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當首輔 第15章 床頭捉刀人

    烏里雅蘇台城,定邊左副將軍行轅。

    「什麼?除了我們的人,還有一隊騎兵!」奎昌的鼻煙壺舉到鼻邊,卻抬起頭看看參贊大臣廉敬和站在一邊的綠營守備張玉明。

    「是,我帶了一千兩百人的綠營兵,以追殺草原逆匪的名義,眼看着快到了他們駐宿的蒙古包,」張玉明道,「可誰知,半路上就遇到一行人,前面跑的正是三十餘騎,估摸着就是您說的什麼皇上身邊的大侍衛,不過,追趕他們的也是一隊綠營兵。」

    奎昌不言語了,抹了一點鼻煙放在鼻邊,眼一閉,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精壯漢子,濃眉闊口,兩隻眼睛深邃不見底。

    「您說,那隊綠營兵會是誰派的?看來下手還在我們前面。」張玉明道。

    「會不會是土匪假扮的?」奎昌笑道,烏里雅蘇台城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是一個笑面虎,面容和善,手段歹毒。

    「不會,他們都有鳥槍,我們在林子裏跟他們交火,身上的衣裳也都是綠營的裝束。」張玉明搖搖頭。

    「有沒有抓到活口?」廉敬道。

    「軍門不是說不留活口麼?」張玉明有些愣。

    「我是說那隊綠營兵。」廉敬翻翻眼睛。

    「沒有,胡楊林起火後,在達賚湖邊他們又打傷打死我們不少兄弟,」他小心地看看奎昌,「看着那侍衛帶來的人都沉進湖裏,我們就撤了。」

    「軍門,這會是誰派來的呢?」廉敬看看奎昌。

    「誰能調得動軍隊呢?誰跟詹士謝圖有仇呢?」奎昌眼不眨地看着他的左膀右臂。

    「熱河都統——恆秀!」廉敬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可聽說,鴻臚寺少卿查斯海被查,跟那個近兩年在京里大出風頭的侍衛肅文有關。」

    「肅文?是不是這次也跟着詹士謝圖?」張玉明道。

    「恆秀,可不象他的名字那樣秀氣,這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當侍衛時就以狠辣聞名,」奎昌道,「蒙古各部也有衛隊,但不是綠營,除了他,我還真想不出別的人來。」他站起身來,笑道,「這事,慢慢查,不急,這詹士謝圖一行人,損兵折將,當務之急要查的,是詹士謝圖的死活,還有那個肅文,兩位,別忘了,咱們皇上下棋,那可是變幻莫測,一個小卒子也能把老帥拱了。」

    「都察院那邊?」張玉明提醒道。

    「蔣光鼐,書生一個,他的事我也聽說過,」廉敬輕蔑地笑了,「手無縛雞之力,只憑一腔血勇,我們怕什麼?」

    「嗯,說的是,」奎昌也笑了,「蔣某人,其實就是小人之儒,惟務雕蟲,專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雖日賦萬言,亦何取哉!」

    「東翁說的是,」說話間,從門外走進一五十多歲中年人,「宋代趙普半部《論語》治天下,東翁是一部《三國》治漠北,看得透,看得遠,看得深!」

    「老夫子回來了。」張玉明笑道,接過丫鬟手裏的茶壺,親自給這中年人倒起茶水來。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奎昌的師爺邵乃文,「師爺過獎了,」奎昌笑着擺擺手,站起身,「這趟差使如何?」

    「該見的人都見了,在鄂相那裏卻吃了閉門羹,但禮親王那邊答應替我們說話。」邵乃文道。

    「鄂相深謀遠慮,也罷,他老人家怎麼想不得而知,但有一條,我們都是鄂派。」奎昌道,「他不會不管我們,更不會見死不救。」

    「東翁,在科爾沁,禮親王還問過,說是您殺了幾個逆匪?不會是明安圖帶來的人吧?」邵乃文問道。

    奎昌一笑,廉敬忙道,「不是逆匪,是粘竿處的人。」

    邵乃文手腕一晃,一碗茶水全灑在袍子上,「這還不算呢,老夫子,昨晚我帶兵把皇上派來的侍衛……」張玉明獰笑着,舉手作刀作了個砍的姿式。

    邵乃文臉色頓時蒼白,「東翁,」他苦笑道,「這,這殺了粘竿處的人,實同謀反,可與拘禁明安圖等人不同,」他終究忍不住站了起來,「我這臨行前不是商議過麼,不跟朝廷廷翻臉。」

    邵乃文看看廉敬,廉敬的臉色很難看。

    「昨晚的事,老廉也不知情,是我直接安排玉明去辦的,」奎昌看來還是很尊重這位師爺的,起身踱到他身邊,「這事情有些變化,皇上,看來並不想放過我們,也並不相信禮親王,要不,也不用派他身邊的大侍衛再來烏里雅蘇台。」

    「大侍衛?」雖是坐在椅子上,邵乃文明顯是晃了晃,張玉明趕緊扶住了他。

    邵乃文一閉眼,長嘆口氣,良久不語。

    「仲翁,仲翁?」奎昌還從沒見過他這樣,「老夫子,老夫子,……我們做得隱密,是以追剿逆匪的名義……」

    邵乃文猛地睜開眼睛,「追剿逆匪,皇上信麼?鄭親王信麼?張中堂信麼?就是大人您,信麼?」他看看奎昌,「值此關頭,明安圖被看管,粘竿處拜唐被殺,皇上的大侍衛又遭圍剿,你說,你們說,皇上能善罷干休麼?」

    「仲翁莫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事是奎昌拿的主意,經邵乃文這麼一講,他也有些犯嘀咕,但做都做了,世上卻無後悔藥可以買,「先前要不是我們在粘竿處也有人,我們都不知道那些粘竿處的人已混進城來,我們的事他們竟搜羅個差不多,我們也只有先下手為強了,永絕後患!」

    「對,皇上這侍衛一行來勢更猛,也多虧那人通風報信,」廉敬注視着奎昌,「我們再不能讓他們進城!」

    「唉,粘竿處?粘竿處!」邵乃文看看奎昌,「大人,這些人可是惹不得啊,可是您,竟——」

    「老夫子,惹都惹了,您放心,只要他們敢來,我們必定不會再放他們回去!」張玉明笑道,「不過,據我看,他們也沒有傳說中那麼厲害!」

    「對,何況,他們當中也有我們的……」廉敬又笑着看看奎昌。

    奎昌剛要言語,邵乃文頹然道,「算了,當務之急,有三點。」

    「請說。」奎昌見邵乃文振作起來,高興地轉身在椅上坐下。


    「一是要趕緊上一道摺子,與這事撇清干係,至於,這黑鍋讓誰來背?」他看看奎昌,「在科爾沁,我聽說,熱河都統恆秀的小舅子查斯海……」

    「這我們已商議過,就要恆秀來背,我們是例行剿匪,是他與詹士謝圖跟那個小侍衛肅文有過節,才痛下殺手。」廉敬道。

    「二是這一行餘下的人要趕緊料理清楚,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不,是活要見屍,死也要見屍。」奎昌惡狠狠補充道,「咱位皇上,不動則已,一動就如雷霆千鈞,我們要永除後患。」

    「三是俄人那面,要提早聯絡,這也是我們惟一的退路了。」邵乃文又是一聲長嘆,「這次去的是綠營的兵吧,如果我沒猜錯,穿的都是綠營的官服,直接就奔着從科爾沁來的人去了,對嗎?」

    眾人互相看看,不知他要講什麼。

    「如果這戲再演得象一些,比如前面有人扮成土匪,跑到他們的營地,唉,事已至此,說什麼也晚了,綠營的兄弟,玉波再去囑咐一番。」

    看着張玉明匆匆而去,邵乃文慢慢道,「借剿殺土匪之名,索要錢財,誤殺大侍衛詹士謝圖一行……」

    奎昌看看廉敬,又看看窗外急匆匆而去的張玉明,都是明白邵乃文的意思,除恆秀外,必要時,張子波也是那個替罪羊!

    「對了,東翁,」奎昌趕緊看向邵乃文,只聽邵乃文道,「那個叫肅文的小侍衛,一定要查清是死是活,前禮親王濟舒、順天府兩任府尹濟爾樂、禧佛,內務府總辦郎中壽琪,都是壞在他手裏,這人一定小視不得!」

    「呵呵,我不信。」肅文笑了。

    「我們的人得着信,前去接應,都燒得……」玉兒姐不禁哭了。

    肅文看看柳如煙,「都燒得面目全非了吧,怎麼知道是你們的詹大人哪?」

    「腰牌還在。」柳如煙返身拿出幾張金腰牌來,「這是在屍體上發現的。」

    「那是真死了?詹大人跟我們說過,人在腰牌在,人死腰牌丟,」多隆阿笑了,「得,這真經我們也不取了,這可是龍潭虎穴,趕緊走才是正理。」

    「多隆阿這句話說的是,既然老詹人都不在了,我們還待下去幹嘛?我們沒功夫跟你們扯閒篇,走來——」肅文學着山西人的口音,長喊一聲。

    「二爺,」玉姐一伸手,攔住了肅文,「詹大人不在了,可是您還活着,北京發來的信兒,是讓我們聽您的,您,可不能丟下我們不管。」

    「不能走,還在這等着挨抓哪,」肅文笑了,「這烏里雅蘇台城方圓也就二、三里地吧,連個藏身的地兒都沒有……」

    「二爺,……」柳如煙道。上

    肅文卻打斷她,「京里不是讓你們聽我的麼?那就走……」他突然說不下去了,那冰涼的柔荑已是拉住了自己手,朝裏間走去,他喉頭上下抖動,卻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她進了裏間。

    玉兒姐笑着看看多隆阿、胡進寶,突然,裏面傳來一陣嬌吟,多隆阿、胡進寶都驚地張大嘴巴,多隆阿擠擠眼睛,夸道,「這想了半年了吧,嘿嘿,也就是二哥,這時辰還有心思幹這事!」

    屋裏,卻不見旖旎風情,只有劍拔弩張,柳如煙刀指肅文,「為國除奸,是男兒本分,您既入粘竿處,生是粘竿處的人,死是粘竿處的鬼,二爺,莫讓我逼您。」她輕聲道,「這也是給您留面子。」

    「不逼,不逼,」肅文笑道,卻緩緩走近柳如煙,柳如煙手一動,馬上一縷鮮血從肅文脖子淌了下來,柳如音一聲嬌吟,短刀已到了肅文手中……

    ………………………………………

    ………………………………………

    烏里雅蘇台城東三十里炮台山。

    詹士謝圖一身蒙古裝,一臉絡腮鬍,臉上還多出兩道大疤,他走出蒙古包,笑着抱起一蒙古娃娃,用蒙古語大聲跟擠奶的蒙古女人說笑着,打鬧着,儼然就是一地道的蒙古漢子。

    薩仁其其格端過一碗奶茶,遞給巴音,「阿爸,我們回來幾天了,詹大人也不讓我們進城,出門還有侍衛跟着,詹大人是不是懷疑我們啊。」

    巴音看看她,「詹大人自有道理,這是粘竿處的規矩,不需多問,更不要打聽。」他一口氣喝掉了碗裏的奶茶。

    二人正議論着,詹士謝圖笑着掀開帘子走進蒙古包,後面跟着這幾日一直沒露面的那個侍衛,「老巴,肅文來了。」

    「他們沒死?」巴音驚訝得看看薩仁其其格,「長生天保祐,長生天保祐。」

    「他當然死不了,這小子,是貓,有九條命!」詹士謝圖笑道,「不過,奎昌知道他到了烏里雅蘇台城,知道他到了大盛魁。」

    人生若只如前夜,何事秋風悲古原。

    一行七騎匆匆北行,寂寥的草原上,只留下幾個孤單決絕的背影。

    「二哥,這一路淨板着臉了,我都有些怕你了。」多隆阿遞過馬奶酒,「喝一口。」

    肅文看看他,接過來,「多隆阿,是不是你那張嘴不嚴,跟人吹噓你是什麼粘竿處侍衛,走漏了風聲?」

    「哪能呢,進寶給我作證,一路上我們倆就從未分開過。」多隆阿大急。

    「是啊,二哥。」胡進寶道,「我們在蘆葦叢中泡了一宿,又爬了一天才上岸,我們也覺着委曲呢。」

    肅文看看他們,「我們委曲,可我們還活着,」他又看看墨爾根,「前天晚上一起喝馬奶酒的兄弟們,一起吃手抓羊肉的兄弟們,卻都客死他鄉,埋屍異地。」

    「二哥,我們這返回來,也收斂了不少兄弟吧,詹大人呢?」多隆阿眨巴着兩隻眼睛。

    「死了那是肯定讓狼吃了的,活着就會去烏里雅蘇台。墨爾根道。

    「不管他,」又來到前晚上那片胡楊林前,整片的胡楊林已是化為焦土,只余縷縷青煙,仍裊裊升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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