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彧回頭,杏花花落,隔着漫漫花海,蕭景姒看見了他。
一眼萬年,她紅了眼。
楚彧卻突然垂了眸,怔怔看着手掌,然後,轉瞬消失在了杏花紛揚的樹下。
楚彧!楚彧!
她大叫:「嗥!」
「嗥!」
她發了瘋般往前撲去,被鐵鏈勾住的後爪,鮮血淋漓。
「嗥——」
幼虎低低的嘶吼嗚咽聲,久久未停,卻始終沒有掙脫桎梏,滴了一地的血。
金屬摩擦的聲響刺耳,那鐵鏈被驟然拉回,後拉的力道將白虎狠狠摔在地上,身後,女子尖銳的聲音道:「你這小畜生,我看你還往哪裏逃。」
蕭景姒回頭,看見了那個叫橙鸝的妖女,雙手緊緊拉着那根鐵鏈。
承德殿外,尊上突然駕臨,隔着大殿外長長走道,人還未到,周身的戾氣便肆意,叫殿外伺候的護衛都戰戰兢兢,連忙屏氣斂息,跪地退避。
「參見尊上。」
楚彧走進殿內:「全部給本王出去!」
「是。」
殿內的侍女連忙掐着呼吸退下。
明繆從榻上起身,似乎訝異,眸中有一閃而逝的笑意:「你——」
話才到嘴邊,楚彧便已逼近,一雙陰鷙的眸死死盯着她:「傷哪了?」
明繆愣住。
他暴戾地大吼:「我問你傷哪了?!」
難怪他會來承德殿,原來,又是為了這具屍體呢。
明繆垂在兩側的手抬起,緩緩將寬袖挽起,指甲不動聲色地划過手臂上光滑的皮膚,瞬間一道血痕裸露出來。
她將手遞到楚彧眼下,低低淺笑聲洋洋得意:「若不是這具屍體受傷,你怎會拋下百妖誕的一眾妖女來陪我。」
楚彧一把勒住她的手腕,目光落在那道血痕之上,眸光瞬間殷紅:「我警告過你,不准碰她的身體分毫。」
他眉宇陰沉,壓抑着濃濃殺伐的戾氣,一團濃郁得近乎深沉色的光暈聚於楚彧掌心,他驟然抬手,覆在了明繆的手臂上。
傷口幾乎瞬間便痊癒,他卻沒有收手,一股醇厚強烈的妖力逼進明繆體內,她額頭立馬有汗珠滲出來,驚叫了一聲,痛得面目猙獰。
不傷皮肉,不損髮膚,卻疼在四肢百骸,仿若全身有無數隻毒蛇在啃咬、吸食,疼得她蜷縮成一團,滿地打滾。
楚彧啊,真狠。
他收了手,冷冰冰地看着地上的她,一字一句毫無溫度,只剩咄咄逼人的憎惡與殺意,他道:「若是再犯,我讓你生不如死。」
明繆疼得滿頭大汗,神情扭曲,死死咬着牙。
「來人。」
楚彧聲落,守在殿外的眾妖立馬進殿聽令:「尊上。」
楚彧道:「看着她,若是她的身體再有分毫損傷,就用你們的命來賠。」
眾妖膽戰心驚,立馬領命:「是。」
楚彧走後,明繆疼了一個時辰,虛脫地躺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屋頂上灼灼光華的玉石,冷冷發笑,抬起手臂遮擋住映進眼帘的強光,她看着那光滑如初的手,喃喃自語:「受傷的到底是誰?」
她手上的傷,是為了混餚視聽,適才用指甲臨時割破的,那麼在楚彧來承德殿之前,受傷的是何人?楚彧的妖力分明是種在蕭景姒的身體裏的,除了這具屍體,還有誰可以催動楚彧掌心的妖蠱。
明繆跌跌撞撞地爬起來,眼角沉沉,一片冰冷。
已過亥時,妖王尊上一直沒有出現,百妖誕不歡而散,各自打道回府。
青陽殿外,晚月妖主突然快步追出來,對着殿外大喝一聲:「橙鸝,你給我站住!」
眾位姍姍離去的妖主與其家眷都頓住了腳步,回頭看去,便瞧見晚月妖主鐵青着一張臉,一副炸了毛的樣子。
彩翼鳶家的橙鸝妖女態度亦有些不耐煩:「晚月妖主有何貴幹?」
這兩位不對付也是人盡皆知,只是平日裏懂分寸,小打小鬧罷了,倒是頭一回在大陽宮裏急眼,一眾正要鳥獸散的大妖小妖便都停下來,瞧瞧熱鬧。
晚月上前便厲聲質問:「你將我的老虎弄哪裏去了?」
橙鸝一派不知所言的神色:「什麼老虎?」
晚月抬手就用妖法捻了條鞭子,對着空中抽了一抽,抽在地上啪的一聲響:「你他丫的再裝傻試試看!非要老娘抽你是不是!」
眾看客瞪大了眼,不得不佩服晚月妖主的魄力,居然敢在大陽宮裏動手。
彩翼鳶的妖主方才有事先行出宮了,橙鸝沒靠山,也沒了底氣,聲兒有些顫:「你、你別血口噴人,我根本沒看見你的老虎。」
打死不承認是吧!
晚月冷笑一聲,一聲河東獅吼:「你還狡辯!剛才只有你出了殿,我的老虎便是那時不見了的,不是你還有誰?」她篤定,「定是你這隻彩翼鳶懷恨在心,不甘在嘉興拍賣行當了被宰羔羊,所以才擄走了我的老虎,還不快交出來,不然我打得你滿地找鳥毛!」
原來,這件事還有前情提要,也就是說,是晚月妖主先強搶了橙鸝妖女的老虎,然後橙鸝妖女伺機報復又給搶回去了?
誰是誰非,這就說不清了。
眾目睽睽之下,橙鸝自然是不認:「你有什麼證據?」
晚月眸子一溜,落在橙鸝的袖子上,語氣越發咄咄逼人:「那你解釋一下,你右手袖子上的血跡是怎麼回事?」
眾妖看去,果然橙鸝的袖子上,血跡斑斑,這寬袖之下,若是藏只剛出生的幼虎,自然不在話下。
橙鸝下意識用另一隻手的寬袖遮住右手沾血的衣袖,支吾了一下:「我、我摔倒受傷了你管得着嗎?」
她言辭閃爍,眼神飄忽,一看便有鬼。
「你還嘴硬!」多說無益,晚月沒那好脾氣,不耐煩了,揚起手裏的鞭子,對着橙鸝的右手就是一鞭子過去。
她閃躲不及,身子一趔趄,袖中便滾出來一隻極其瘦小的琉璃虎,四肢血跡斑駁,蜷成一團,被折磨得已經沒了力氣,趴在那裏一動不動。
晚月見她的老虎這幅模樣,立馬火冒三丈,惡聲揚言:「橙鸝,今日本妖主就要讓你躺着出大陽宮!」
她一鞭子揮出去,打碎了青陽殿外的玉石獅子,正欲揮出第二鞭時,左側這原本隔岸觀火瞧熱鬧的眾位男妖女妖們紛紛跪下。
「參見尊上。」
橙鸝連忙跪地,戰戰巍巍地道:「參見尊上。」
晚月回頭,便見楚彧站在青陽殿側門的廊道上,一雙讓人不敢直視的眸子,正盯着……她的老虎!晚月立馬收了鞭子,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尊上。」
楚彧並未瞧她一眼,一雙眸子自始至終都鎖着地上那隻琉璃虎,複雜,而帶了探究,不疾不徐地走來。
然後一雙赤紅的緞面靴子便停在了蕭景姒面前,她吃力地睜開眼,抬起頭,眼眸突然便氤氳了。
楚彧,是她的楚彧……
琉璃琥珀般的眸中,有滾燙的液體流出來,眾人只見地上那血跡斑斑的小白虎動作遲緩地伸出一隻爪子,向妖王楚彧靠近。
這小白虎,想做什麼?
菁雲陡然拔劍,指着地上的白虎:「尊上小心!」
楚彧瞥了一眼:「退後。」
菁雲遲疑了一下,後退了三步。
「嗥~」
地上的白虎發出低低的嗚咽聲,蜷着小小的一團,那隻鮮血淋漓的爪子便那樣抬着,楚彧走近了一步,那幼虎流血的爪子便將他的錦衣染髒了。
晚月真是為了她家虎白捏一把汗,就怕楚彧一掌拍死它,卻不料楚彧緩緩蹲下,盯着白虎看了許久,伸出手,接住了那幼虎血跡未乾的前爪。
眾妖瞠目結舌,殺人如麻的尊上,居然不僅沒有發脾氣,還如此……如此目光溫和地看那隻老虎崽!難道是要燉了它,給承德殿那位補身子?
楚彧突然開口:「是誰傷了它?」
聲音,冷得刺骨。一眾跪在地上的妖沒一個敢做聲,背脊發涼,噤若寒蟬。
那幼虎的前爪被楚彧握在手裏,他似乎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拂着,也不嫌那血跡髒人,耐心地安撫,忽而,他稍稍抬起眼皮,望向跪在地上的橙鸝,語調輕微一提:「是你?」
橙鸝身子一哆嗦,結結巴巴地說:「不、不是我。」
楚彧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橙鸝右手寬袖上的血跡,然後便沒再作聲,將地上有氣無力的白虎抱起來,放在手臂里,拂了拂它白色的毛,突然問:「這老虎是誰的?」
晚月心頭咯噔了一下,預感十分不好,道:「回尊上,是我的。」
「是你的啊。」楚彧抓着白虎的受傷的爪子,看了看,小白虎受了傷,正耷拉着眼,昏昏沉沉着。
晚月回道:「是。」
眼眸一抬,他說:「本王想要它。」
聲音冰冷刺骨,是不由分說的口吻。
晚月:「……」她能說不嗎?她不能,不可思議地偷偷打量楚彧,只見他不染纖塵的一襲白色衣袍,被他懷裏那隻受傷的琉璃虎染得一塊紅一塊髒的,垂着的一雙眼,眼角竟有一抹似有若無的柔和。
柔和?
見了鬼了,從蕭景姒死後,楚彧臉上便再也沒出現過這種表情,莫非北贏今天下紅雨?
眾妖也都百思不得其解,只見他們暴戾無常的尊上抱着那受傷的白虎,表情喜怒不明,臉色說冷就立馬冷了,他沉聲令道:「將這隻彩翼鳶鳥押去誅妖台。」
菁雲領命。
橙鸝渾身虛軟,癱在了地上,突然眼睛一亮,瞧着十米開外走來的男人,嚶嚶低泣地喊了一聲:「父親。」
是彩翼鳶族的妖主丐明與大女兒紅霄問訊而來,跪到楚彧面前,道:「臣下斗膽請問尊上,不知小女犯了何罪?」
楚彧懶懶抬了抬眼皮,不瘟不火的口吻:「本王要打要殺誰,需要理由嗎?」
「……」
丐明妖主愣在那裏,腦門上冷汗淋漓,張嘴還欲說什麼,被身旁的紅霄拉住,只道:「請尊上輕饒。」
輕饒?
楚彧道:「打回原形。」
這是要給小白虎討回公道?打回原形重了些吧,就橙鸝那隻幾十年的鳥,打回原形基本等同於廢了她。
菁雲領命,只道:「是。」
橙鸝兩眼一翻留就暈過去了,丐明妖主咬咬牙,磕頭道:「謝尊上不殺之恩。」
「宣燕瓷。」
只留了三個字,楚彧抱着琉璃白虎轉身而去,朝着杏榮殿的方向。
杏榮殿,竟是杏榮殿……
那是尊上的寢宮,妖后逝世後,再也沒有哪只母的踏進去過一步,這小白虎卻是被尊上抱進去的,看來,這白虎十分特別,菁雲尊令,立刻去請燕瓷醫女。
「恭送尊上。」
待楚彧走遠,青陽殿外跪了一地的眾妖這才起身,面面相覷一番,皆是搖頭深思,紛紛猜測尊上將這琉璃虎抱回寢宮去作甚?吃了?
這一年,尊上可是吸了不少妖類。
晚月也甚是擔憂,糾結地擰着眉頭,想着要不要去杏榮殿將虎白搶回來,怎麼說楚彧按照母親的輩分也要喊她一聲姑奶奶,總不至於會殺了她吧。
鳳玉卿在殿中遲遲不見晚月回來,便追出來了,有些急:「虎白呢?」
晚月一臉挫敗的樣子:「被尊上打劫去了。」
鳳玉卿臉色微變:「什麼意思?」
晚月有些自責,難過地眉頭都擰一塊兒了:「虎白被橙鸝那個蠢貨弄傷了,我本來想教訓教訓她,不巧尊上就來了,他看見虎白,興許也是覺得虎白生得好看,品種又好,就說他想要,然後便抱去寢宮了。」
鳳玉卿若有所思。
晚月很不安,盯着杏榮殿的方向:「虎白雖然還沒有開靈智,也沒修為,可琉璃虎是大補之物,就是生吃了也大有裨益的,尊上會不會吃了它?」
鳳玉卿搖頭:「不會。」
晚月不解:「你怎這般篤定?」
鳳玉卿沉吟了片刻,眸光深邃:「虎白的眼睛,很像蕭景姒。」
她只覺得虎白的眼睛像人類,卻看不出來像那女子。果然,情深就是不一樣,細枝末節都會變得深刻不同。
晚月問鳳玉卿:「你也是因為這個才要養它的?」
「是。」
說完,鳳玉卿轉身便走,腰間的玉佩輕輕搖晃着,晚月看着那白色的編織帶,苦笑了一聲,然後衝着前頭的人喊:「小卿卿,等等我。」
杏榮殿外,守殿的護衛見楚彧抱着一隻白虎進來,皆是怔愣了一下才回神。
「參見尊上。」
楚彧走得有些急,進了殿,道了一聲:「拿藥來。」
這語氣,與往日似乎很不同,守殿的成明大妖不敢耽擱,趕忙去找來傷藥,回來便見尊上動作輕緩地將那琉璃虎放在了玉榻上,白狐裘被被沾了紅,那小白虎出氣多進氣少,奄奄一息的樣子,尊上坐在一旁,一雙眼始終灼灼盯着幼虎看着。
成明大妖拿了藥上前,道:「尊上,讓臣下來給它上藥吧。」
楚彧接過玉瓷瓶:「不用,你們全部退下。」
「是。」
這是要親自給小老虎上藥?
幾位守殿大妖都不禁多看了幾眼才退出去,都懷疑自己眼花了,尊上方才是……手抖了。
楚彧的手有些顫抖,將玉瓷瓶里的藥粉倒在小白虎的腿上,興許是疼了,它動了一下,然後睜開了眼睛,眼眶紅紅地看着他。
楚彧……
蕭景姒想喊他的名字,字到嘴邊,卻變成了嗚咽與呻吟。
楚彧的動作頓了一下:「疼?」
她搖頭。
他看着她,眸中深深一汪古水,看不清情緒,似乎有起起伏伏又隱忍不發的波瀾,開口時聲音有些低沉:「聽得懂人話?」
說不上溫柔,只是也不見了暴戾,他眼底有糾結與掙扎,還有許多凌亂複雜的情緒。
她點頭。
楚彧將瓷瓶放下,用乾淨綿軟的布給她纏住腿上的傷口:「本王給你取個名字如何?」
她紅着眼,不點頭也不搖頭。
楚彧,你可認出,我是你的阿嬈……
沉默了許久,他念道:「阿嬈。」
兩個字,他念得輕緩。
蕭景姒猛地抬起眸子,看着楚彧,四目相對,他眼裏,有沉沉暗影,他說:「從今日起,你便喚阿嬈,是本王的獸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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