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
明月漸漸隱入蒼穹,東方破曉,紅日未現,卻已經將東方的天空,染成紅色。
像是火燒過的痕跡,也像是血染紅的。
破曉時分的光,是最慘澹的。白茫茫一片,山林中騰起白霧,如同鬼蜮。
一道道人影,臉依舊模糊看不真切,在他們團團包圍圈內,站着一個男人。
他雙手握着槍,彎着腰,駝着背,臉色蒼白,上面寫滿恐懼,恐懼中藏着憤怒。
水雲間悄悄摸住了身上的暗器,但不知怎地,他沒有出手,只是口中微微出一聲嘆息。
人群之中,有同樣動作的人不在少數,大家都是默默看着這一幕,卻沒有任何動作。
其中不包括葉歡,他早已溜到大樹之後,從大樹之後,探出一隻眼睛。
陳同蒲握着槍,槍口指過一個個人,先是瞄準葉歡,葉歡立刻把探出來的腦袋收了回去。
陳同蒲慢慢轉身,槍口掃過一個個人的腦袋,最後,他透過準星,瞄準的是陳二郎。
「你不要過來,你們都不用過來!」陳同蒲雙手不停哆嗦,槍口也是不停顫抖。
龍溟手伸向陳同蒲,開口道:「陳同蒲,你將槍放下,大家都相信你,你不是蓮先生。」
「你把手放下!」陳同蒲立刻咆哮道。
龍溟無奈的將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臉上有一絲不忍。
陳同蒲自然沒有放下槍,這是他唯一的依仗。手槍是沉重的,槍身是冰冷的,但是卻給他一種溫暖的力量。
在這一刻,他恍然覺,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敵人,每個人都想要自己去死。而能夠支撐自己的,只有自己本身,以及自己手中的槍。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將槍放下。
他一直握着槍,身體不停顫抖,如同被獵人堵進死地的困獸。
槍口指過每一個人,每一個都是自己的敵人,並且,從始至終,槍口都沒有離開陳二郎。
「混蛋,把槍放下!」陳二郎爆喝道。心中實在已經焦躁到極致,因為陳同蒲事情已經向不可收拾的地步滑去。
「你不要過來!」陳同蒲用槍指着陳二郎。
陳二郎大踏步走了過去,直面槍口,每一步,都無限逼近陳二郎。
陳同蒲握槍的手不停顫抖,手指已經扣進扳機,可是,他還是沒有開槍。
砰!
陳二郎一個巴掌摔在陳同蒲臉上,失魂落魄,雙膝軟的陳同蒲被打翻在地,手中的槍,也脫手了。
眾人見到這一幕,心中鬆了口氣,警惕性微微放了下來。
陳二郎陷入暴怒中,他一腳踹在陳同蒲胸口,在他身上留下一個腳印。
今晚的一切,讓陳二郎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他早已經被葉歡刺激得憋了一肚子怒火,這怒火他不敢,也不能泄在葉歡身上。陳同蒲成了他傾瀉的對象。
「混蛋,你還有膽子拿槍,都是因為你,將事情搞成這種局面!你這個不中用的廢物,你這個混蛋!你敢開槍嘛!」
最後五個字,刺入了陳同蒲心裏,他倒在地上,臉貼着冰冷的露水,眼睛所望的方向,有一柄手槍。
是吶,自己為什麼不敢開槍吶?
如果他想要讓自己死,自己為何不能讓他死呢?撲過去,撿起槍,沖他胸口開一槍,真的是很艱難的事情嗎?
陳二郎在某種情況下,是一個極懂人心的人。他算到了葉歡不敢殺死他,就算他真是蓮先生,葉歡也不敢殺死他。
他也算到了,陳同蒲不敢向他開槍。就算拿着槍,他也是不敢開。
但是,畢竟,陳二郎只是一個人,而不是神。畢竟,人算不如天算。他忽略了一件事,巨大的恐懼,早已經摧毀了陳同蒲的所有神經。
被恐懼洗刷一遍的陳同蒲,此刻很難稱得上一個人。
當一個人不能被稱得上一個人的時候,他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而此刻,陳二郎還在喋喋不休的罵着:「廢物,窩囊廢,你有膽子拿起槍吶,你有這個膽量嘛!你有膽子,把你……」
恰在這個時候,地上的陳同蒲突然暴起,撲向了地上的那柄手槍,雙手握槍,手腕顫抖,槍口瞄準陳二郎,手指陷入扳機,扣動扳機,撞針敲擊子彈,子彈的彈藥被點燃,巨大的壓力在槍膛內爆開,彈頭被擊飛,飛出槍***向……
射向陳二郎的心臟。
噗
在子彈穿破皮膚,進入心臟的那一剎那,陳二郎還在罵着:「……你有膽子,就殺了你想殺的人……」
然後,他便說不出話來,身體噗通倒地。
這一幕震驚了所有人,包括葉歡。
在手槍從陳同蒲手中脫手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警惕性都放低。大家心中暗暗也鄙視陳同蒲,覺得他不會有膽量開槍。
然後,他突然開槍的一剎那,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第一時間,水雲間的飛針出手,擊中了陳同蒲的手腕。有人飛躍過來,踢飛了陳同蒲手中的槍。
再看陳同蒲,此刻呆呆怔怔的癱坐在地上,一點反應沒有,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不斷迴響。
我真的殺了他,我真的殺了他!
沒有人想到,包括陳同蒲自己。
在他身前三步之外的距離,陳二郎倒在地上,血汩汩從身體內流出。
陳二郎沒有立刻便死,但所有人看着他,也知道他已經活不了多少時間。劉牢之和西門醉立刻衝過來,但是當看到心臟被擊中的陳二郎,也是無能為力。
「葉歡,葉歡……」陳二郎仰面朝天,口中不停的吶吶兩個字,看模樣是有話要對葉歡說。
葉歡眉頭微皺,邁步走向陳二郎。
劉牢之和西門醉以及陳二郎的其他手下,立刻拔出兵器,如狼似虎的望着葉歡。
「如何,螢燭之火,也想與日月爭輝!」葉歡冷喝道。
地上的陳二郎,手無力的伸向葉歡,五指勾動,無力屈伸。
劉牢之和西門醉無奈的分開,葉歡冷哼一聲,邁步走到陳二郎身邊,雙膝蹲了下來。
「陳兄!你如何就去了,雖然你勾結魔教,但是你罪不至死,我也只是嚇唬嚇唬你,並不像想你死吶!」葉歡在陳二郎面前,悲苦道。
「夠了,夠了……」陳二郎臉上浮現一抹慘笑,似乎無奈葉歡此時此刻,還在表演。
「我的……時間不多了……容我,與你說幾句話……」陳二郎奄奄一息道。
陳二郎的聲音十分細微,葉歡低下頭,將耳朵附在陳二郎唇邊。
「貓吃老鼠……老虎吃狼……老虎……卻不會吃老鼠……」在葉歡耳邊,陳二郎虛弱道:「……我命中不得善終……你是一隻猛虎……能死在你手中,我死的不冤……」
葉歡搖搖頭,輕輕道:「陳兄,你錯了,我不是老虎。」
輕輕將嘴湊到陳二郎耳邊,葉歡低聲道:「我是人,而人,殺所有野獸,不管是老鼠,還是狼,還是猛虎,我都殺。」
陳二郎臉上怔了怔,忽然開口笑道:「不錯,不錯,你是人……人,比所有野獸都狠毒。你比所有人狠毒。」
葉歡抬起頭,臉上又出現悲苦的表情:「陳兄,你不要說話了,好好去吧。」
「葉兄,許我,許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陳二郎低低的聲音,葉歡又低下頭去,聽着他口中細微的聲音:「同蒲……同蒲的事情……也是你算到的?」
已經開始渙散的眸子,重新閃爍出光彩,他充滿期待的看着葉歡。如果葉歡連陳同蒲的事情都能算到,那葉歡就太恐怖了。
葉歡怔了怔,微微低頭,在陳二郎耳邊低聲說了三個字。
「你猜呢?」
陳二郎一怔,眼睛呆呆的望着天空,眼神越來越渙散,瞳光如同風中殘燭,隨時便會熄滅。
陳二郎仰面躺在地上,望着頭頂天空,只見東方破曉,稀疏見星,周圍大樹參天,百草繁茂。這是一個夏天,偶爾夾雜着野花,傳來不知名的香氣,讓人心情愉悅。
紅霞,星辰,大樹,百花,流水,巨石……
不知怎地,陳二郎就覺得,這一切在這一刻是無比的迷人。
好想再多看一眼日出,好想再嗅一嗅花香,好想……好想……
「陳兄!」葉歡手拂過陳二郎的臉,悲痛欲絕:「你年少英傑,舉世不二,可為何天妒英才,早早便如此去了。陳兄,黃泉路上,一路走好,順風順水!」
手在陳二郎臉上揮了兩次,卻還是沒有將陳二郎的眼瞼合上。
陳二郎圓睜雙目,一動不動的望着天空。
死不瞑目。
陳二郎,生於大富大貴之家,年幼便現聰慧,引人矚目。
他身材偉岸,面目英俊,心機深沉而不拘小節,生性豪放卻又謀略深遠。
大智大勇,槍口指頭而色不變,胸有驚雷而面如湖。
大奸大惡,殺人如麻,手上鮮血淋漓,而問心無愧。
江湖贊之:金家有女,陳家有郎。
今日,陳二郎死。
葉歡替徒報仇,借刀殺之。死於荒山野嶺,娘子山上,卒年三十有二。
至死,陳二郎不瞑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