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大道從長越遷出,李沐陽坐在車上,回首揮揮手,告別熟悉的長越城。
李沐陽的家鄉慶豐鎮距離長越縣有一百多里路,對於這個世界的瞳修來說不遠。而對於一般人來說,他們幾乎一生都沒有離開自己的家鄉。外出不易,車隊行業由此興盛。
李沐陽搭載的車隊,是長越縣通往慶豐鎮的車隊,是長越一個小鏢行負責的。
由一匹匹鱗馬拉着的馬車,領頭的鏢頭騎着一片駿逸的黑鱗馬。
說是車,實際上是無頂的木板拼成的平板,下面有兩對車輪,走在平坦的青石板大道之上也咯吱的。
車上眾人龍蛇混雜,每個人各班模樣性情,唯有通往目的地是相同的。
喧鬧聲,漫談聲,划拳聲蓋住木板摩擦的吱吱聲,也惹得那些喜靜的人心煩。
李沐陽坐在木板長凳上,身子斜躺在護欄,眼睛微眯,好像在養神。他靜謐,與周圍的喧鬧顯得格格不入。
和李沐陽同一車的人十分吵鬧,大概是因為他們是戲班的緣故,在這車上也吊起嗓子來。
先是一個花旦咿咿呀呀唱過頌神曲,又是生、旦一段民間戲鶯歌行,聲音婉轉,如同鶯囀。
李沐陽不是一個喜歡聽戲的人,旦、生唱功也不怎樣精深。但唱戲的聲音,卻讓他有些共鳴。
他就坐在那裏,靜靜聽完戲班唱戲。
待到又是一齣戲曲結束,戲班眾人有些乏了,就開始閒談起來。
先是那個班主的聲音傳來,語氣有些不滿。
「諸位,大家聽好了。這次慶豐鎮要舉辦新年年祭,邀請長越各路戲班前去獻藝,這個是我常春班揚名機會。都給我好好練,繼續練不要偷懶。醜話說在前頭,要是到時候誰怯場了,演砸了,就不要怪班主我不客氣了。」
無視眾人的抱怨,班主的使喚聲不斷。
李沐陽心中一動,新年年祭,這個詞語太陌生了,陌生到他幾乎都沒有聽過。
李沐陽張開眼,招呼到他身邊一個人。這個人五短身材,臉上鼻周畫得一團白,看起來十分滑稽,大概是個丑角吧。
二人寒暄幾句,熟悉一下面,李沐陽得知他叫溫丑,性格有些脫跳,和李沐陽聊得開。
一會,李沐陽就問道新年年祭的事情。
溫丑一笑,鼻子邊的白敷朝裏面擠,看起來十分滑稽。
「也難怪李少,一個慶豐本地人,也不知道它。慶豐鎮的新年年祭,我溫丑從小混在戲班,走南闖北,也算見多了,也是頭一次聽說這事。聽說它是慶豐新任鎮長潘博搞出來的。」溫丑嘴裏一頓。
李沐陽有些意動,心中疑惑起來。潘博,他沒有聽說過。長越原來的鎮長的任期還沒有結束,怎麼突然換人了。
看出李沐陽的疑惑,溫丑解釋起來。
其他人都不情願,在幫助罵罵咧咧的聲音之中,開始吊嗓了。
班主是個眼神尖利的老江湖,見李沐陽氣度不凡,也沒有打斷溫丑在和李沐陽交談。
引得眾人羨慕,看向溫丑。
通過溫丑的講說,李沐陽才知道,原來前任鎮長莫名其妙就死在自家院子裏面。古月王朝朝廷就派潘博擔任慶豐鎮長,為了沖一衝穢氣,也為了改善慶豐鎮長與慶豐各路豪強家族的關係,新任鎮長潘博主動提出在新年舉行年祭,祭祀天地諸神。
「這個潘博還真是厲害,徹底的陽謀呀!」李沐陽心中一嘆,雖然還沒有見過他的樣子,就憑這一手,李沐陽就知道潘博不是一般人。
原來,戲班唱戲,祭祀天神都只是新年年祭的部分。而年祭最重要的一項,則對慶豐各大豪強家族,來說是個大殺器,那就是慶豐青年瞳道新年大比。
據溫丑說道,這個憑空出來的年祭大比,獲得第一的慶豐家族,將會被朝廷授予慶豐第一豪強的稱呼,還會被免稅三年。
「還真是多事之秋!」
一是虛名,一是實利,二者得兼。就算慶豐各個家族,知道這是潘博這個新任鎮長的挑撥離間,也要往這個坑裏跳。更何況慶豐鎮太家族太多,各家族關係本來也不和。
難怪這麼多人都要趕回慶豐,原來都衝着這一出去的。
李沐陽心中暗暗警惕,所有外出的慶豐家族子弟都要回家,這一路上將不太平。
但讓李沐陽意外的是,他預料的半路截殺之類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待到車隊散去,他回到慶豐鎮,也沒有出現所謂的意外。
難道是我想多了?李沐陽暗道,他穿越過來也不過一個多月,也能發現這個世界世道艱難,人心複雜,比前世更勝三分。
在長越的每一天,李沐陽都在壓抑自己。
直到徹底奪取趙昊的天命之子氣運之後,他才放下懸吊的心來。
李沐陽吸了一口氣,熟悉的味道讓他身體本能反應。
這就是原主居住十三年的家鄉,雖然在這個世界上是個小鎮,但一座座數丈高的古樓,熙嚷的人來人往,街道上的喧囂的叫賣聲,比起李沐陽前世的大城市熱鬧也不弱多少。
這一切也提醒李沐陽,它是一座十萬人的城。
人來人往之間,一路之上,大夥議論年祭之事。
李沐陽無心欣賞街上的風景,匆匆越過條條街道,來到城南的一處大宅院門口。
宅院圍牆赤紅平整,三丈余高,數里長。高高的圍牆擋不住院子裏面的高樓亭台,露出的檐角雕紋就足夠驚艷,比起李沐陽前世參觀的王府大院,也絲毫不遜色。
要不是宅院大門之上寫得「李府」兩個字,李沐陽也不相信這只是一個小鎮土豪家族的私宅。
小小的一個慶豐鎮豪強的宅院都如此奢侈,可見這個世界,是多麼不科學。
李沐陽才看見大門之上的兩個金色大字,門口的兩個中年家奴就眼尖,發現了李沐陽。
兩個家奴連忙前上來,迎接李沐陽。
「沐陽少爺,你回來了。太上長老平日就在念叨少爺,現在太上長老在北書房,等候你多時了。」
家奴說的太上長老,就是李沐陽的爺爺李建元,李建元雖然姓李,但是和慶豐鎮李家沒有血緣關係。而是慶豐李家上代家主的把兄弟,後來在慶豐李家安了身,這代家主接位之後,李建元就成了慶豐李家的太上長老。
「爺爺,在等我。」
李沐陽心中湧現一股暖流,李沐陽知道這是原主身體殘留的本能。李沐陽的靈魂雖然來自地球,但是這具身體卻與李建元有血緣關係。李沐陽現在就是他的孫子,自然心中感動。
李沐陽繞過大門後的屏風,一路走過院子長廊。遇到的李家成員,紛紛和李沐陽打招呼。
李沐陽左拐右拐,來到北書房,這裏是李建元作為太上長老的私人書房。
書房裏面,一位看上去三十多歲男人正坐在太師椅上,看着長案上的古書。他就是李建元,看上去不過三十多歲,實際上是六十多歲,因為修煉的原因,讓他看起來像個中年男子。
「爺爺。」
李沐陽有些彆扭,雖然李沐陽接受了原主的一切,叫眼前這位臉龐稜角分明眉宇剛毅的男人,叫做爺爺。但是或許是前世靈魂的影響,或者是這個世界的人壽命遠遠超出前世。李沐陽叫眼前這個看上去不過三十多歲的男人為爺爺,十分彆扭。
李建元放下手上的書,起身走了過來,舐犢情深地看着李沐陽,嘴裏念叨。
「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父親去赤瞳派當執事長老,今年又不回家,你哥今年也在赤瞳派過年。也只有你這個小孫子還孝敬,知道我在慶豐鎮一個人孤獨,回來陪我這個老頭過年。爺爺,沒有白疼你」
李建元看上去像中年人,一說話,就暴露了他真正的年齡,像一個孤單的老人一樣絮絮叨叨。
李沐陽看着眼前這個絮絮叨叨的男人,就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父母。我死了,現在的他們恐怕也是很悲傷吧!曾經的自己發跡之後,每天除了撿漏賭石,就是泡妞收小弟,有多少時間陪過他們。現在想想,前世風光無限的自己,是多麼的混賬。這一世,李沐陽暗自發誓,卻不會在重蹈覆轍,不會讓真正愛自己的人傷心。
「地球,我無論付出多大代價,我都要回去!不為其他,只為了再見父母一面!」李沐陽暗暗發誓。
無法再見父母,沒有他們分享自己的喜悅。就算真的獲得永恆的壽命,也不過是永恆的痛苦。
不知不覺,李沐陽有些魔怔了。
李建元繼續嘮叨不斷,李沐陽側耳傾聽。
對於這位可敬的老人,李沐陽在慚愧同時,也忍不住將他當做自己真正的爺爺。
「原主,你放心。你的親人就是我的親人,我一定會守護好他們。」
李沐陽前世一世梟雄,現在才真正悟透自己的內心。
除了道之外,人之所以為人,就是還有情。
無論是前世的濫情,還是之前在長越的無情,都太過了。
平凡中獲得感動,紅塵之中煉心。
心中的感悟一起,李沐陽就感覺身體放鬆。
原主的殘念徹底消失了,李沐陽這才真正的融入這個世界,前世的李沐陽,和此世的李沐陽真正合為一體。
原本限制他突破的瓶頸,似乎也鬆了一些。
過了良久,李建元才將心中的話說完。
他滿意欣慰看着認真傾聽的李沐陽,李建元忍不住接着說道。
「好久沒有說話了,這次太嘮叨了。沐陽,你也說說,你在長越學院的事情,爺爺想要知道孫兒在那邊過得怎樣。」
李沐陽思索了片刻,便將自己在長越學院的經歷說了出來。當然他省略了自己穿越奪舍,已經不是原主的事情。
李建元聽這李沐陽的講述,他臉上的表情,隨着李沐陽的話語而變化。隨着李沐陽說到高興之處,而面露高興。委屈之處,而面露憤懣。
當李沐陽說到,自己曾經被趙昊廢掉修為想要輕生時候。李建元身上發出一股凌厲的殺氣,這股殺氣之強,讓李沐陽不由膽顫心驚,暗自猜測,自己這個爺爺的真實修為究竟是哪一步。
「豈有此理,趙昊那個白眼廢物,竟然敢廢我孫兒修為,我非得殺了他不可!」李建元一聲暴喝,就要殺人。
李沐陽連忙勸阻說道:「爺爺,我現在不是沒有事了嗎?還因禍得福,得到隱世高人傳承,修成瞳鬥士九重。小輩之間的事情,就讓我們自己解決。再說,趙昊還不一定能夠活着回來?」
李沐陽臉上露出笑意,自從氣運黑龍悲鳴臣服自己那一刻,李沐陽就知道趙昊死了。不過他沒有見到趙昊的屍體,也不敢確鑿說道趙昊死了,只能說趙昊失蹤了。
了解到二人的恩怨之後,李建元這才收斂怒容,提醒說道:「沐陽,你要小心。趙昊可是趙家家主趙化成的獨子,現在趙昊消失了,生死不明。你可小心點趙家,最近幾日。」
李沐陽不住苦笑,嘴角微微抽搐。
他不能向李建元說出實情,只好沉默不語。
李建元教育了李沐陽一番,便提到慶豐鎮正要舉行新年年祭。
「新年年祭?」
李沐陽有些疑惑,原主記憶裏面,過去十四年都沒有聽說過這玩意,今年卻突然冒了出來。光聽戲班的演員說道這件事情,也聽得霧裏看花,並不真切。
李建元接着解釋說道:「新年年祭,還跟慶豐鎮新任鎮長潘博有關」
通過李建元的講解,李沐陽才明白新年年祭的來歷。原來慶豐鎮有兩大勢力,或者說天瞳大陸幾乎所有小鎮都有兩股大勢力,一是地方豪強,二是官府。像李沐陽所在的慶豐李家一樣,地方豪強世世代代在地方傳承,勢力早就根深蒂固了。而官府派放下來的潘博,雖然名義上是小鎮的鎮長,實際上他的權力往往會受慶豐三大豪強限制。
這屆的鎮長潘博,為了樹立自己的威信,便別出心裁,搞出一個新年年祭,祭祀天神。他還宣佈慶豐鎮所有二十歲以下的青年,只要修為在瞳鬥士六重以上,都可以參加此次年祭,藉此檢驗慶豐鎮少年修為。哪家弟子獲得大比第一,哪家家族就將獲得慶豐第一家族的官方認可榮譽稱號,並且該家族接下來的三年之內的賦稅全免。其他家族也會按照名次,獲得不同的利益。
李沐陽臉色微變,有些急切說道:「爺爺,這分明就是這個潘博的奸計。他根本就是想要,挑起本來實力平衡的慶豐三大豪強矛盾。無論是誰獲得第一,都會受到其他家族的聯合打壓。到時候,他就能收取漁翁之利。爺爺,我們可不能上當。」
李建元欣慰一笑,說道:「沐陽,經歷磨難之後,你終於成熟了。三大豪強,甚至是慶豐鎮其他小家族。誰不知道,這是潘博的計策。但是明知道它是計策,我們還是不得不要跳進去。慶豐第一家族的虛名,三年無稅的實利,誰都不可能無動於衷。」
李沐陽點點頭,潘博使用的不是陰謀,而是陽謀。三年免稅,足夠拉開第一家族與其他家族的距離。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他的計策如何?又有誰能夠捨去這個難得的讓自己家族發展的機會,眼睜睜看着其他家族藉此機會崛起。長越各個家族雖然都知道這是計策,所有人還不是都要去參加。
「果然是高明!區區一個小鎮鎮長,都有如此翻雨覆雨的手段。真不知道趙昊要是沒死,他會怎樣將那些更狡猾的老狐狸玩得團團轉的。難道就憑區區一個天命之子光環,可惜現實不是,老天不可能為了眷顧一人,就將其他所有人都變成傻子,所以趙昊死了!」
看來自己就算掠奪了天命之子的氣運也不能大意,李沐陽暗暗自慎道。
本來回慶豐鎮來,是要好好過一個年,在異界過這個世界的新年。卻讓他遇到這樣的事情,這個新年恐怕會過不安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