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艾北方這個人之所以看不到他周圍的任何的人的原因,顯示的也很清楚,因為他現如今正和那隻貓,奔跑在一圈又一圈的透明的波紋之中。
仿佛不在同維度中的同一個世界的人,雖是同時活在一個世界之中,卻是壓根就感受不到彼此的存在了。
顧錚很驚奇,這一份好奇促使着他接着看了下去。
只見艾北方跟着黑貓的腳步仿佛跑了很久,周圍的場景才轉變了過來,而等他再次的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抵達到了寺廟的後院之中。
這時候的艾北方,猛然間就在後院中看到了活人,他有些激動的朝着這群人跑了過去,大聲的求助到:「大師!大師!大殿中的人都消失不見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覺得自己的吼聲足夠大,大的都用到了這輩子最大的氣力了,但是院中的人們卻仿佛自己不存在一般的,仍然那裏在進行着自己的對話。
此時,這個院落中圍了滿滿的一群的和尚,每一個人都在掩面哭泣,悲傷的氛圍籠罩在這不大的院落之中,仿佛任何外人的存在都是多餘的一般。
只見那些人圍繞的中心點,是在這後院的一間禪房之中,在那個房間的最居中的榻上,正歪盤着一個年老的和尚。
他的年歲看着着實是大了,蒼老的老年斑遍佈在他的手臂之上,但是從他那全是笑紋慈眉善目的臉上卻可以感受出,哪怕現在的他正在面臨死亡,但是他的心情,卻是歡愉的。
因為他最喜歡的大徒弟,現在正守在他的身旁,千年不變的面孔里,終於帶上了屬於人氣的悲傷。
是的,這個世界的委託人的師父,終於在他八十八歲高齡的時刻中,走向了那突然到來的屬於死亡衰敗的時刻。
而就是在這個時刻中,他還不忘記勸慰這個,把自己逼迫的太緊的徒弟。
「無欲啊,師父我這就要走了啊。從此以後,就沒有一個浪費糧食的老頭,再拖你的後腿了。」
聽到了師父的這句話,無欲法師是淚流滿面,如果現在笑忘書還在的話,他願意用自己十年的壽命,換取師父他老人家哪怕一刻的存活也可。
他來到這個世界上,陪伴他的,養育他的,不是他的父母,而是面前的這位有些不靠譜的老人。
在嬉笑怒罵的人生中,在艱苦卓絕的環境中,是這個老者,含着笑,吃着糠菜,將他撫養長大,並把他一生的心血,交到了自己的手中。
而現在,現在的自己,確是這般的弱小無力,連挽留住最親愛的人的能力,都不存在。
想到這裏,無欲痛苦的垂下了頭,大滴的淚水確是無聲的砸落在了地面之上。
他壓根就不去考慮,已經人至中年的自己,這般的行為會不會影響自己的高僧的形象了。
這一刻,他哭的像個孩子,早已經是涕水橫流,不能自已。
越是這樣,上方那個在床榻上,沒有了力氣只能靠着被褥來歪斜着的老者,卻越是擔心。
他輕輕的摸上了從小的時候,那個還是小沙彌的圓圓的腦袋。想給他這兒親手撫育的孩子,以最後的一點力量。
「無欲,不哭。我的圓寂並不是一個人的終點。菩薩會接引我到西方極樂世界的。」
「那裏有更多的普度眾生的佛法,有更加縹緲動人的禪意,有千年不朽的靈果,而我只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去侍奉咱們的佛祖罷了。」
「人生百載,終有輪迴。這一次讓你這個不成器的師父,先去替你看看,到了那邊,我依然還當你的養育人。拉着稚嫩的你繼續前行。」
「更何況,佛家最講出世入世,沒準多年後,我作為一個得道高僧還會再次的轉世為人呢?」
「到時候,你可要做我的接引人,好好的教我知識,成為一個比我家無欲徒兒,更加偉大的僧人才是。」
知道自家師父的內心的無欲,重重的點了點頭,就看着那個給過他無數次溫暖的大手緩緩的離開了他的額頭,指向了禪房的窗外。
在那裏,有一片相對平緩的小山坡,綠樹青山,還開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
「就那裏吧,高僧舍利我不指望,但是如果我只是一座凡軀,就請把我葬在那裏。」
「那裏離你的參禪的禪房最近,在地下的時候聽着你日日的誦經,我啊,就不會再寂寞了。」
說完,那隻手仿佛在貪戀這人世間的最後一點溫暖一般,輕輕的蓋在了無欲法師的滿是淚水的眼眶之中。
在沾染了為他傷心的淚水之後,就無力的下垂了下來。
而伴隨着這個動作的,是無欲法師撕心裂肺的吼聲,仿佛將這多年的孺慕之情,也是這多年的對於他與師父之間的牽絆,給吼了出來。
「師父!師父!」
而伴隨着這兩聲吼叫的,則是從皇覺寺的大殿內傳來的陣陣的鐘聲。
「皇覺寺第六代主持,太上長老圓寂了!」
伴隨着這一聲唱誦的是無欲大師在自家師父面前的磕的三個響頭,那瞬間變得青紫的額頭,讓旁人都能看出來磕的是多麼的情真意切。
而從今天起,一代無欲法師,真正的走上了無欲無求的成聖之路,這世間再也沒有一份牽絆,能夠阻止他走向最強方丈的道路。
艾北方看到這個無欲法師如同無人之境一般的,從禪房中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他趕緊就奔到對方的面前,朝着他奮力的擺手道:「大師,大師,怎麼回事?我是跟隨旅行團過來的。你有沒有發現這裏的遊客們都去到哪裏了?」
而仿佛只有無欲大師能夠看的到他一般,只見看向他的大師此時臉上還掛着淚水,面部卻如同軀殼一般的,沒有了任何的感情。
無欲大師只是冷冷的看了艾北方一眼,在看到了不遠處的那隻黑貓的時候,臉上卻是軟化了幾分。
然後,他就朝着艾北方,奮力的一揮大袖,說道:「去吧,誤入的凡人,這裏不是你能長待的時代。」
而隨着他的袖袍的這一揮舞,艾北方的身旁仿佛是刮過了一陣狂風一般,直接將他朝着外邊推了過去。
噔噔噔三步,捂着臉擋住風的艾北方,才停止了自己後退的腳步。
但是等他在颶風過去了之後,拿下來遮擋住臉的胳膊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仍然還在後院之中。
只不過這一次,那些大群的僧人們都不見了。
現如今的後院中只有空蕩蕩的幾個人。
在其居中的只有一位,還是個和尚。
只見一個寶相莊嚴的老和尚,年齡已經是垂垂老矣,白得都透明的鬍子垂在胸前,仿佛漠視了這周圍的一切一般的,端坐在這個後院的控場之內,對着面前的人的頻頻磕頭,如同鐵石心腸一般的視若無睹。
而這個老和尚就算是這般的反應,對面的這個還算是年輕的男子,卻是絲毫沒有任何的惱怒,只是苦苦的哀求着。
「請求大師救我主朱允文這一脈的血脈即可,這普天之下也只有大師有這個能力和膽量,敢收留我家的小主子了。」
聽這人的嗓音,略帶尖銳,身上的衣飾竟是宛若古人一般的打扮,磕頭的聲音咚咚作響,竟像是真磕下去了一般。讓跑到他們面前的艾北方,那認為他們是什麼劇組的演員的想法就被打消了。
更何況,他所站的位置,竟還有一個年若十五六歲,眼神卻如同剛出生的嬰兒一般純淨的少年,仿佛對這個世間的所有的事情都十分的好奇一般的,四周的打量着這周邊的環境。
但是這三個人,無一例外的都仿佛看不到他艾北方的存在一般,無視了他剛才刺耳的尖叫。
越發覺得奇怪的艾北方,剛準備去推一下離着他最近的少年的時候,就覺得對方的身上,仿佛有着一層難以觸摸的隔膜一般,自己的手根本就貼不到對方的身體之上。
看到此情此景,艾北方則是更加的慌了,但是他的眼睛仿佛在強迫着去觀摩這一切似得,看着眼前的事情,緩緩的發生。
那個老和尚在對方的頭上都磕出了鮮血,而旁邊的小少年還是一臉的茫然不所知的時候,終究是動了惻隱之心。
他嘆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無欲大師兄圓寂之時,將主持之位傳給我時,曾經囑咐過我。」
「皇覺寺與朱家王朝相輔相成,才能綿延千年,傳承下去。」
「我等方外之人,本不應該插手皇家之事,朱家人自己的內部爭鬥,政權的平常交接,也本不是僧人們能夠干預的事情。」
「但是聽說這個名為朱圭的孩子,自兩歲起就被貶為了庶人,從小就圈禁在了皇城根下,現如今怎麼又被放出來了呢?」
「你們既然出來了,為何又要來到這皇覺寺內出家呢?」
一聽到老和尚的詢問,一旁的那個太監身份的人終是抬起了頭來,其臉上所帶着的絕望與濃濃的嘲諷的意味,竟是讓一旁抓耳撓腮的艾北方一時間都忘記了上躥下跳。
只見那個老太監,惡狠狠的用袖子擦了一下帶血的額頭,就咬牙切齒的解釋了起來。
「這朱反賊,哦,也是現在百姓口中的朱狄皇帝,他的心太惡毒了。」
「不但將我皇親自定下的儲君,正統的建聞帝給逼死了,竟是連他的血脈也不打算放過。」
「是,他是保證了我小主子衣食無憂的長成,但是他將小主子圈禁起來的時候,我的小主子只有兩歲啊!」
「這些都不算什麼,就算是這般的死在高牆之內,老奴都不會這般的痛恨。」
「因為畢竟小主子能夠有吃有喝,沒有煩惱和憂愁的度過一生。」
「但是那個奸賊他幹了什麼?待到小主子長大之後,竟是說要還給他自由,還是必須讓我們感恩戴德的自由。」
「如果他給錢給糧,能夠考慮好的放我們主子出來,我也不說什麼了。」
「但是他竟然是寸點東西沒送,還不讓任何僕人跟隨着他一起出來。」
「竟是打算小主子就這般活活的餓死在街頭啊!」
聽到這話,艾北方看了看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竟是有些鄙夷,有手有腳,有自由的空氣,竟能餓死?
你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