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政和元年,冬。
大宋都城,東京汴梁。
大雪紛飛,數十年難得一遇的酷寒天氣讓很多人縮着脖子,那些穿着臃腫棉襖,挑着擔子做買賣的,更是把擔子放置一邊,自己則找了可以躲避風雪的旮旯,掃去身上的積雪,髮髻上的雪花,揣了手,跺着腳,哆嗦着。
相比之下,那些擁有攤位的商家老闆,則在自己的攤位上搭了簡易棚子,更有甚者,頭戴暖帽,身穿厚襖,在棚子中置了火盆,在做完賣買的時候,就忙取過來暖暖手。
原本熙攘吵鬧的集市上變得冷清許多,偶爾一兩聲「賣炊餅」,「賣胭脂水粉」,底氣不足,聲調不響,冷冷清清地飄蕩在這冰冷的天地間。
就在這大雪中,數輛裝滿藥材的大貨車,停靠在「杏林醫」前面。
五匹健壯的騾馬在雪地里煩躁地拋着蹄子,很不耐這寒冷的天氣,鼻孔中時不時地噴出熱氣,似乎在催促那個正在搬卸貨物的少年動作快點,不要耽擱過多的功夫。
作為汴梁城「四大醫館」之一,此「杏林醫館」與「春雨」,「懸壺」,「濟世」三大醫館齊名,乃是前朝著名太醫呂望溪設立的。而他也是這家醫館的館長。
呂院長德高望重,曾經靠着高超的岐黃之術,治好了前朝神宗皇帝的頭痛病,因此被賜為「杏林妙手」,「一代名醫」。
如今,呂太醫訖老離朝,用手頭資金在這汴梁東郊置下產業,開了這家「杏林醫館」,並且搖身一變,變身成「呂院長」,在此開館授徒,教導出了不少醫道高手。
正所謂「名師出高徒」,呂太醫教導出來的徒弟各個都是難得的人才,而這些人又大部分被高官商賈看中,成為府內首席醫師,甚至於被官家吸納,成為朝廷御醫,從而踏上仕途。
因此,在這汴梁城「杏林醫館」名聲大噪,很多人不辭路途遙遠,慕名而來,希望能夠在這裏學醫成才,日後能有個好的出路。
對於那些有錢子弟來說,只要每個月繳納一定的學費,就可以在這裏直接成為學徒,吃穿住用一切不用擔心,心無旁騖地學習醫技。
除了這些人之外,醫館還收容了七八個窮人家的孩子。這些寒門子弟,不比那些有錢人,他們交不起學費,因此在醫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打雜,干一些粗活,重活兒,選擇邊打工邊學藝,其身份與醫館苦工差不多少。
凌霄就是這些苦工中的一員,準確地說,今年十七歲的他,已經在這家醫館打雜了三年,如今才憑藉吃苦耐勞,毫不抱怨的老黃牛精神,熬了一個正式雜役的身份。
憑藉這種「正式」身份,偶爾醫館的醫師也會教導他一些關於醫學的知識,比如說讓他熟背「百草藥性」,讓他知道一些「望聞問切」的基本知常識。
當然,這種情況很少,大多數是這些醫師吃飽了美食,喝醉了酒,或者拿了月俸,去了青樓,心情特別好的時候才會多說兩句。
……
此刻,大雪紛飛中,凌霄正一個人在搬運整整五大車的藥材。旁邊時不時地有醫館學徒走過,他們統一穿着醫館下發的白色絲棉長襖,頭上挽着漂亮的髮髻,有的人還戴着精緻的兔耳絨護耳,亦或者遮風擋雪的厚重絲帽,不像凌霄,穿着寒酸的黑色粗布麻衣,髮髻也是隨便挽起,再用一根短小丑陋的樹杈隨便插好。
看着寒酸之極的凌霄,那些來往醫館學徒全都對他投以譏笑和不屑,在他們看來,凌霄根本就是一個打雜的,活該受苦受累的命。
那些藥材包裹紮實,很多都是幾十斤,甚至上百斤的大麻袋;還有一些珍貴的,害怕潮濕的貴重藥材,更是裝載在沉重的木箱子當中,箱子帶藥材分量更是十足。
如此重活,就算是三五個大漢也要半天時間用來搬運,此刻卻只有凌霄一個人在忙碌。
不是醫館人手不夠,也不是他力氣大沒處發泄。而是有人要整他。
……
北風呼嘯,大雪時不時地飄落在凌霄消瘦的臉頰上,晶瑩的汗水瞬間就把雪片兒融化掉,原本俊逸的臉龐,在大量的運動下,變得更加紅潤。
「凌霄啊,你歇一歇吧,你的身體才好,就不要太勞累了。」說話的是張昭,張醫師---一個留着山羊鬍子的瘦老頭,他也是眾多醫師中對凌霄最好的。
半個月前,凌霄因為被徐大醫師穿小鞋,一個人把整個醫館倉庫的藥草整理了一遍,然後整個人夜裏發了高燒。當時張醫師幫他診治了以後,還以為他身子弱熬不過去了,除非用上等靈芝仙草幫忙吊命,可沒想到凌霄卻硬是從鬼門關闖了過來,並且變得活蹦亂跳,成了當下醫案中的一個奇蹟。
至今張醫師還是想不明白,當時凌霄已經奄奄一息,可謂病入膏肓,怎麼會突然又活了過來?
但事實就擺在眼前,凌霄不僅死裏逃生,並且精神頭似乎比以前還要好。
張醫師想不明白,只能將其歸為「窮人命硬」。
見到張醫師這麼關心自己,凌霄心中隱隱一熱,就笑道:「沒事兒---在床上躺了那麼久,整個身子骨活動活動很是舒坦。」
「哎!那個徐大醫師也真是的,幹嘛只針對你一個人呢,簡直不把人當人。」張醫師忍不住發牢騷。
這些牢騷他也只敢在凌霄面前說一說,表示一下同情。面對那徐大醫師,他還是很畏懼的,誰讓那徐大醫師是呂館長最為看重的屬下,一身醫術了得,又懂得巴結奉承,本人在這醫館權勢極大,凡是看不對眼的,就統統用計謀趕走,趕不走就拼命排擠,以至於原本醫館名醫雲集,現在卻人才匱乏。
凌霄聽他這麼說,心中不禁冷笑,為什麼?還不是因為上次自己碰到他吃回扣,收了那些藥材商的銀子。
「沒關係的,我身子骨硬朗,這些苦還受得住。」凌霄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就在這時---
「凌霄,徐大醫師讓你去一趟,趕快!」催促凌霄的是一個挺胸凸肚,穿着青色棉襖的粗鄙漢子,卻是醫館負責貨物看管的牛大。
凌霄沒有回答,繼續埋頭搬運藥材。
牛大凸着眼珠子,怒了,這活該病死的賊廝,竟然敢不搭理自己,於是就瞪大狗眼道:「跟你說話呢,聽到沒有?」
「咳咳咳!」旁邊張醫師「咳嗽」一聲說:「他已經聽到了,你就別再喊了。」
牛大拿着雞毛當令箭,很不忿地又瞪了張醫師一眼。
張醫師未免殃及池魚,只能幹笑兩下,嘆口氣,然後在風雪中很是無奈地轉身離開。
凌霄依舊不忙不慌地搬運着那些藥材貨物,對周圍一切視若無睹。
牛大見凌霄竟然還不搭理自己,就像自己是空氣一樣,惱怒之下,伸手就想去抓凌霄的胳膊,沒想到凌霄突然抬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怎樣的眼神?
竟讓牛大禁不住心中一寒。
「我這就過去,不用你催。」凌霄的語氣絲毫不帶一絲感性,冷冰冰的,比地上的冰雪還冷。
原本像蛤蟆氣鼓鼓的牛大竟然愣一下神,直到凌霄離開,他才回過神來,嘴裏罵道:「兔崽子!等着去死吧!徐大醫師一定會收拾你的!」想起剛才凌霄那可怕的眼神,只覺渾身還有些發冷。
一個人的眼神怎麼會那麼可怕?
「哆嗦」了一下,牛大趕忙緊了緊自己的棉襖。
自己怎麼會怕這個倒霉鬼?
以前他可是總受自己欺負的,嗯,剛才一定是錯覺---
牛大心中這樣自我安慰着,卻總覺得那個凌宵似乎換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