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彈丸從郎戰臉上飛過的時候,郎戰近距離的凝視下,清晰的感覺到彈丸上有什麼白色的氣息包裹着,渾身散着蒙蒙寒氣。 彈丸射中他身後十幾米開外的一面半塌的牆壁,隨即引強烈爆炸。爆炸聲清脆而響亮,有氣浪從十幾米開外襲上郎戰挺直了的後背,令郎戰感覺到了一股灼熱的氣息。
郎戰眼睛的餘光里,迪卡奧正用鮮血淋漓的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在無助的嘶吼着。
不管從殺手還是傭兵的角度,失去眼睛直接宣佈迪卡奧職業旅途的終結。如果他真的瞎了,退出殺手界和傭兵界是必然的,可是,他的大名還掛在相關的網站上,後來者想要越他,想要獲得比他更高的血酬,肯定會上門挑戰他。不僅如此,這麼多年以來,他一定得罪了很多的人,這些仇人以前不敢招惹他,但是現在……
迪卡奧心志那麼堅定的人,因為雙眼失明,直接抓狂——郎戰看向「丸」,眼神中帶上了一絲憤怒的色彩。
「丸」同樣在看着他,而且眼神中沒有一絲溫度。他的脾性和「力」雖然格格不入,極為內斂,但是對待專業的態度卻是一致的。「力」追求的是極致的力量,「丸」追求的則是射手的極致。「力」在力量上算是有了小成,只是,他可悲的提前遇到了郎戰。「丸」呢?
「丸」出手的度並不是很快,至少,郎戰在有血色視界幫助的情況下,能夠非常清晰的將他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看的清楚是一回事,但是想要針對性的閃避,則顯得有些艱難。「丸」射的姿勢基本上是固定的,左手握彈弓高舉平眼,右手拉皮兜擊。郎戰看到他的姿勢,便能斷定他瞄準了自己哪裏,只是,他再想用扎硬馬的方法躲避彈丸,卻沒那麼容易了。
「丸」一下一下的朝郎戰射彈丸,有的彈丸會爆炸,有的彈丸則僅僅是一枚普通的鋼珠。郎戰一邊向他衝去,一邊開槍,同時還要做出閃避動作。「丸」平靜的立在當地,間或左腳或者右腳斜跨一步,便看似輕巧的讓過了要害部位。
一枚彈丸從郎戰臉頰上擦過,驚出郎戰一身冷汗之後,帶着一溜血漬消失不見。郎戰往左手邊斜跨一步的同時,右手舉起,瞄準「丸」的左手開了一槍。
「丸」為了保證射擊的精度,左手基本上平舉不動——郎戰躲避了不下十顆彈丸,又被一顆擦傷,觀察出了這一點。
槍聲響起,「丸」臉上不動聲色,身子往右一晃,便成功的讓過了這顆子彈。他的右手隨即將皮筋拉開,只是,在將要鬆手的時候,看到郎戰改跑進為緩步向前,同時雙手握槍,他的眉頭跳了跳,姿勢居然就此僵住。
「力」和「丸」雖然走力量和射術路線,但是他們的精神力比之常人依舊要強大得多。就在他將要鬆開右手的時候,他心頭一寒,明顯的感覺到了危機,警惕如他,立刻定住不動,想要將威脅先找出來。
郎戰臉上的怒氣已經凝縮成了眼眸深處的一點寒星,高手總是值得尊重的,哪怕他是敵人,哪怕他是郎戰最厭惡的小一本。「丸」雖然性格內斂,不如「力」那般張狂,但憑心而論,他其實一樣有驕傲的本錢——能將彈弓這種冷兵器中的小項玩得出神入化,別說現代社會了,便是放眼古代也屈指可數。
「丸」的感覺是對的。郎戰忽然改跑進為緩步向前,又雙手持槍,是因為他突然心有靈犀一般的捕捉到了一線戰機。戰機這東西,就好像人出門踩到****一樣,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一刻,郎戰的自信心空前強大,他雙目緊緊的盯着「丸」的右手,右手食指輕觸扳機,就好像在天使島上那一夜,伸手撫摸尉遲央的玉背一樣,感覺空前的好。
郎戰的感覺空前的好,此消彼長,「丸」的感覺就相當的不妙了。他的眉頭跳了幾跳,心思瞬間百轉,在郎戰朝他逼近大約五米後,他看到郎戰雙手緊握的那把槍,終於抓住了重點。他的心頭突的一跳,暗忖:他瞄準的是我將要射的彈丸,二十米左右的距離,他真能擊中我打出去的彈丸?開玩笑!他是人又不是神——可是,為什麼我就覺得他能打中呢……
「丸」的眉頭緊緊蹙起的時候,背着「力」的遺體的「難」忽然感到一陣心煩意亂,他立即喊停背着「信」的「諜」,說:「我的感覺很不好,你們等一下我。」
「諜」看向他,臉色很不好的問:「是『丸』?」
「加百列過去了!」
「這個混蛋,他是我們甲兵府的克星嗎?」
「難」不理「諜」,閉眼沉思了幾秒鐘,當他睜開眼睛後,他立即喊話「丸」:「『丸』,立即撤退!」
「丸」在郎戰的逼迫下,額頭已經見汗,而且覺得雙手有了酸脹感。
對於常人來說,滿負荷保持一個狀態幾秒鐘,就會覺得腰酸背疼,手腳軟。而對於「丸」這個怪物來講,別說幾秒鐘了,便是幾個小時都不在話下,因為他的日常訓練就是這麼度過的。平時連續保持拉皮兜的手勢兩三個小時都不帶眨一下眼睛,現在才幾秒鐘,雙手居然就有了酸脹感——「丸」心中暗呼不妙,便在此時,「難」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難」讓他撤退這句話,就好像一枚鋼針一樣,瞬間,就將「丸」用來盛放勇氣和鬥志的氣球給戳了個洞。於是,前所未有的,「難」居然放棄了射出早就待的彈丸,然後雙手抱頭,轉身就跑。
郎戰沒想到「丸」會跑。他的注意力長時間集中在「丸」的右手上的結果,是他很自然的進入了一種玄妙的狀態,就好像「丸」的右手和「丸」的右手中食指挽住的彈丸和皮兜就在面前一樣,只要「丸」敢鬆手,他就能夠擊中那枚彈丸一樣——這已經脫了自信的程度,而演化成了一種能力。
「丸」轉身拔腿就跑,郎戰稍稍一愣,還是連扣扳機,打出了幾顆子彈。
郎戰一愣其實就已經「破了功」,所以,這幾槍的水準也就一般般。只是,「丸」膽魄已喪,再讓他轉身和郎戰對峙那是根本不可能了。甲兵府五人氣勢洶洶而來,現在死了一個傷了一個,還有一個抱頭鼠竄,那是徹底的失敗了。
郎戰沒有追擊。迪卡奧此時雖然已經停止了哀嚎,但是表情決絕,一看就是遭受過重大心理打擊的。
郎戰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先拿出傷藥給他內服再幫他外敷,一邊想了解他的傷情,說:「迪卡奧——」
迪卡奧的語氣還算正常,說:「我瞎了。」
郎戰一愣,不過,他馬上以非常平緩的口氣說:「你不是醫生,瞎沒瞎,你說了可不算。」
「瞎了就是瞎了,我自己的事情,我當然知道。加百列,還記得我曾經拜託你的事情嗎?」
「你拜託過我很多事情。好了,有什麼事回去再說。」
「不,我不回去了。」
「混蛋,這一點打擊就讓你自暴自棄了?」
「加百列,我們其實屬於同一類人,可是,你居然不了解我。」
聽迪卡奧這麼一說,郎戰不禁沉默起來。殺手和傭兵確實沒什麼好名聲,但是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們在人類當中,其實屬於食物鏈的頂端。也許有人要說了,那些有錢人才是真正的食物鏈頂端,殺手和傭兵還不是為他們賣命?這種說法並不對。殺手和傭兵確實需要有人僱傭才能賺到錢,但那是普通的殺手和傭兵,到了郎戰和迪卡奧這種級別,他們就是沒人僱傭,就是沒有武器,就不能為非作歹、禍亂人間了?習慣了在天上飛翔鳥瞰人間,現在卻跌落塵埃,成了一名路人,這種感覺,非親歷者難以體會。況且,無論是殺手還是傭兵,心智上多少都有極端成分,他們會如何想,根本不是常人能夠揣摩的。
「我的妹妹雖然調皮,但是很漂亮、很聰明,如果你想上她,我不介意。但是,必須對她好一點,至少在表面上,要向對待你那個尉遲樂妹妹一樣——」迪卡奧說,說到「很漂亮、很聰明」的時候,他的臉上居然露出了笑容。
郎戰不管這些,直接挑破他自己搭建起來的心理堡壘,說:「照顧她是你的責任,你這個當哥哥的休想撂挑子。」
迪卡奧微笑:「加百列,這些對我沒用。其實你知道的,只是你為什麼不肯承認呢?我都說了,我們是同一類人哪!我為狼牙服務這麼多天,可是一點薪水都沒領。怎麼?你堂堂世界第一傭兵隊的隊長,還想賴賬?」
郎戰嘆息,上前抓住他的雙手,說:「迪卡奧,我們一起想辦法。」
迪卡奧用力一握他的手,說:「我就當你答應我了。對了,加百列,手提箱送給你了。還有,我承認,我確實不如你——」迪卡奧說完,抽出雙手,就好像他的雙眼依舊完好一樣,邁開大步向前走去。
迪卡奧說完之後,郎戰本要用力拉住他,但是見他的眼角有白色的淚光閃現,他想了想,大聲說:「迪卡奧,狼牙永遠有你一個位置,記住,這是我,世界第一傭兵隊隊長的承諾。」
迪卡奧朝他揮揮手,大步繼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