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陀王李克用,滿身征塵騎馬駐於高坡,一隻獨眼遙望北方,右手五指緊緊握着黃金虎頭劍柄。
時至黃昏,恆山腳下陰暗而又靜謐。最後一抹夕陽從高高的樹頂上斜射而下,為冰天雪地籠罩了一層紅光。軍士們生火做飯的白煙裊裊升起,在落日下的空中搖曳不定,天空中一群歸巢的飛鳥呱呱叫着掠過,讓此刻顯得越發的淒涼。
當最後一點陽光也隱入了西邊的群山之後,冷風漸起。
左右先鋒指揮使程懷義端着熱湯上來,「大王先喝點熱湯。」他苦心勸道,「我們從莫州一路急馳回援,幾乎從當初離開雁門到現在就沒有好好休息過。你上次休息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大王?」
「我父親大人還活着的時候,芸娘還在我身邊的時候。」李克用說。
「不論如何,先喝點熱湯,吃幾塊烤肉,補充點精力吧。」程懷義懇求道。
「你也覺得我們應當掉頭返回雁門,就此丟下芸娘她們嗎?」李克用聲音沙啞道,午後之時他們已經距離直谷關不過五十里,可就在這個時候,從後面趕來一騎,帶來了一個消息讓他如遭雷霆。鎮守黑石堡的史儼從後面追來,狼狽萬分,身上還帶着十餘處大小傷口。一見到他,立即斷斷續續的把一個惡耗告之。
史儼昏迷前稟報,黑石堡已經失守,黑石堡三千守軍在五千秦軍面前,只守了半個晚上就失守。而緊跟着,飛狐城中的一千守軍也在同一天晚上失守,他們連堅持天亮都沒做到,一夜之間,黑石堡和飛狐城兩座關城失守。而史儼還帶來一個消息,秦軍攻佔飛狐城後,已經兵分兩路,一路向東,一路向西而來。
向東。不用說,定然是前去奪取紫荊關,攔截王景崇率領的後續援兵。而向西來,則是衝着他們的後路靈丘城去的。
紫荊關失守。則河北方向的援兵不能入河東。若靈丘城失守,則直谷關與雁門的退路將被截斷,他們這支趕往直谷關的援兵,將和直谷關的守軍被秦軍圍困。
這確實是一個晴天霹靂,李璟在這個時候突然發兵迂迴包抄到了他們的後路。這裏面已經透露着一股極其不好的味道。就在史儼到來不久,又有快馬從雁門來報,大同三部率兵六萬攻打雁門。
屋漏偏逢連夜雨!
現在擺在李克用面前的情況極其不好,直谷關可能已經失守,紫荊關也有可能已經失守,甚至連他們的後路靈丘城也可能失守。
紫荊關失守,河北援兵就不會有,靈丘城失守,退路將斷,最重要的是雁門能不能擋住大同三部的進攻。若是雁門也失守了。那麼沙陀就真的完了。
「大王,秦軍隨時可能攻下靈丘城,而現在直谷關那邊究竟是何情況我們依然一無所知。也許直谷關已經失守,就算直谷關還沒丟,可若我們增援直谷關,那麼靈丘城就有可能丟失。雁門還等着大王回去主持,那是我們沙陀的根本,不可有失啊。」程懷義壓低着聲音道,雖然他很清楚直谷關那邊領軍的是劉夫人還有晉王的兄弟李克寧。可眼下這局勢,實在不能犯險了。
「夫人還在等着我們。我不能就此丟下她。」李克用喃喃低語。這段時間,他幾乎都在馬背上度過的,鎧甲不離身,沉重的鎧甲。讓他的背部陣陣發酸,雙腿更幾乎麻木,此時的他身體疲憊萬分,但他還不能鬆懈。
握着劍,李克用緊咬牙齒,他又一次的中了李璟的圈套。上了李璟的當了。
「大王,讓我率三百騎前往直谷關通知夫人,讓夫人棄守直谷關撤回飛狐城。大王立即趕回飛狐城,回雁門!」程懷義提議。
「我擔心直谷關現在情況已經十分危險!」李克用嘆聲道,思忖許久之後,他終於下定決心。轉過頭目光緊盯着程懷義,「我現在交給你一個重要的任務,你能完成嗎?」
「萬死不辭!」
「好。」李克用重重的拍打着程懷義的肩膀,他這位左右先鋒使是程懷信的兄長,程懷信是他的心腹雲中七將之一。程懷義勇猛不如程懷義,但更穩重。「現在你聽本王命令,本王現在率三千輕騎前往直谷關增援夫人,特命你率餘下七千人立即趕回飛狐城,無論如何,要把飛狐城守住,另外,再派人去打探雁門和易定的動靜。守住飛狐城,等本王和夫人回來。」
「就算要去直谷關,也應當由卑職去,你的計劃太冒險了。」
「直谷關有夫人在,值得我冒險。況且,本王也不是去打仗的,若是情況不好,我會立即帶着夫人返回飛狐城。」
「也許事情不會有那麼遭糕,夫人女中豪傑,巾幗英雄,不讓鬚眉,就算面對李璟,相信也能憑關而守的。」程懷義安慰着道,雖然他自己心裏也並不怎麼相信這番話,夫人固然非一般女子可比,可她如今面對的卻更非一般男人,那是李璟。
「我們最好馬上出發,時間緊迫,兄弟!」李克用接過肉湯幾大口喝盡!
三千名最精銳的騎兵很快分出來,他們將隨李克用前往五十里外的直谷關,雖然程懷義一直提議先等派出的斥侯回來報告消息再做最後決定,但是這裏離直谷關有五十里,斥侯來回更有一百里路,起碼還得小半天才能趕回。而時間,是他們現在最欠缺的。李克用等不了,一刻鐘也不能再等下去。
儘管程懷義和其它諸校尉們提議讓李克用多帶些兵馬前往直谷關,最起碼也一邊一半。不過李克用還是拒絕了這個提議,雖然他執意要去直谷關走一趟,但他也清楚現在靈丘城對他們的意義。若是靈丘城再失,那他們就與雁門隔斷兩邊了。無論如何,這最後的退路還須保住。
「大王,我們在靈丘城等你和夫人回來。」程懷義翻身上馬,向李克用揮手說道。
李克用對他點了點頭,「若是兩天後我們還沒有回來,那麼你說退到泰戲關去,靈丘城無險可守。黑石堡、飛狐城、直谷關若失。靈丘城根本守不住,退回泰戲關,守好泰戲關,那是雁門東北最後的門戶。」
「出發!」李克用喊道。程懷義用雄壯的嗓門在另一邊重複,「出發!」
當初李克用重回中原,也從這裏率軍經過,一路向北,接連攻下了新儒武媯四州。不久之後。他又率軍再次經過這裏,那次卻是從這裏回師南下,揮兵一連攻下了蔚代忻三州,奠定了雁門鎮的根基。
今日截然不同,李克用的兵馬出發之時,部下的兵馬疲憊不堪,滿身泥濘,濕漉漉的,旗幟不揚,兵甲不整。就如同一支潰敗的敗軍。「沙陀勇士不可戰勝,我們永不屈服!」李克和在馬上為麾下將士打氣,「也許夫人已經生擒了李璟,現在正等着我們前去觀看李璟為我們跳舞呢!」不過他身邊的校尉們並沒有用笑聲回應,在得知黑石堡和飛狐城已經失守,而且雁門老家還正可能被六萬大同軍圍觀,而河北的大部援兵卻又有可能被擋在太行山東時,沒有人能輕鬆高興的起來。
三千人馬連日在雨雪泥濘中行軍,剛剛不過休息了一個多時辰而已。此時再次上路,仍然掩飾不住他們的疲憊。
天邊烏雲低垂。夕陽落下山後,最後的一點光亮也漸漸消逝。
三千沙陀軍打起了火把,冒着呼呼颳起的北風,迎着空中又揚揚灑灑的雨雪向北前進。
夜正黑。風正緊。
直谷關內,晚餐時,李璟邀請了劉氏出席了晚宴,雖然戰時這頓晚宴只是很簡便的晚餐。這頓晚餐,李璟是主人,有秦藩數位高層做陪。劉氏和荊十三娘、李克寧等數名俘虜將領則是賓客。晚餐時,劉氏和荊十三娘都換了一身宮裝,荊十三娘一直水藍色宮裝,劉氏一卻是一身素白色。也許她想要素淨,但這一些素白穿在身上,卻讓她更添一番氣質。
李璟先前見過這個女人一身戎裝時的模樣,是那樣的英姿颯爽。當她穿上這身簡單素淨的裙裝,沒有描眉塗脂,只是簡單的挽了一個高髻,上面插着一支簡單的金釵,可卻越發的顯得別樣。
他一時不由的多看了幾眼,結果公孫蘭便藉機給李璟倒酒,伸手在他大腿上狠掐了一把,讓他有些尷尬。
等飯後回房間時,路過劉氏和幾個女將的宅院,公孫蘭還要拉着他進去。不過李璟卻是認真的推開了,再怎麼說,這裏面的這些女人可都是帶刺的玫瑰,劉氏更是身份不凡,李璟還沒打算要徹底的滅掉整個沙陀族。他想到了李克用,那個一隻獨眼,臉上一邊總是戴着個黑眼罩,高大魁梧,粗壯無比的男子。李克用確實是個很厲害的人物,要不是如此,李璟這次也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發動這場帶着幾分冒險的戰爭。
這次,他佈下了天羅地網在等着李克用,但能不能真的抓住李克用,永絕後患,一勞永逸,李璟心裏並沒有多少信心。若是他手上能多有個三五萬人馬,他就根本不用靠大同軍出兵雁門,他完全可以趁李克用陷在河北來不及趕回之前,就一舉抄了李克用的雁門老巢。說到底,李克用在河東,而他現在爭奪的核心卻還是在河北。河北未真正拿下之前,哪怕知道李克用會是個麻煩的對手,有的時候,他也不可能不顧一切的去攻打李克用。
李璟打開窗戶,夜,越來越冷,一輪新月半摭在雲中,月光灑在院中,映着地上的積雪更潔白。
今年真的好冷,瑞雪兆豐年,也許來年會是個好年頭。
趙江和張鐵強握着橫刀站在門口如標槍侍立。
「他來了!」公孫蘭不知何時已經換上了一身鎧甲步入院中。她踩着院中的積雪吱吱的走進來,揚着手上的一個信筒。「李克用來了,距離我們還有三十里,他只帶了三千人輕騎前來,他還不知道直谷關已經失守,劉氏已經投降。」
「他另外的七千人呢?」李璟起身走到兵器架前,那裏幾乎是一個小型的武庫,上面擺放着有十幾套鎧甲武器,全是李璟的私人收藏。他從一個架子上取下了一把鐵胎強弓,又拿了一把足有七尺長的超大雙手重劍。趙鐵強和另外兩名親衛進來,幫李璟披戴他選中的那套暗青色全身甲。
「李克用已經收到黑石堡和飛狐城失守的消息,他讓程懷義帶着另外七千人返回靈丘城去了。」公孫蘭回道。
「李克用是個值得敬佩的對手,阿蘭。」李璟喊道,「但只有死掉的李克用,才是最好的李克和。讓我們一起去會會這位老朋友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