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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看看!」劉老大一揮手, 道。
往前走了一小段距離,拐過街口, 就聞到了香味。劉老大這才想起自己還未用過早點,頓覺腹中空空,不由問,「這是賣什麼的,這麼香?」
「從前好像沒見過。」一個小弟說。
另一個小弟說, 「是賣粥的。昨兒才開始的, 所以大哥沒見過。」
「是什麼人?」劉老大問。
那小弟說,「是前兒才搬來的小娘子,自己一個人, 就住在趙將軍間壁。聽說是宮裏出來的宮女子, 那手藝自然是沒得說的。大哥, 咱們要不要過去吃一頓?」小弟說完,捂着肚子問。聞到這香氣,實在是讓人忍不住。
劉老大正要往前走,忽然一拍腦門, 「你方才說什麼?這姑娘住在趙將軍家隔壁?」
「正是。前兒才搬來的。」
「她是從宮裏出來的?」
「是。」
劉老大一拍掌, 「着啊!原來是這麼回事!」怪道要自己約束下頭的人, 卻原來是怕衝撞了這位?
羽林衛戍衛宮廷,這女子又是宮裏出來的, 劉老大並不懂宮裏那些繁雜的規矩, 只覺得說不準兩人從前就認識, 所以出了宮,趙瑾之就把人安排在自己身邊,顯然是十分看重,說不準就是那種關係。
他越想越覺得就是這樣,想着自己抓到了趙瑾之的軟肋,不由發出笑聲。
「怎麼了怎麼了?」其他人紛紛開口問。
劉老大嘿嘿一笑,正要八卦一番,忽然又閉了嘴。他心裏有跟趙瑾之一樣的擔憂。這件事趙將軍不提,那就是不想讓人知道。這些兄弟嘴上沒個把門的,萬一不小心說出去了,到時候趙將軍豈不是要來找自己算賬?
這麼一想,劉老大渾身一個哆嗦,連忙閉上嘴巴,「問那麼多做什麼?過去瞧瞧!」
街坊們早看到了這群凶人,見他們過去,個個都往旁邊讓,竟讓出一條道路來。劉老大領着人,大搖大擺的走過去。這邊劉嫂子附在清薇耳邊低聲說了來人身份,又主動走出來,從袖子裏摸出銀子,「劉老大來了,這是咱們小小一點心思,不成敬意,你看……」
倒是識趣。劉老大往後頭看了一眼,見站在攤子後面的小娘子細皮嫩肉的樣子,心中對自己的猜疑更是肯定,態度也就不那麼端着了。他伸手接過銀子,本來要走,但那粥的香味一陣陣鑽進鼻子裏,忍不住道,「這粥倒是很香……」
清薇聞言,已經提了一隻砂鍋過來,「幾位大哥辛苦。我們這裏簡陋,沒有用飯的地方,幾位回去喝點熱粥暖暖身子吧。」
劉老大見清薇過來,本來還要推辭兩句,但邊上的弟兄已經迫不及待的伸手接過,只得罷了。他站在原地猶豫了一回,到底咬咬牙,將那封銀子遞還給劉嫂子,「你們掙的也是個辛苦錢,這個就不必了,粥卻得給我備着,我每日讓人來取。」
劉嫂子一愣,伸手接了銀子,「哎!」
算起來,就算孝敬了銀兩,劉老大要粥,她們也不敢不給。如今既不收銀子,自然是好事。劉嫂子雖然略覺怪異,但有好處自然不捨得推出去。須知這銀子裏,也有她的一份!
自覺賣了趙將軍一個好的劉老大心情極好,離開時腳步都輕鬆了許多,一邊吩咐手下小弟,「往後這裏多照看,別讓不長眼的人過來蹭白食。」
有了劉老大這句話,清薇和劉嫂子的攤子開得十分順利,除了每天早上孝敬一鍋粥之外,其他時候都安安穩穩,連乞討的小叫花都知道不能往這邊來。
然而劉老大在這長壽坊里稱雄,放在整個京城,卻是算不得什麼的。清薇是生面孔,相較大部分拋頭露面的嫂子們而言也算得上年輕,加以宮中養出的一身皮膚又白又嫩,自然招人眼睛。如今生意紅火起來,就算有劉老大照應,也還是會有人打主意。
本坊的人不敢動她,從外頭請就是了。
這日,清薇結束了一早上的忙碌,便出門打算四處走走,看看是否還有其他商機。結果才出了長壽坊,就見一個人慌慌張張抱着個孩子跑進了巷子裏。雖然只是一晃眼,但清薇還是認出來了,那是長壽坊里的孩子,才三歲年紀,據說闔家上下都寶貝得很,時常跟着母親過來買粥,家中雖不富裕,每次買粥卻定要給他拿一個糖饅頭。
而那抱着他的人,卻是面生得緊。
拐孩子的?清薇沒有多想,提着裙子追了進去。倘或真的丟了孩子,一家人該如何傷心難過?
然而進了巷子裏,她才發現這竟是個死胡同!而那抱着孩子的年輕男子,也不閃不避,笑着站在那裏,一雙眼睛不懷好意的盯着她。
清薇新下大呼不妙,連忙轉身要逃,哪知身後又跟進來了三個年輕男子,個個看着都不像是好人,走在中間的男人手裏還提着根棍子,一雙細眼在她身上亂飛,「小娘子長得果真標緻!聽說你最近做生意發達了?不如爺們把你娶回家,一同樂呵如何?」
事到臨頭,清薇反而鎮定下來了。她冷着臉道,「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不過是宮裏出來的罷了,」細眼男子聞言笑道,「小娘子這話能唬得住別人,卻是唬不住我的。倘若真是個有靠山的,又怎麼會被放出宮?我今日就教你個乖,宮中那一套,在咱們這裏可吃不消。不過小娘子若跪下來叫一聲哥哥,好好服侍爺們,爺們也不為難你,如何?」
「呸!」清薇何曾聽過這樣的話,頓時面色大變。但呸了一聲之後,她卻也知道形勢比人強,這時候硬頂着並沒有好處,所以沒有破口大罵,饒是如此,心裏還是恨不得將這四個人挫骨揚灰!
是她大意了,這些人捉了孩子,只怕本來就是為了引她入彀。沒想到千防萬防,竟栽在這上頭。
但清薇雖然沒有多說,那一句帶着強烈厭惡的「呸」卻還是惹怒了對面的細眼,「臭□□,這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去!給我把人抓住,今日我偏就要嘗嘗,這宮裏出來的女人是什麼滋味!」
那人一聲令下,三個走狗自然圍上來,要將清薇抓住。
清薇本來打算掙扎,但猶豫片刻,還是放棄了。三個大男人的力氣,不是她能掙開的,眼下也絕不是逃走的機會,所以,只能忍耐。三雙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和胳膊,其中一隻還在她的背上摩挲了一下,清薇只覺得像是一條毒蛇從身上滑過,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費了好大力氣,才按捺住的掙開的衝動。
她強自鎮定着,試圖分散對面那人的注意力,「我知道,是有人花錢請你們來的吧?」
「小娘子倒也聰明。」細眼走過來抬手要摸她的下巴,被清薇閃開。
他眼中閃過一抹惱怒,再次伸過手來。清薇雖然還想躲,奈何被人壓制着,只能任由那隻噁心的手摸到自己臉上,「這身皮肉養得倒好,今日卻是便宜了爺。」
說着手往下滑,就要去撕清薇的衣裳。
就在這時,巷子外忽然傳來一聲厲喝,「什麼人?」
「趙大哥!」清薇一下子聽出來人的聲音,立刻放聲大喊。這條巷子本來也不深,立刻便有腳步聲朝這邊過來。
細眼被清薇的大喊嚇了一跳,抬手就給了她一個巴掌,「臭□□!還真有相好來救你?」
「你知道那是誰?是羽林中郎將趙瑾之趙將軍,你說,他能饒過你不能?」清薇寸步不讓的盯着細眼,這幾日功夫,足夠她弄明白趙瑾之的官職,也這個名字,也足夠唬得住這些小混混。
果然細眼眼中立刻閃過一抹驚慌,咬牙道,「爺記住你了!」然後便帶着他的人翻牆跑了。
清薇被人放開,身子一軟,就跌坐在了地上。
既然弄明白了對方的身份,不是不明不白出現的陌生人,清薇自然也就鎮定下來,福身施禮道,「這位將軍,小女今日才搬來此處,往後還要請將軍多多照拂。」
「你認得我?」男人沉默的看了她片刻,才將手中罈子小心放下,開口問。
清薇笑道,「雖然未曾見過,但今日來幫忙的嫂子們都言,這長壽坊多賴將軍看顧,才能如此安定。」
高帽子誰會不喜歡?反正只是不要錢的好聽話,清薇並不吝嗇。
老實說,之前聽說是羽林軍中的將領,她本以為會是個有家有口的中年人。畢竟能入選羽林衛的平民子弟很少,能被擢拔提升者多半都是靠熬資歷。現在見是個年輕力壯的男子,心裏自然也有些忐忑。
所以,多說些好話,將對方架在道德制高點上,能最大限度的保證自身安全。畢竟被人看成大英雄和保護神,自然會不由自主的往這個方向靠,不會輕易做出不符合這種「人設」的行為。
比如調戲民女什麼的。
清薇很高興的發現,站在牆上俯視着她的這個男人,也未脫離這個範疇。聽聞清薇的話,他似乎有些赧然,忍不住抬手在頸後抓了抓,「姑娘謬讚,都是近鄰,互相幫襯罷了。」
頓了頓,又說,「在下姓趙,趙瑾之。」
清薇笑了,「這可真是湊巧了,我也姓趙。」雖然這個姓,自入宮之後便再未用過。其實清薇也不是她本來的名字,是已故陳妃娘娘賜的名。不過清薇覺得比自己從前那個好聽,倒更喜歡這個。
趙瑾之面上也露出幾分意外,接着就放鬆了許多。在這時人的眼中,天下同姓之人,若細細推敲起族譜來,往上數幾代,說不準都是一家。如此一來,原本因為單身男女對話所帶來的拘束和不自在,就消散了許多。
「原來是趙姑娘。」趙瑾之道,「不知你家裏還有些什麼人?」
清薇垂眸道,「不瞞趙將軍,小女子家中已是無人了。」
「那你怎麼孤身一人到京城來?」趙瑾之有些吃驚。畢竟要住在京城,開門七件事,足以拖垮一戶人家。就是他這個單身漢,羽林衛俸祿雖不低,但每個月所費頗多,其實也是沒什麼結餘的。若不是自己還有些手段,恐怕連家底都攢不起來。他尚且如此,何況清薇一個姑娘家?
所以如果清薇一個人,自然是住在小地方更好,搬到這裏來,卻是令人不解。
清薇道,「非是從別處搬來。我自幼便進了宮,今年蒙陛下恩典,方才出宮。只是在宮裏時已經托人打聽過,我家裏已是一個人都沒了。既然家中已經無人,回去也沒意思,索性就留在京城度日。」
畢竟從小住在當地,和忽然搬回去是完全不一樣的。小地方的民風保守,一個單身的姑娘想要住的安穩並不容易,尤其是周圍沒人幫襯的時候。倒還不如留在這裏。
但趙瑾之聽了這番話,第一個念頭竟不是這些,而是吃驚的看着清薇,「你今年有二十五歲了?」
清薇:「……」
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我瞧着這般不像麼?」
「不像。」趙瑾之老實的回答。
羽林衛負責戍衛宮廷,他自然也是見過一些宮女的。但是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宮女看上去都灰撲撲的十分老氣,怎麼看也沒辦法跟清薇聯繫在一起。
清薇聽了他的這番解釋,頓時哭笑不得。只得解釋了一番宮女職責不同,服飾和裝扮也不同的道理。羽林衛能看到的宮女,多半都是做粗使活計的,自然穿着和打扮都力求不起眼才好,可貴人們身邊伺候的,若也都灰頭土臉,豈不跌了臉面?
不過身為女子,有人稱讚自己年輕,到底還是件令人開心的事。清薇心裏給這個趙將軍貼上了個魯直的標籤,對他倒生出了幾分好感。至少不像是個會仗勢欺人的。自己住在他隔壁,想來能省去許多麻煩。
這倒是無形中免去了清薇最大的隱患。畢竟她不怕那些人白天來騷擾,就怕夜裏有人偷摸進自己院子裏,若是鬧大了,她就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但有趙瑾之在,就不必擔憂了。
一番對話之後,二人都不再這般拘謹,清薇見趙瑾之換了兩次手,知道他站在梯子上想必十分辛苦,便主動道,「我今日搬來,行囊還未收拾,就先告辭了。」
趙瑾之鬆了一口氣,「你且去忙。」頓了頓,又道,「咱們既是同宗同姓,自然該互相幫襯,趙姑娘若往後有什麼要使力氣的粗活,只管喚我便是。」
清薇含笑應了,但卻沒想過真的叫他幫忙。
鄰里一場,對方願意照拂自己,這是情分。這樣的情分豈可揮霍在平日裏這些無足緊要的小事上?
反正大魏國民風開放、商貿盛行,這天子腳下的京城更是風氣最盛之處,舉凡能夠想得到的物事,就能找到賣它的人。沿着門前巷子走出去,到了街上,隨處可見出來賣力氣的年輕男子,花上一點銅子請人並不麻煩。
不過,想到這個「錢」字,清薇將自己剩下的家底取出來又清數了一遍。
大件就是兩根金釵,兩隻銀簪並一盒子各色寶石。原本還有一盒珍珠,但珠子不易保存,放久了便會發黃,到那時便不值錢了,因此清薇買這院子時,便將之兌了銀子。除卻買房和今日置辦各色物品的花費,剩下的就是清薇手中能動用的現銀:十兩的銀錠兩個,碎銀子七八兩,三吊銅子。
一盒子寶石,是清薇保命的東西,清點結束之後,她便找來工具,將床底的一塊地磚撬開,挖出巴掌大小的空隙,鄭重的將密封了的鐵盒子放進去,重新蓋上地磚,又在上面放了幾隻箱子作為偽裝。除非是要命的大事,否則這些東西,她都不打算動用。
兩根金釵是應急的東西,若有個病痛或是意外,才會拿出去兌銀子,暫時也用不到。
餘下的便是她現在可以動用的錢了,加起來不到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看起來很多,尋常小康之家,一年也不過這些拋費。但那是在別處,住在京城裏,早上睜開眼睛,連洗臉水都要花錢去買——不過這個清薇不必擔心,她院子裏就有一口井,就算水不能喝,平日裏使用應是足夠了。然而吃穿住行,別的哪一樣能省去?
所以雖然還有一點積蓄,但這天夜裏,躺在床上時,清薇便開始思量自己要做什麼營生了。
她是從進宮時就想着出來了,這十五年的時間,自然不是白費的。之前跟劉嫂子說的話自然都不作數,針黹女紅廚藝乃至種花的技藝,她都是學過的。那時候想不到那麼長遠的事,只知道出了宮,總得有一門養活自己的手藝。因此一有學習的機會,清薇幾乎都會認真投入的去學。
她也不是一進宮就有機會侍奉貴人們的。先是在掖庭宮中學了整整兩年的規矩,清薇如今所會的這些手藝,多半都是這時打下的基礎,但也不過是會了罷了,做出來的東西都是入不得眼的。
然後,清薇遇到了一個對她的人生影響深遠的人,那邊是先帝的陳妃。
陳妃娘娘是先帝潛邸舊人,溫柔和順,姿容性情都不出眾,無子無女,在宮中便如隱形人一般,直至治文三十年,清薇被分到她宮中之後,適逢先帝五十整壽,大封后宮,她才從嬪晉了妃。
聖壽那日,頭一次得到機會在陳妃面前露臉的清薇向她獻了一瓶茶花,陳妃瞧着喜歡,就選了一枝簪在鬢邊。壽宴上先帝見了,便誇了兩句。就是這兩句稱讚,讓當時的陳嬪搭上了大封的順風車,晉了妃位。
因了這事,陳妃對清薇十分看重,說她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便將人帶在了身邊。
這之後整整五年的時間,清薇一直跟在陳妃身邊。宮中都說陳妃沒有任何出眾之處,但唯有清薇知道,這個女人究竟有多厲害。她現在所有的一切——眼界、學識、氣度、城府甚至行止儀容,包括她所有能夠拿得出手,曾讓周太后和皇帝虞景頻頻誇讚的各項技能,女紅廚藝、辨識茶葉藥材甚至精研佛經,全部都是陳妃教給她的。
所以周太后和虞景從不知道,在清薇心中,她的主子從始至終只有一個人。
她視陳妃如師長、如父母、如主人。陳妃薨逝後,她遵照陳妃的意思來到當時還是太子妃的周氏身邊,盡心盡力的輔佐這母子二人,但在她內心深處,那深宮之中已再無值得留戀的東西。
甚至最初究竟為什麼惦記着要出宮,清薇都忘了。她只記得陳妃說,「你是宮女,你能出去。」
多年後清薇已經懂得,那個溫柔如水的女子在自己身上寄託了怎樣的厚望。
所以就算三隻手的行當,也是有規矩的,其中一條就是不吃窩邊草,不找熟人作案,如此方能繼續安穩的住下去。錢大郎這一次的舉動,大大的犯了忌諱,往後就算他繼續留在長壽坊,只怕也是人人喊打的對象,至於街口的店鋪,自然更開不下去了。
清薇做人的準則,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必定要有雷霆萬鈞之力,直擊對方的弱點,務必要竟全功!
清薇既然承認了,這些彎彎繞繞,趙瑾之自然也能想到。他嘆了一口氣,「我只是沒想到你膽子竟這樣大!」
清薇聽他這樣說,忍不住笑了,「趙大哥眼裏,我莫非是個遇事只能像旁人求助的柔弱女子麼?我是什麼樣的處境,旁人不知,趙大哥想必能猜到一二,若只知坐困愁城,也就沒有今日的我了。」
趙瑾之知道她說的都是實話,但心裏還是不太能接受。他說不出那具體是一種什麼心情,就是覺得不對。片刻後才道,「我知道你有苦衷,但你可知此事有多危險?稍有不慎就可能出事。」
「所以我才請趙大哥過去看着,想來有你在,無論什麼樣的意外,總能化解。」清薇道。
趙瑾之見她將此事視作尋常的模樣,不由微微皺眉,「此事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倘若你事先告訴我……」
「我知道趙大哥仁義,」清薇輕輕柔柔的打斷了他的話,「只是這仁義也不單是對我。這長壽坊中的民眾多受你庇護,沒有實證之前,趙大哥難道會偏幫我麼?」她抬起頭來看着趙瑾之,「你不是那樣的人。」
趙瑾之微微一震,竟有些不敢直視清薇的視線,他後退一步,不說話了。
然而他自己在心裏,卻莫名生出一個念頭。事情沒有按照那樣的線路發展,所以到底會發生什麼,誰也說不清楚,但趙瑾之就是沒來由的覺得,也許只要她說了,自己就會信的。因為在她看來,清薇並不是仗着自己有能力就胡作非為的人。在今日之前,他甚至想像不出她也會做局害人。
哪怕是為了自保。
但他又不能對清薇的作為說什麼,畢竟錢大郎先出的招,而且是那樣無恥不堪的招數,那日自己倘若沒有出現,清薇或許就……
對任何一個女子來說,這都是不亞於殺身之恨的大仇。
片刻後,他重新收斂起思緒,苦笑道,「說到底,你不過是不信我罷了。」
清薇那番話看似都是道理,其實細細思量,卻全是推脫之辭。她根本沒想過要找別人幫忙解決這件事,因為她自己有能力有手段,最重要的是,她不信別人。
其實兩人本來也認識沒多久,又非親非故,清薇如此選擇,無可厚非,但趙瑾之心中就是忍不住的在意。
那日清薇叫住他,說有事情要麻煩他,希望他往後多多照顧的時候,枉他還真心實意的信了,其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就是沒有他,只怕她也能將生意撐起來,做得風生水起。
惱怒之下,這句話就脫口而出了。說完之後他才意識到不妥,他竟同面前這個姑娘,起了意氣之爭!
神經還緊張且興奮,但趙瑾之已經飛快的拉開了跟清薇的距離,「是我造次了。不過往後再有這種事,趙姑娘還是應當三思而行。」說完之後,飛快轉身爬牆走了。
清薇愣了一下,回過神來趙瑾之已經跑沒影了。她站在原地思量了一回,不由微微笑了。
「濫好人。」她本以為趙瑾之知道了這件事,會教訓自己一頓呢。哪知三兩句話,就退卻了,倒讓一直戒備着的清薇心裏好沒意思。
她平生最怕好人。
第二日清薇沒有出門,過了上午,劉嫂子就帶着月娘過來了。母女兩個繪聲繪色將昨夜發生的事學了一遍,清薇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錢大郎到底是個壯年男子,月娘借來的大黑出其不意,才能將他撲倒在地。雖然咬了一口,但對錢大郎的驚嚇實際上比傷害更大。而錢大郎知道事情敗露,索性橫下心來,摸出了帶在身上的刀子。聽到聲音起來抓賊的劉老黑一時不慎,差點兒着了他的道。
兩人你來我往過了幾招,周圍鄰居都被驚動,起來探看。知道是進了賊,於是人人都帶着傢伙事過來幫忙。錢大郎這時候才慌了,想要逃走。眾人都沒有這樣的經驗,他又事先看好路線,還真差點兒給他逃了。幸好趙瑾之及時趕到,把人給抓住了。
發現被抓的人是錢大郎,整個長壽坊的人都鼓譟起來,議論紛紛,對於怎麼處置這件事,有些猶豫不決。最後又是劉老黑主張,趙瑾之支持,把人送了官。
到底還是承蒙他幫忙,否則在這個「親親相隱」「獲罪連坐」的時代,也許這件事情,長壽坊的人真的能咬牙忍下來,最多悄悄把錢大郎擠兌走罷了。
「衙門那邊一早開堂,我們當家的去聽了。姑娘道是怎麼回事?原來那錢大郎不知什麼時候聽了咱們的話,曉得姑娘要將秘方寫給我,因此便想來偷那方子!殺千刀的,這是要斷我們全家的活路啊!這錢大郎往常看着就不似個好的,如今被抓住,也算是給打火提了醒。說來也是湊巧,若不是月娘借了陳家的大妞來,他若小心些,說不準真叫他摸走了方子我們都不知道!」劉嫂子一進門,就噼里啪啦的說道。
清薇轉頭去看月娘,她安安靜靜跟在劉嫂子身邊,見清薇看她,就朝她一笑。
清薇知道這世上聰明人很多,自己做得並非全無破綻,被猜到也很正常。但趙瑾之也好,月娘也好,她知道她們是好人,在這件事情里,劉家還牽扯着利害關係,所以就算猜到了,也斷不會說出去。
從這個角度來說,清薇其實是相信趙瑾之的。
只是這種信任,遠不足以讓她將性命安危都交付罷了。
她起身從旁邊的柜子上捧過來一個盒子,放在月娘面前,「家裏沒有點心,這個吃着玩兒吧。」
月娘探頭一看,滿滿一盒紅艷艷的果子,晶瑩飽滿,顆粒分明,而且這麼一湊近,鼻尖就聞到了一股清甜之味。小姑娘本來愛這些零嘴兒,她雖然不大好意思,還是伸手撿了一個放進嘴裏。
熟透了的果子入口即化,帶着一點點微微酸意的甜蜜汁液瞬間在口腔中擴散,滋味美得月娘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好吃。」她問清薇,「清薇姐姐,這是什麼?我怎的從未見過?街上似也沒有賣的。」
「是山莓。」清薇含笑道。
她長到十歲才出宮,雖說許多年幼時的事都早模糊了,但這些從前吃過的野味,倒還記得清楚。這東西長在山上,除了小孩子摘來當零嘴兒,沒有別的用處。這東西都是汁水,又不經放,山野里長着的果子賣不上價,自然也不會有人摘了來賣。月娘沒見過,並不稀奇。
至於這樣在城裏十分稀罕的東西,她這裏怎麼會有?
——自然是某個不敢見她面的人,一大早放在門外的。
清薇雖然有將趙瑾之當成靠山的意思,但她心中自有傲氣,倒不至於將之看得太重。這世上唯有自己才能靠得住,旁人和外物,可借不可恃。何況趙瑾之並不欠她什麼,就算拒絕也屬正常。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己身邊平白多個拖累,幫是人情,不幫是本分。
所以聽到趙瑾之拒絕,她只微微一愣,便笑道,「倒也是,是我唐突了。」
雖然她覺得認作兄妹,往後往來時便能堵住那些流言蜚語,但趙瑾之必然也有自己的考量。一開始因為趙瑾之住在長壽坊,清薇還以為他出身寒門,還想着能選入羽林衛,又在這般年紀晉升,委實難得。但後來相處數次,卻已漸漸看出,趙瑾之恐怕也是出身世家。
世家大族自有規矩,這親戚不是能隨便認的。
不過清薇並不氣餒,又道,「要麻煩趙大哥的事,眼下倒是有一件。」
「何事?」趙瑾之問。
清薇道,「趙大哥也知道,我和劉嫂子正合夥做些吃食上的生意。只是有了今日這回事,這生意怕是做不久了。」
「倒也不必怕他。」趙瑾之以為她是心裏怕了,眉梢微微一動,道,「這幾人既被抓住,縱然不能供出錢大郎來,但想必打草驚蛇,會讓他消停一陣子。往後我自會盯着,不讓他再有機會動手。」
「不敢勞煩趙大哥,」清薇說,「為我這點小事,要你日夜懸心,也不妥當。我倒不是怕他,只是長壽坊來去就這麼幾個人,這份生意着實不大。因此我想着,不如將這生意交給劉嫂子。劉嫂子是厚道人,又一直住在長壽坊,錢大郎即便要動手,也得掂量一番。」
這個解決辦法倒沒什麼不妥,只是如此一來,清薇自己豈不是沒了營生?這般想着,趙瑾之便問,「那你呢?」心裏卻在盤算着,若清薇開口請託,自己該給她介紹什麼樣的營生好。
清薇抬起頭來,微笑道,「出了宮我才曉得,這天下那麼大,就是一個京城,也有無數的精彩和熱鬧。這幾日我常去西市,只覺得天下繁華,莫過於此了。我心裏倒喜歡這樣的熱鬧,因此還是想接着做生意。要勞煩趙大哥的便是這事,我見識淺薄,一時卻不知該做什麼。」
趙瑾之聞言,不由摸了摸鼻子,只覺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清薇的態度坦坦蕩蕩,完全沒有依靠自己的意思。
她顯然是深思熟慮之後才開的口,說是請他幫忙,其實多半是已經有了決定,只是怕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忌諱,或是像這次一般遭受無妄之災,因此想請趙瑾之提點幾句,選個安全可靠的行當。
這時他心中已經肯定,即便沒有自己,清薇也許一時會遭受打擊,但有這樣的心性,遲早能做出一番事業。她雖是女子,但卻着實比這世上一般男子要強得多。
於是接下來給建議的時候,趙瑾之就認真了許多。
他說,「你既做過吃食的生意,不如仍舊做這個。一來做熟了,二來我倒有個建議,很適合你。」
「是什麼建議?」清薇問。
趙瑾之道,「你可知道小張樓和綴錦樓?」
「這兩家西市鼎鼎大名的酒樓,自然是聽過的。」清薇道,「趙大哥問這個做什麼?」
趙瑾之道,「我們羽林衛當值時,不能離開皇城,每到飯點,也不過輪換着出去,在皇城附近尋個店鋪吃一頓。綴錦樓和小張樓離得近,都是常去的。」
「京中有四大酒樓,錦繡樓自不必提,那是御廚後人開的店,種種菜色,幾乎能做出花兒來,往來賓客,也都是王公貴族。集賢樓是文人士子們聚會之處,自然也格調高雅,不同凡俗。這兩家在東市。綴錦樓的南食點心是一絕,小張樓麼,客人更雜些,場面也更熱鬧。這兩家在西市。」趙瑾之說,「錦繡樓和集賢樓我沒去過幾次,綴錦樓和小張樓倒常去,以我之見,這四家酒樓,廚子的手藝不及趙姑娘多矣。」
「趙大哥謬讚,清薇愧不敢當。」清薇連忙道,「想來既然名揚京城,必定有過人之處。一兩道菜色上爭勝,殊為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