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將血里來火里去,早就習慣了,生離死別更是家常便飯,雖不能說視人命如草芥,但聽到脫溫不花只傷亡七百多人準確的說是四百多人陣亡,便殲滅了一萬五千人還活捉了萬戶昂吉爾。都是一片羨慕。那點傷亡也沒人放在心上。可是沒想到,程越放在心上,而且看樣子他很內疚。
原來這就是程越的弱點!
可是這是多麼讓人敬重的弱點啊。
眾將一開始還覺得有些可笑,但一想明白就不由得不感動了。齊聲答道:「是,謹奉大都督命!」
程越又道:「下午穿正裝,你和你的親兵都要戴白手套,學我的樣子。就這樣,回去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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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越把護軍找來,重新排練了一次,這才回帳等待通報。
中午剛吃完飯,楊霆就來通知程越脫溫不花已在十里開外。
程越全身新軍裝,起向扣上領扣,大聲道:「開轅門!按上午排練的來!」
脫溫不花、張孝忠和劉琛還有自己主動去參戰的姜才是興高采烈地回來的。他們此役大獲全勝,聽說程越又封了他們新的官職,還給了有功之人手槍,每個人都恨不得馬上回去領獎賞。如果不是棺木移動得慢,他們早就回去了。
眼看就要到了,脫溫不花笑着對跟着他們回來的夏貴道:「夏老將軍,我們大都督實在是異於常人,夏老將軍一見便知。夏老將軍戎馬一生,我們大都督看到夏老將軍一定也會高興的。」
夏貴一開始不願歸順,但後來聽說程越被封水陸大都督,總領三邊人馬後立刻就打開城門歸順了。倒也不是他氣節有多高潔,總是需要一個下台階嘛。
夏貴今年已七十歲,卻也還能騎馬射箭,聞言笑道:「脫溫不花軍長此次立下大功,不知大都督要怎麼賞呢?老朽到時可要討一杯水酒。哈哈哈哈......」
其餘將領也都笑了起來。
眼看程越的大營就在眼前了,轅門豁然大開。正中間不是程越是誰?只見他穿着一身看起來帥氣無比的軍裝,帶領穿同樣軍裝,也剃了頭的眾將在等候着他們。
劉琛嘖嘖稱奇,道:「你瞧瞧,咱們大都督穿的這身衣服,太漂亮了,肯定有我一套,回去我就要,大家都剃頭了,剃頭就剃頭。」
張孝忠也是艷羨不已,連忙點頭稱是道:「還是短髮好,這麼長的頭髮打理起來太費勁了。我可是一老早就看好大都督的短髮了,這麼多人一起剪,誰也說不出什麼來。還有那鞋,也該做出來了。聽說脫脫被大都督給踹過一腳,我就想如果是我被那種皮靴踹那麼一腳,肯定很疼吧?」
夏貴見張孝忠這樣講,嚇了一跳。這個張孝忠他之前是聽說過的,但從來不知道這個人這麼能打。這次突襲昂吉爾,張孝忠衝鋒在前,打光了子彈後,就揮舞着雙刀衝進敵陣,殺了個七進七出。連馬的顏色都變成紅的了,據說只他一個人就殺了三百多元兵,嚇得元兵聞風喪膽,見到他就跑。這樣的猛將也對程越推崇備至,這個年輕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程越馬上就近在眼前,夏貴咪起老花眼,想仔細看清楚程越的長相。
程越眼看着他們到了近前,微笑着迎了上去。
脫溫不花等連忙翻鐙下馬,一齊敬軍禮道:「報告,卑將等不辱使命,特回營繳令。」
程越回禮,慰問了幾句,看到姜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姜才一臉興奮地道:「大都督,這仗打得痛快啊,一吐我心中的怨氣。」
程越道:「現在我已總領三邊人馬,以後再有的打,你別急。先休息兩天,再去向李大人繳令吧。」
姜才拱手遵令。
脫溫不花將夏貴引到程越面前道:「這位就是大都督提到的夏貴夏老將軍,此次專程來拜見大都督,一路風塵僕僕,實在是辛苦了。」
程越一看夏貴,雖年已古稀,卻依然矍鑠,雖對戰元兵屢遭敗績,但也不愧為戎馬一生,是個老將的樣子。
夏貴還不習慣程越的軍禮,正要給程越施禮,程越連忙握住夏貴的手,親切地道:「夏老將軍莫要折煞了小子!此行辛苦,夏老將軍對我這個晚生太抬愛了。一會兒我就帶諸將給老將軍等各位洗塵。老將軍以後見到我,也不必行禮,不然不是折我的壽嗎?」
夏貴一看,程越果然如他們說的那樣平易近人,總算放下心來。他一個七十歲的老頭,要向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行禮,雖說以官職論理所應當,但也太過為難。程越主動免了禮,他也不由得暗暗感激。當下馬上道:「老朽不過痴長几歲,當不得大都督如此破例。日後還請大都督多多指教才是。」又把與自己同來的幾名將領介紹給了程越。
程越跟大家甚是客套了一會兒,被俘的一萬多名元兵自有人去安置。忙了一陣子,跟在脫溫不花人馬後面的四百多副棺木已經要到了。
脫溫不花正想問軍裝的事情,只見程越面色莊重了起來,回頭一看,是戰死者的棺木拉過來了。
程越戴上白手套,眾將及親兵也全都戴上。脫溫不花等人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也從軍士手中接過來戴上。程越排開眾將,快走了幾步,走出轅門,摘下帽子,用右臂托住,深深地躹躬。
其餘眾將也馬上跟了過去,整齊地排在程越的身後,一齊摘下帽子,學着程越的姿勢,彎腰躹躬。
脫溫不花等人一看,不敢怠慢。忙找了個位置,學着樣子行起禮來。夏貴等人茫然不和所措,但也要跟着脫溫不花後面行禮。
軍士們都被眼前的一幕所深深感動,無數人眼中都淚花四濺。沒有帽子可摘,有些人乾脆把幞頭摘了下來。
程越一直等到棺木行到眼前,才直起腰來。示意隊伍停下,大聲道:「升軍旗!」
楊霆已將一面紅底金龍旗升了上去。
軍營中鴉雀無聲,每個人在注視着這面他們從來沒見過的軍旗,都在體味着這種莊嚴的尊重。
升上了軍旗,自有軍士捧着摺疊好的一面面軍旗走到一副副棺木旁邊,一點點打開軍旗,覆於其上,用棺木的縫隙夾緊。
鮮艷的軍旗讓一副副的棺木陡然變得肅穆起來。幾乎所有的將領和軍士都禁不住熱淚滾滾而下,他們從來沒想過,迎接亡者的儀式竟然可以如此莊嚴。
因為棺木眾多,拉着棺木的車隊編成長長一排,棺木的情況也不盡相同,這個過程持續了很長的時間,但沒有一個人覺得不耐煩,就連夏貴老將軍和姜才也深受震撼。他就是想知道程越哪裏與眾不同,不料卻馬上看到了,而且是以這樣一種讓人無比震撼的方式。
程越和眾將一直筆直地垂首而立,等待每一副棺木都被蓋上軍旗。都蓋完之後,程越大聲喝着:「敬禮!」
全軍上下,一齊敬軍禮,夏貴和姜才也學着把右手舉了起來放在齊眉高的地方。
程越將手扶在最前面的一副棺木上,示意車向前走,隨着它走進軍營。
其他眾將全都有樣學樣,也都每人扶一具棺木進營。不知怎麼,那些本來覺得自己已經看穿了生死,不會再為這麼一點傷亡流淚的眾將卻已經熱淚盈眶,隨着馬車前行的車軸聲,眼淚也滾滾而落。
旁邊圍觀的軍士們幾乎都已經泣不成聲,只覺得藏在心底的悲傷全都發泄了出來。更有許多號啕大哭的,此時也沒人去笑他們。
戴着白手套的各將領和親兵一個個扶棺而入,很多棺木上都有兩個人扶着,每個人的臉上都一派肅然,卻更有滿臉的驕傲。
有戴着白色或淺色手套的普通軍士也鼓足勇氣湊上去,以扶棺為榮。
中軍帳前面的空地上,已豎起一座靈台,上面有四百多個靈位,每一個犧牲的人的名字都在上面。
程越帶眾將把棺木停在靈位前,又鄭重地上了三柱香,向靈位和棺木深躹一躬。
眾將和全軍都在程越的身後一齊躹躬。
程越直起身來,大聲喊道:「今生為兄弟,來生還做兄弟!」
上萬人一齊含淚高呼:「今生為兄弟,來生還做兄弟!」
張貴喝道:「舉槍!」
自有十二名護衛拿出十二把火銃,點上引信,舉起來天空放空槍。
隨着十二聲槍響,程越道:「停靈三天,供軍中兄弟祭祀,三日後,我們送他們回家!」
全軍慟哭。
程越沒有休息,帶着軍醫和學醫的學生們一齊去探望受傷的軍士。
由於帶去了烈酒等消毒物資,又接受了程越的業務培訓,傷患的情況明顯比別的軍隊好很多。沒有因為感染而喪命的,傷口也得到了更好的包紮和處理。
程越找出幾個好的例子和幾個不太好的例子,一一講解。還當場動了兩個手術,把一個被接歪了的傷腿重新正了過來。
這是程越第一次動活人的手術,有全套的手術設備,用十幾個手電筒照明,還動用了程越用這裏的藥物製作的麻藥。
大批的醫生都圍在手術台周圍,戴着口罩,看着程越如何切開患處,取出碎骨,清洗傷口,固定、包紮,剛才還彎曲的腿被正了過來,受傷的士兵激動得只是抓住程越的手,哭泣着卻講不出話來。
另一個手術是一個被箭射穿了身體的士兵,雖還活着,但一直昏迷。
程越第一次用上了他講過的輸血的手法。因為怕普通的士兵不接受,於是找了幾個血型一致的醫生來供血。
把重傷的士兵身體切開,將受傷的臟器進行了縫合和處理,這是相對複雜的手術,但程越當時在軍校的時候非常重視醫學,特別跟來教學的軍醫院的教授學了很久,還跑到軍醫院幫忙。因為他想拯救生命,他不想看到有人在他身邊死去。
旁邊觀看的醫生們都震驚得矯舌難下,他們哪裏見過這樣的手術啊!簡直是從閻王那裏搶人嘛。
驚訝歸驚訝,卻全都看得極為專注。他們知道,這樣的機會太難得了,如果還有下一次,自己擠不擠得進來都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