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連兩輛黃包車錯身跑過都嫌擠的道路兩旁,那是飯館,茶樓,旅店,澡堂,一個都不能少啊。
為這個南城中,低收入的人群,提供了各項必不可少的寓教娛樂的活動。
在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邊看熱鬧一邊往前邊跑的顧錚,突然就被其中一處買賣,給吸引住了全部的心神。
實在是在這隨便走一圈都能撿上兩雙被踩掉的鞋的街面上,前方那個門面房的大門口,卻是人流稀少,恨不得從旁經過的人,都繞上兩圈才從附近通過。
哎呦?
還有這麼不會開買賣的?
在這條街,你就算是開個棺材鋪,它也不見得生意差了啊?
讓我瞧瞧,這是開了啥?
一邊跑一邊看的顧錚,就看見了那家門面上掛着的碩大的招牌,『東籬茶園』,哦,是個敞開式的茶樓子。
這就奇怪了,在這個低消費人群聚堆的大街上,按理來說,這茶園子的生意不應該差了啊?
怎麼這裏經過的人,一個個就像是躲避瘟疫一般的,每每經過他們茶園的時候,恨不得都是用跑的呢?
還沒等顧錚奇怪完呢,他自己的車也拉到那個茶園子的門口了,等一到了這家茶樓的附近,他瞬間就明白了,這裏的詭異的狀態是怎麼造成的了。
茶園子,與貴人們喜歡去的高門大臉的茶樓茶莊不同,一個簡單的圍場,中間搭建一個戲台子,幾張長條的桌案,幾張配套的長凳,就能開的起來的買賣。
來茶園子光顧的客人,多是在一天勞累的工作後,找一個能放鬆的地方,吆喝幾個玩的好的街坊鄰居,三五個人叫上一壺茶,兩三盤的磕牙的小吃,來打屁閒聊,消磨一下時光的人們。
而茶園子中,戲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着的大戲,卻成了他們閒聊時的背景板。
吃吃喝喝的空檔,聽上兩句,品頭論足一番,也別有一番滋味。
雖然在這種茶園子中唱戲的戲班子,水準都不會太高,可也沒有像東籬茶園裏頭的那種,這麼『出挑』的。
現如今,從那大門口傳過來的驚天地,泣鬼神一般的魔音灌耳,讓路過此地的顧錚,差點沒一個跟頭栽在他們家的門口。
這都唱了些什麼啊!
白瞎了東籬這般雅的名號了。
在門口負責張羅來往客人的店小二,在看見了顧錚那一臉的不可置信的表情後,不由的苦笑了一下:「客官,喝茶不?」
他都不好意思問第二句,只能底氣十分不足的解釋了一下:「我們園子的老闆,是個超級狂熱的票友。」
「我們園子中來來回回的請了仨戲班子了,他都不滿意,全給趕跑了不說,還非要親自披掛上陣,說是要給園子裏增加點人氣。」
「等一會他唱累了,就歇了,畢竟我們園子的茶還是不錯的..」
誰稀罕喝你們家的茶,這眼瞅着天就黑了,孤魂野鬼都被你家老闆給招過來了,誰又敢喝這裏的茶!!
在茶園子門口的顧錚,有比吐槽更為糟心的事情還在等着他呢。
因為他就聽了這麼幾耳朵,就發現這個老闆唱的連最基本的腔調,都跑了十萬八千里了。
不但如此……「先帝爺…下南陽..下南陽..御駕三請..」連唱詞的功底都是磕磕絆絆,像是要回憶半天才能想起下半句一般,讓聽的人那叫一個捉急。
對於一個從小就在戲班子中唱念做打,耳濡目染的原主,這種事情簡直就是不可原諒的。
而一種身體裏的對於戲曲的沖天的渴望,就這樣的湧現了出來。
原主啊原主,雖然你覺得自己還沒出師,不能唱戲。
可我卻覺得是個人就比那裏邊的玩意兒唱的好,你不用殘酷的事實讓茶園子老闆清醒過來,那麼以後遭殃的可是這些靠着這個茶園子吃飯的其他人呢。
比如說正在愁眉苦臉的店小二……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讓我顧錚來解救你們吧!
從來都是行動上的巨人的顧錚,先是將黃包車拉到了茶園子的牆邊上,貼着靠穩,然後整理了一下自己有着褶皺的布褂子,順了順嗓子,毫不猶豫的就開了口。
《空城計》的選段,當年他可沒少聽戲班子中,後期轉了老生的班主,給他唱。
對於他們這個圈子中的人來說,只要嗓子還在,一樣能活到老,唱到老。
因為有唱工老生的存在,讓那些上了年紀的戲子們,還能有口飯吃。
這種更考驗一個人的戲曲經驗,更需要演繹者安定從容,唱起來更講究沉着穩定的戲種,根本不是一個門外漢能夠唱好的。
這要經過多年的磨練,以及看老天爺賞不賞你一個能吃這口飯的好嗓子了。
雖然顧錚的年紀依然稚嫩,但是已經度過了變聲期的他,恰巧有一把老天爺賞賜的好嗓子。
等這個一身破爛,其貌不揚的黃包車夫,在不起眼的牆邊一開口,連路邊步履最匆忙的急着買油回去下鍋的阿婆們,都停下了她們那快的生風的腳步。
「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
平陰陽如反掌博古通今..」
一板一眼,不疾不徐,輕輕端起的手掌,扶着壓根就不存在的三縷長髯。
那低沉渾厚,字正腔圓的聲音,就這般飄散在了這個因為顧錚的開口,而完全寂靜下來的半條街巷之中。
有些喜好品戲的過路群眾,現如今在顧錚的唱腔中,竟然不管不顧的直接閉起了眼睛,搖頭晃腦的欣賞了起來,壓根就忘記了他們手頭上要做的事情。
更有一些戲迷,直接就朝着顧錚所在的牆根邊擠了過去,這不多會的功夫,東籬茶園的側牆邊上,就形成了一個頗為壯觀的半圈形狀的人牆。
雖然在外圍的大家,你挨着我,我擠着你,但是他們都頗有默契的保持了安靜,為了不打攪到顧錚的演繹,他們更是連他的身都不靠近,就這樣站在顧錚一米開外的地方,搖頭晃腦,聽的如痴如醉。
這優美婉轉的唱腔,飄飄蕩蕩,經過了院牆的阻隔,傳到了茶園子的中間,就在顧錚的第二句唱出口的時候,那裏邊那如同劃玻璃一般的曲樂,終於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