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迎親的風俗, 來回不能同路, 所以壽王府的迎親儀仗接到新娘子後, 便一直往西走, 幾乎繞了大半個京城。王爺娶妻這種大事, 百姓們擠滿了道路兩側,甚至有城外的百姓專門趕過來的看熱鬧的。
官兵整整齊齊站了兩排,杜絕平民百姓衝撞貴人,百姓們便只能站在外面, 看着傳說中患有口疾、情深義重的壽王策馬從遠處而來。而凡是壽王經過的地方, 無論男女老少, 無不失了聲音,都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有這麼俊俏的男人,至於前面離得遠的百姓, 還都翹首以待, 等他們看清了壽王的模樣, 便也驚艷到忘了夸。
馬背上的趙恆, 身穿大紅喜袍, 頭戴折上巾,面如美玉, 眸似夜星, 雖是新郎,但他臉上並不見尋常新郎官的熱情洋溢, 神色淡淡的, 恍如九天下凡的御帝, 信馬由韁地俯瞰眾生。京城的百姓們已經領略過了楚王、睿王迎親時的風采,但今日一見壽王,眾人才算真正見識到了什麼叫龍子鳳孫。
這樣的兒子,別說是結巴,就是啞巴,皇上也不可能不喜歡啊!
回過神後,兩側的百姓們,尤其是穿布衣或綢緞衣裳的妙齡少女們,無不羨慕起花轎中的郭家四姑娘來。壽王這般氣度,又重信守諾,若是能讓她們當一夜壽王妃,便是折壽十年也願意啊!
宋嘉寧聽不到那些姑娘們心中的渴望,她緊緊地攥着寶瓶,一步一步地數着花轎顛簸的次數。這輩子,宋嘉寧做過一次出嫁的夢,夢裏她不知道新郎是誰,只記得花轎走到半路,突然被郭驍攔住,郭驍將她扯出去……
宋嘉寧知道,夢是夢,未必會發生,可她就是怕,沒進王府之前,她心就難以安生。
然後,就在宋嘉寧默默數數,數得有點口渴時,轎夫們突然不走了,外面有人高喊:「落轎。」
宋嘉寧身體一晃,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人抽走一般,但這種鬆懈感只持續了幾息時間,花轎一落穩,宋嘉寧的心便又撲通撲通亂跳起來,緊緊地盯着轎門。「咚」的一聲,有人突然踹了轎門一下,宋嘉寧慌極了,聽女官說吉祥話,她才反應過來,臉上一陣發燙。
新郎踹過轎門,女官挑開轎簾,將一條紅綢分別交給新郎新娘。宋嘉寧再次被新郎牽了出來,透過蓋頭下面的狹窄空隙,她看見他大紅衣擺上的金線蟒紋,看見了那雙穿黑皮履的大腳。宋嘉寧總覺得男人的腳太大太醜,穿鞋不好看,這點壽王也不例外,所以,每次看到壽王的腳,宋嘉寧便有種離他近了一點的感覺,看他也沒那麼仙了。
「姐姐!」
弟弟興奮的在旁邊叫她,不知道是一直跟着迎親隊伍,還是剛從國公府跑過來的,好在小舅子來送親也合乎規矩,不用擔心什麼。猜到弟弟身邊有人照顧,宋嘉寧收回視線,慢慢地跟着男人往裏走。
「恭喜三弟,終於娶王妃了。」
門前聚了一眾賓客,宋嘉寧聽到有人賀喜,有點耳熟,又叫壽王三弟,那應二皇子睿王了。
「大喜的日子,元休怎麼不笑一笑?」
這道男聲宋嘉寧從未聽過,但他喊壽王元休,元休是壽王的字嗎?聲音的主人,應是皇叔秦王無疑。猜測迅速在腦海閃過,宋嘉寧更在意壽王的字,元休,元休……宋嘉寧默默地念,越念越覺得好聽。
胡思亂想,耳邊女官提醒她抬腳。
宋嘉寧回神,這才發現兩人已經來到了正堂。
壽王府已經進了,這裏是拜堂的地方,宋嘉寧徹底心安,偷偷瞄眼身旁的新郎,宋嘉寧越想越美,唇角翹起來了,心裏也甜滋滋地冒泡。
「一拜天地!」
鳳冠太重,宋嘉寧只能微微低頭,兩輩子都沒有比此時此刻更滿足的時候。
「二拜高堂!」
宣德帝人在宮中,兩人依然朝北拜。
「夫妻對拜!」
宋嘉寧閉上了眼睛,短短四個字,是她聽過的,最動聽的話語。她穿着嫁衣出嫁了,不是屈居主母之下的小妾,不是無名無分的外室,是夫妻,對面的男人,是她的丈夫。頭垂下去,宋嘉寧沒忍住,眼淚掉了下來,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到底為何而哭。
沒人注意到那對兒砸在新娘大紅衣擺上的淚,除了正低頭行夫妻拜禮的新郎。
趙恆盯着那兩塊兒難以察覺的濕潤,眸光上移,卻只看到一方紅蓋頭。
為何哭?是捨不得父母,還是,不想嫁他?
「禮畢,新人入洞房!」
趙恆不動聲色地收起疑慮,牽着紅綢也牽着她,朝後院的新房走去。男賓們止步,有那麼一段路,周圍安靜下來,到了後院,女客們的笑聲就傳了過來,宋嘉寧第一個辨認出了楚王妃馮箏的笑聲。
宋嘉寧臉一紅,沒想到居然與馮箏成了妯娌。
移步到新房,女官扶她坐到床上,收走牽了一路紅綢,感受到紅綢一端的濕意,女官笑了,王妃年紀到底小點,大冬天都緊張地手心冒汗呢。一個宮女接過紅綢,另一個宮女端着托盤走了上來,托盤之上,是根金秤桿。
「王爺可以掀蓋頭啦。」女官笑着道。
趙恆拾起金秤桿,本就離得不遠,三四步就來到了宋嘉寧面前。宋嘉寧手裏沒有東西了,蔥白似的纖縴手指放在廣袖中,但裙擺上波紋般的細細褶皺,泄露了她此時的緊張。趙恆的目光自她雙袖上掃過,這才舉起金秤桿,他手很穩,金鈎準確無誤地勾住了紅蓋頭。
宋嘉寧更慌了,在蓋頭徹底被挑起來的那一瞬,她本能地閉上了眼睛。
她看不見,趙恆卻看見了她,熟悉的肉嘟嘟的臉蛋,嫩如豆腐,細若凝脂,此時浮上胭脂色的羞紅,艷比桃花。她濃密併攏的睫毛輕輕地顫動,如被春風拂過的絨草,嬌弱不堪,仿佛他吹口氣,她便要慌得顫一顫。
這羞澀緊張的樣子,絕非不願嫁。
趙恆平靜地抬起頭。
宋嘉寧也在此時睜開了眼睛,鼓足所有勇氣仰起腦袋,才瞥見壽王美玉似的臉龐便慌慌地移開,恰好撞見斜對面馮箏笑盈盈的眼。宋嘉寧更羞了,微微低頭,耳根發燙。新嫁娘都是這樣,女官故意等楚王妃幾個夸完新娘的美貌後,才繼續主禮,先合髻。
趙恆坐到了宋嘉寧一旁。
兩個宮女分別端着一把剪刀走到新人面前,趙恆拿起剪刀,自發中剪下一縷。宋嘉寧看着他剪完,她也跟着照做,剪好了,見他將他那縷遞了過來,宋嘉寧臉頰更紅了,接過男人烏黑較她發硬的長絲,與自己的合在一塊兒,靈巧地打了個同心結。
與君結髮,白首偕老。
看着手中的同心結,宋嘉寧都有點捨不得交出去了,當然只是想想,女官一過來,宋嘉寧便乖乖送了出去。
合髻後,是夫妻共飲合卺酒。
一個宮女上前,托盤上擺着用彩線串聯的兩個瓢,兩瓢是上下倒扣放置的,合為一體。這會兒趙恆先取了上面的瓢,宋嘉寧緊隨其後,拿了另一半,然後平舉,看着宮女往裏面倒酒。酒香撲鼻,宋嘉寧未飲先醉,面紅如霞,握着瓢把的小手隱隱顫抖。
趙恆目不斜視地喝了他的酒,不過喝得很慢。
宋嘉寧小口小口地抿,喝完淺淺一瓢底,喉嚨好像被火燒過一樣,無意地舔了下嘴唇。
趙恆終於看了她一眼。
宋嘉寧感覺到了,忙擺出一副端莊乖巧樣。
行過禮,趙恆去前院招待男客了。
宋嘉寧要換衣裳,馮箏等人去外面等,女官領着手下的宮女們服侍宋嘉寧脫了十二層王妃嫁衣,然後換上一道輕便的待客衣裳,頭上髮飾也輕便了很多。宋嘉寧如釋重負,在屋裏短暫地休息一會兒,這就去外面陪女客了。
當初去楚王府喝喜酒時,宋嘉寧見過了秦王妃,是個中等美貌但脾氣隨和的長輩。馮箏不用說了,倒是睿王妃,宋嘉寧今日是第一次見。瑞王妃同樣是個苗條纖細的美人,只是臉上妝容頗重,眼中隱含鬱氣,宋嘉寧聽過閒話,據說睿王非常寵愛一位妾室,睿王妃的日子過得不太舒心。
反正不是親妯娌,宋嘉寧客套過了就是。
武安郡王妃剛剛生了女兒,在家坐月子,並沒有來,端慧公主似乎身體不適,也沒到。
還有兩位貴婦人陪客,有馮箏幫襯,宋嘉寧輕鬆應付過去了。
午宴結束,紅日早已偏西,前院幾乎都要擺晚膳了。趙恆忙碌,宋嘉寧暫得空閒,叫雙兒她們在外守着,她抓緊時間躺在榻上打盹兒。早上起得太早,路上心一直提着,放鬆下來頓時覺得疲憊睏乏,若不睡上一會兒,宋嘉寧擔心晚上服侍壽王服侍到一半,自己可能會睡過去。
那可萬萬不行。
躺好了,宋嘉寧馬上睡着了。
睡得香香的,肩膀突然被人一推,宋嘉寧猛地驚醒。
「王爺好像喝多了,在前院用茶,姑娘……王妃快準備準備吧。」雙兒緊張又興奮地道。
宋嘉寧聽了,一骨碌爬了起來,吩咐雙兒快備水。
剛剛搬過來,主僕都有點慌,手忙腳亂地忙作一團,小丫鬟剛把水端出去,壽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