟了,耳根紅了,加緊尾巴,留出一小截,晃蕩着。
這羞澀的小模樣,簡直能萌化了人。
蕭景姒言笑晏晏,眼底星子灼灼,甚是清亮:「我家杏花害羞了。」
杏花低下頭,軟綿綿地叫:「喵~」
紫湘轉身,去備水,暗自搖頭,她覺得自家主子越發寵這小東西了,許是愛屋及烏。
然而,天不從人願,國師大人沒有與杏花一同沐浴,為此,杏花懨懨了許久,一副好失落好遺憾的樣子。
事情是這樣的,傍晚時分,國公府差人來請國師大人回府,來人只道是江姨娘落了胎,國公爺請國師大人回府一趟。
酉時一刻,星月殿的馬車停在了文國公府外,隔着老遠便能聽見堂屋裏頭的哭鬧聲。
「不是我!」
「不是我做的!」
是柳月洳的聲音,小聲地嚶嚶啼哭。
「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柳月洳跪在地上,抓着蕭奉堯的衣角,言辭憤恨至極,「我沒有害她的孩子,我沒有害她落胎,都是江惜情玩的把戲,是那個賤人害我。」
江姨娘只是依着文國公,不停地抹淚抽泣,哭地幾欲昏厥,臉上毫無血色,甚是楚楚可憐。
蕭奉堯一想到他那還未出世的孩子,便怒火攻心,一腳踢向柳月洳:「滾開!」
柳月洳被重力踢開,蜷縮抽噎着。
蕭奉堯還不解氣,疾言厲色地辱罵道:「你這個惡毒婦人,如今證據確鑿,你還想抵賴,你害死了我的孩兒,我這便打死你這個賤婦。」喝道,「來人,給我把這個女人捆起來!」
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便圍上去,柳月洳嚇得臉色慘白,僵硬地坐在地上,蕭寧玉撲上去,死死抱住她,哭着喊着:「你們住手,都滾開,滾開!」
護院一時也不敢上前。
蕭寧玉跪在地上,哭得好生肝腸寸斷:「爹,爹,你信我娘一回,不是她害的,那靈芝是母親送去江姨娘院裏的,可是裏面沒有下落胎的藥,江姨娘一定是搞錯了,母親怎會這般糊塗地害您的孩子,定是有什麼隱情,女兒求求你了,看在娘多年照看您多年的份上,您聽完她的解釋,爹,求您了。」
蕭寧玉一邊哭,一邊磕頭,嗓子都喊啞了,只是蕭奉堯一句都聽不進去,他本就子嗣單薄,蕭明碩流放之後,膝下無子承歡,江惜情腹中孩子,是他盼了許久的子嗣,如今孩子胎死腹中,蕭奉堯哪裏還有理智,半點惻隱之心也沒有,恨不得將柳月洳五馬分屍才解氣,吼道:「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把這個女人拖出去。」
正是哭天搶地時,管家來報:「國公爺,七小姐回來了。」
屋裏頓時靜滯了片刻。
蕭景姒方走進外間,蕭寧玉便撲過來,一把拉住了她的裙擺,仰着一張哭紅了的臉:「七妹妹,你救救我娘,我娘沒有害江姨娘,你讓爹饒了我了娘一回好不好?」
蕭景姒皺皺眉頭。
蕭寧玉哭成了淚人兒:「七妹妹,求求你,只要你幫幫我娘,日後我再也不與你針鋒相對了,求你了七妹妹。」
好一出母女情深呢。
蕭景姒俯身,蹙了蹙眉宇:「你弄皺我的裙子了。」
蕭寧玉愣在當場。
拂了拂裙擺,蕭景姒抬頭:「國公爺。」
「景姒有什麼話要說?」
這文國公即便再是惱怒,也終究是顧忌着蕭景姒三分。
她落坐,侍人奉了一盞茶,品了一口:「年關將至,不宜見血。」思索片刻,蕭景姒言,「不如將柳姨娘送去別莊,修善禮佛以渡餘生。」
話剛落,柳月洳渾身僵硬,眼裏驟然兢懼。
「不!」柳月洳癱坐在地,蓬頭垢面,毫無半點往日的貴氣,她撕扯喊叫,「不!我不去別莊,我死也不去!」眼裏血色遍佈,狠狠瞪向高座首位的女子,「蕭景姒,你存的什麼心!」
她不疾不徐,俯睨着:「柳姨娘在怕什麼?」
怕什麼?
哼,怕她蕭景姒落井下石,不留活路,也不留死路。
柳月洳痛哭流涕,撕心裂肺好不淒婉:「爺,不要送妾身去別莊,她們會害我的,我不去,我不去!我寧願死也不去。」
蕭奉堯茶杯重重一扣:「那便去死吧。」
柳月洳如墜寒潭,久久,痴痴大笑,笑得淚流了滿面。誰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世間最是薄情郎。
「哈哈哈哈……」
瘋瘋癲癲,哭哭笑笑,許久,又歸為平靜,柳月洳終究還是被送走了,一如多年前的江姨娘,等待她的,是無日無夜的生不如死。
當年,柳月洳讓江惜情在別莊受的罪,如今,自食惡果。
出了堂屋,身後蕭寧玉追上來,擋在蕭景姒前面,紅腫的眼,陰鷙的神情:「蕭景姒,是不是你害的我娘?」不待回應,她便一口咬定,「一定是你對不對?是你與江惜情那個賤婦聯手害得我娘被爹爹發落,是你,都是你!」
蕭景姒微微後傾身體,只道了六個字:「自作孽,不可活。」
話落,她不欲再揪扯,轉身離開,身後,女子清亮尖銳的嗓音在嘶喊,在大罵。
「蕭景姒!」
「你這個妖孽,你害我弟弟和娘親,你會造報應的!」
「你會不得好死的!」
紫湘沉着臉,欲發作,蕭景姒搖頭,輕笑着離去。
報應?大抵她便是柳月洳的報應,冤冤相報,她自顧一笑,眼覆寒意,記憶,深遠,卻清晰。
上一世也是這般深秋的時節,當時,她被關在冷宮裏,不見天日,蕭家的人在她被廢的半年後,第一次來冷宮看她,來的人是柳月洳,那時她已經成了國公夫人。
柳月洳站在冷宮外,笑得洋洋得意:「衛平侯府的千金又如何?還不是落魄至此。」
蕭景姒坐在空蕩蕩的冷宮裏,一言不發。
柳月洳嗤笑了一聲:「和你那個娘一樣,不得善終。」
許久怔忡後,蕭景姒猛地抬頭:「你說什麼?」
柳月洳笑着摩挲無名指上的玉扳指,抬起了她精緻下巴:「你不知道吧,你娘不是病死的。」她緩緩走近幾步,背着門,擋住了所有光影,一字,一頓,「是被毒死的。」
她笑得妖嬈張狂,似在自言自語:「是我下了紅顏醉,一點一點,慢慢毒入骨髓,然後形如枯槁,變得醜陋不堪,肺腑潰爛。」她大笑,似是嘲諷,「她的丈夫口口聲聲說愛她憐她,卻因她紅顏不在,連她病後的模樣都沒有瞧一眼,若是他多看幾眼,興許就能發現了。」
柳月洳大笑不止,猙獰了模樣:「不是天妒紅顏,是她衛紅菱擋了我的路。」
「哈哈哈哈哈……」她瘋狂肆意大笑,「什麼恩愛夫妻兩不相離,這世間啊,最是男兒薄情。」
柳月洳俯睨,冷冷端詳着地上失魂落魄的女子:「現在知道了嗎?你那個娘,和你一樣命苦呢。」
她驟然抬起眸,眼底,儘是殺伐:「柳月洳,你等着,終有一日,我會讓你血債血償。」
這不,這一世,柳月洳的報應,到了……
蕭景姒冷笑,最是男兒薄情,這句話還是柳月洳所教,如今,悉數奉還。
遠去堂屋十幾米,已聽不見柳月洳母女撕心裂肺的哭聲,也聽不見蕭奉堯句句斥罵,耳邊清淨。
只是,抬首,路遇蕭扶辰,蕭景姒視而不見,擦身而過。
「蕭景姒。」蕭扶辰喊住她。
她停下了步子。
蕭扶辰轉身走近,眼眸凝視,她篤定的口吻:「柳姨娘是被冤枉的。」她細細端詳審視蕭景姒,「江姨娘當年在別莊熬壞了身子,又被柳姨娘灌了無子湯,她如何能有身孕,這胎兒從一開始便是假的,柳姨娘心知肚明,又怎會去下藥害她落胎,這江姨娘是你接回來,她一言一行,都是你授意吧。」
果然,這文國公一方天地里,事事都逃不過蕭扶辰這雙可預未來的眼睛。
蕭景姒只是笑道:「冤枉又如何?」她問,「你要替她申冤嗎?若是如此,」
話,點到即止。
蕭景姒啊,在告誡她呢。
若是如此,後果自負。蕭扶辰怎會不知她弦外之音:「先是明碩,接着是柳姨娘,蕭景姒,你到底在做什麼?你真要將這文國公府趕盡殺絕嗎?」
蕭景姒慢條斯理地接過她的話:「先是明碩,接着是柳姨娘,你預知得這樣准,」抬眸,走近蕭扶辰,「那你不如再算算,下一個是誰?」
蕭扶辰一個趔趄,臉色突然刷白,猛地朝後退去,錚錚目光盯着她,難以置信。
「你看到什麼了?」蕭景姒無波無瀾的淺笑,好似玩味的戲謔,「是看到了我的結局,還是,你的結局?」
蕭扶辰一言不發,唇瓣毫無血色。
似漫不經心,蕭景姒無頭無腦地道了一句:「下個月良辰吉日不少,宜嫁娶。」
留下這一句,她轉身走進了景和院中,徒留蕭扶辰怔在原地,失魂落魄。她剛才看到了,萬里紅妝,蕭景姒高坐八寶鳳輦,一身紅色嫁衣張揚奪目,發間,戴着鳳鳴釵。
嫁入東宮太子府,這是蕭景姒的結局。
不,她的預知不會錯,嫁入皇家的分明是蕭景姒,為何會是自己李代桃僵許給了鳳傅禮,到底,是哪裏錯了……
一生一世,一輪迴,殊不知,這歷史,已重寫了筆墨,由他人執筆。
景和院中,江姨娘前來拜見。
江惜情是個聰慧的女人,自是識時務,自一開始便對蕭景姒聽之任之,這文國公府,真正的主人,是這個嫡女。
「七小姐。」江姨娘欠身行禮,禮數周到。
「江姨娘無需多禮。」蕭景姒吩咐雲離奉茶。
此番前來,江姨娘有一事請示,問道:「敢問七小姐,柳月洳當如何處置?」
這送去了別莊,自然不是最終的結局,別莊之後,多的是手段。
蕭景姒隨意地品茗,不似在意:「江姨娘你做主便可。」
「妾身省得。」
飲了茶,江惜情便不作久留,免得被他人生了事端,早早便離開了景和院。
待人走後,紫湘疑問:「小姐為何不讓國公爺直接殺了柳月洳?還送去別莊作甚,死了乾淨。」
紫湘自小跟着她爹刀口上舔血,不懂這深宅大院的彎彎繞繞。
蕭景姒盪了盪杯中的茶水:「死了便一了百了,這天底下,怎有這般便宜的事。」
紫湘聞言一愣,怎覺得自家主子與那柳月洳有何深仇大恨,竟叫主子動了這般狠絕的心思。
「蕭奉堯哪有江惜情心狠手辣,當日柳月洳將江惜情送去別莊可是好生折磨了多時,如今有仇報仇,也該讓柳月洳自食惡果。」蕭景姒斂下眸子,眼底有沉沉浮浮的暗影浮動,「她的餘生,怕是只會剩下求死一事了。」
紫湘驚愕,到底是江惜情有仇報仇,還是主子借刀殺人……
申時三刻,國公府的事罷,蕭景姒便連夜回宮,並不在府中多作逗留,這般時辰,若是往日,家家戶戶怕是都關門閉戶準備休憩了,今夜裏,街上倒格外得熱鬧,沿路都是年輕的男女,還有一些攤販,買的多數是花燈與香囊等物件,是以,街上亮如白晝,花香瀰漫。
蕭景姒掀起轎子的帘子,瞧了瞧外頭:「今夜是什麼日子?街上怎這般熱鬧。」
紫湘勒了韁繩,放緩速度:「主子,今日是祈福節,街上多是放燈祈福的人,這祈福節是從紀國傳來的,近幾年才興起來,每年這個時候,年輕的男女便會藉此向心儀之人表露心事,倒也好生熱鬧。」
祈福節?蕭景姒記得上一世種種歷史事件,倒不知還有這等節日,便不由得生了幾分興趣,下了轎子,沿路緩緩觀景,突然,腳步一頓。
「主子,怎了?」紫湘察覺有異,順着蕭景姒的視線看過去。
隔着十幾米的距離,西邊那觀景拱橋上,女子嬌俏,男子絕色,真是巧了,正是鳳儀公主與常山世子。
紫湘看了看自家主子,喜怒不形於色的女子,神情破天荒有些悶悶不樂,紫湘便寬慰:「主子別惱,都是趙晗不知好歹地一直跟着常山世子,你看常山世子,看都沒看她一眼。」
蕭景姒突然低下頭:「我何時惱了,休要胡言亂語。」
「……」紫湘驚訝,清心寡欲不食人間煙火的主子居然也會惱羞成怒!
紫湘站到蕭景姒身後,端着下巴,就靜靜地看着趙晗那廝不知好歹。
「楚世子,楚世子,走那麼快作甚,你等等我。」
隔着幾米的距離,俏生生的女子穿着異國的服飾,追了一路,身上墜的鈴鐺叮叮噹噹的響,前頭,絕色的男子置若罔聞,惹來路人頻頻注目。
楚彧不耐至極,命令了一聲菁華。
菁華會意,舉起手裏的劍,攔下趙晗:「鳳儀公主請自重。」劍鞘稍稍拔出三分,他面無表情,「你若再跟着我家世子,便莫怪我手下無情。」
可不是玩笑的,世子爺早就想弄死這個無知的人類了。
趙晗抱着手,絲毫不知懼怕:「大路朝天各一邊,本公主什麼時候跟着你家世子了。」
菁華沒耐心,正要拔劍,只聽見自家世子爺急急地喚了一聲:「阿嬈。」
只見楚彧神采奕奕,腳下生風,歡歡喜喜朝拱橋對面跑去。能讓常山世子這般急不可耐的,便只有一人了。
果然,橋對面,是國師大人。菁華也寬心了,世子爺尋了一晚上他家阿嬈,總算如意了,省得沒找着人回去發脾氣摔杯子。
「楚世子拒婚時說他已有婚配,」趙晗臉色沉了沉,指着橋對面,「就是她?」
菁華收了劍,依舊面無表情:「與公主無關。」
他說完,直接把鳳儀晾在橋上,懶得理會這半路黏上來的無知人類。
趙晗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那白衣清雅的女子,還有她從未見過那般神色的楚彧,溫柔討好,如履薄冰一般。
「阿嬈,真巧。」
菁華不戳穿,他家世子爺已經出來找國師大人兩個時辰了。
「嗯,是很巧。」
紫湘覺着,她家主子心情似乎又陰轉晴了。
楚彧挪過去一點,靠着蕭景姒,又不敢太近,問她:「你現在回宮嗎?」
她想了想,搖頭:「尚早。」
楚彧聽了很歡喜,一雙墨染似的眸子亮晶晶的:「我也不回府,阿嬈,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放燈?」
這一臉期待,真的好明顯,配上這一副美得天理難容的容貌,怎叫人捨得拂逆。
蕭景姒點頭:「好。」
得了她的同意,楚彧嘴角掩也掩不住笑意,他解下自己的披風,隔着兩步距離,傾身給她披上,不敢太過親昵碰觸,是以動作笨拙,甚至有些顫抖,他連呼吸都忘了,憋紅了臉給她系上帶子:「深秋風寒,阿嬈是女子,不能受涼。」
蕭景姒怔了一下,然後朝楚彧走了一步,她的臉,近在眼前。
楚彧手更抖了,睫毛顫啊顫個不停,又是緊張又是雀躍,額頭都沁出來了薄汗,好一番折騰才算系好。
然後,楚彧便跟在蕭景姒後面,她去哪他就去哪,她看什麼他都看她!
「姑娘,買盞花燈吧。」
買花燈的攤販是個花甲之年的老頭,生得胖胖的,模樣十分討喜,見這男的俊女的俏,覺着賞心悅目得緊,笑嘻嘻地說:「今兒個祈福節,姑娘買盞花燈送給你身邊的公子,也好討個恩愛兩不疑的好兆頭。」
恩愛兩不疑……
楚彧臉紅了,不好意思地悄悄打量他家阿嬈,拉了拉她的衣角:「阿嬈。」
蕭景姒有些懵:「嗯?」
他小聲地央求:「你給我買一盞好不好?」
菁華看了看那花燈,覺得自家世子爺有點好騙。
她說好。
紫湘覺得,似乎常山世子說什麼,主子都會依,跟慣着杏花的時候簡直如出一轍。
楚彧興致勃勃,十分愉悅:「那我也給你買。」他拉着蕭景姒的袖子,走到花燈鋪前,「你有沒有想要的燈?」
匠人手巧,琳琅滿目的各色花燈都做得十分傳神,點上燭火,溫溫柔柔的光暈,將情人的眼都映得迷離好看。
她看了一圈,指了指最裏面那盞紫色的花燈:「那隻狐狸畫得十分傳神。」
胖老頭攤販笑眯眯地附和:「姑娘眼光真好,你挑的那盞狐狸花燈,是我們店裏最好的畫師繪上去的,他一日只畫五盞,只剩這盞紫色狐狸了。」
好是好,不過,有人不予苟同。
「阿嬈,狐狸不好。」楚彧十分認真,「狐狸不專一。」在北贏,狐狸最是放浪,不是什麼好妖!
蕭景姒:「……」
攤販胖老頭:「……」
挑花燈,又不是挑相公!
蕭景姒點頭,便又換了一盞繪了鳳凰的花燈:「唯梧桐不棲,鳳凰很專一。」
攤販正欲夸上一夸——
「鳳凰也不好。」楚彧一臉嫌棄的表情,「百年便要涅槃一次,太蠢。」在北贏,鳳凰族群不會涅槃,連人形都修不成,也不是什麼好妖!
攤販老人家:「……」挑個花燈而已!誰蠢?誰蠢!
蕭景姒不知其意,卻又依言挑了個聰明的:「狗狗呢?」
「也不好,」楚彧直言指出,「狗太醜。」北贏人盡皆知,狗比貓丑多了!嗯,不是好妖!
「這個呢?」蕭景姒又換了一盞。
那花燈的燈面繪着一隻白絨絨的兔子,甚是可愛討喜。
楚彧脫口而出:「不好,兔子的毛不好看。」說着,給了菁華一個冷眼。
折耳兔子菁華君:「……」誰毛丑了!誰丑誰蠢!
蕭景姒不說話了。
攤販無語凝噎了很久,有點惱了:「我這攤上賣的都是動物花燈,公子要是瞧不上,嫌毛不好看,那公子去隔壁攤買花草山水的吧,他家的沒毛!」好生氣喲,這長得俊俏的公子爺,太無理取鬧了!
蕭景姒抿了抿唇,不知如何是好。
見她不喜,楚彧便慌了,垂下眸子認錯:「是我不好,我不說了,阿嬈挑你喜歡的便是。」
她躊躇了。
楚彧欲言又止了一番,還是忍不住將那最中間的一盞花燈提出來:「阿嬈,這畫着貓兒的祈福花燈如何?」他鄭重其事,「它是它們當中最好看的。」
攤主老人家:「……」只讓買貓就早說嘛!
菁華:「……」妖王大人太彆扭,太執拗!
蕭景姒盯着那貓兒的花燈看,若論畫工與着色,着實一般。
「阿嬈,你不喜歡貓嗎?」楚彧不開心,「可是你要了杏花。」
只有菁華心裏跟明鏡似的,世子爺這又是患得患失了
蕭景姒不明所以,下意識搖頭:「我沒有不喜歡。」她依他,「便要這個,我很喜歡。」
楚彧這才愉悅地勾起嘴角,指着那貓兒花燈,轉頭對攤販說:「這種最好看的燈,我們要一對。」還特別着重補充,「要一公一母。」
攤販老人家囧了,這動物花燈哪裏分什麼公母啊。
對此,菁華不忍直視,連紫湘那張冰山臉都繃不住笑了,鬧這麼一出,世子爺居然是在給一隻貓兒花燈邀寵!
買了花燈,貓兒的,一公一母,與阿嬈一人一隻,楚彧甚是心滿意足,開心得想飛到月亮上去搖尾巴!
月兒圓圓,籠着淡淡杏黃,暖了風花,月華落在明湖裏,映出男子精緻的輪廓,與女子溫柔的眉眼。
楚彧便站在蕭景姒身側,與她寸步不離,地上影子纏綿地交疊,他碎碎念,在她耳邊說個不停。
「阿嬈,我給你提。」
「阿嬈,你走慢些,別摔着。」
「阿嬈,你餓不餓?」
「你冷嗎?」
「你累不累?」
「阿嬈,要不要吃那個?」
他圍着她,絮絮叨叨地噓寒問暖,沒了平日裏的壞脾氣與乖張,也不似一貫不食煙火,變作了世間最世俗的情人模樣,心心念念都是他的女子。
蕭景姒一一應他,溫柔淺笑。
菁華與紫湘隔着幾米距離,不擾那前面的二人,不禁喟嘆沉思,得多小心翼翼,這般怕磕着碰着他的阿嬈。
誒,情愛風月這玩意啊,便是再神壇上的人也能跌入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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