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月傳 第十章 即便相負

    月神不常喝烈酒，倒是對曇華國產的果子酒極其鍾愛，鍾離雪顏從鍾離閣回來的時候，就帶了兩壇。此時桌上，還有半壺酒，應該是月神入睡之前，喝剩下的。

    窗戶半開，窗台下的花瓶中，插着盛開的紫鳶，那是月神最愛的花。或者說，是因為澹臺君言最愛紫鳶。

    月神喜愛沉香，卻最恨它有個「女兒香」的名字，於是西嶺千秋撤了房中香爐，而是藏了香龕在柜子上，那內龕鏤雕星輝月影，外罩有開窗，上好的沉香放進去，時間久了，小間便縈繞幽香……

    大概，月神入睡之前，是很平靜，很幸福的吧？

    他是否知道，這一睡，或許，就再也無法醒來了？

    沉思良久，鍾離雪顏緩緩吐出幾個字：「是銷魂鴆，師父……」閉上眼，她沒有再說下去。

    月神莊，鍾離閣，千年宿敵。這一代月神莊莊主月神與她這個鐘離閣掌門的弟子相逢於江湖，結為知己。月神莊與鍾離閣相安十年，想不到，師父終究沒打算放過月神莊，放過月神。

    醫道無窮，即使從小博覽群書，總有許多病症未曾見過未曾治過，銷魂鴆這樣存於傳說中的毒藥，她更是僅有耳聞，是以，時至今日，她才終於明白，當初拿到的九轉丹，看似救月神一命，其實暗藏玄機。師父雖然無法出山，卻對月神了解甚深，知道他喜歡什麼酒，喜歡什麼花，喜歡什麼香……

    遇到果子酒、紫鳶花、沉香木，那顆九轉丹，本是救命仙藥，卻成了追命銷魂的毒藥！可笑她枉為醫者，自負杏林聖手，卻直至月神毒侵全身。才想通這一切。

    她已經用往日的師徒情分換來這九轉丹，而今又該如何再救月神？

    師父，師父……

    她心中有怨，卻終究不能恨，只是此時，一向自信的她，已不知所措。

    西嶺千秋聽過銷魂鴆的大名，此時也不知該如何解毒，再看鐘離雪顏的樣子，顯然她對這毒藥束手無策，看着躺在床上，對世間一切茫然無知的月神，西嶺千秋暗下決心。

    「我要帶他去西嶺，縱然他以後會恨我，我也不願就這樣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那一步不到最後關頭不能走，這件事還沒成定局，我去找師父！」鍾離雪顏知道西嶺千秋說的是西嶺的妖泉，她出言否決了這個提議。此時，她的眼中已經沒有了無措，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西嶺千秋看着眼前的女子，堅定決絕，仿佛十年之前曇華河畔寧願承受雷烈之刑，也不願與月神絕交的頑固少女經歷這十載春秋，從未改變。

    「你知道你這一去會付出怎樣的代價嗎？」

    西嶺千秋這一個問題，撩動了鍾離雪顏的心弦。

    「西嶺公子，鍾離雪顏此生本該固守鍾離山。生於鍾離閣、葬於鍾離墓，聽着無關自身的戰報，謀算從未謀面的敵人。然而與月神萍水相逢，他卻改變我半生命運。而今回去，不是代價，不過是做本該做的事罷了。」

    自從大師姐叛出師門，她就是師父選定的下一代閣主。師父在她身上費盡心思，只希望將她培養成最優秀的弟子，偏偏，她卻做了最讓師父不喜的事，和月神成為朋友。可是，終究師徒情深，在她承受刑法，卻被月神救下後，師父默許了這件事。

    而今，西嶺千秋所謂的代價，不過是，回到鍾離閣，行使她此生的使命。

    僅此而已，罷了。

    「不，不……」

    仿佛是風的呢喃，輕微而細弱，鍾離雪顏循聲看向床上的月神，他雖然雙眼緊閉，臉色卻越來越蒼白，而且，雙唇微微顫動。

    知道他聽到自己的話了，那些寬慰西嶺千秋的、騙自己的話，月神都聽見了。

    她不想回去，她此生最大的夢想，就是找一個人，執手紅塵，共享這人間煙火；四海為家，浪跡天涯。她已經找到了，那個人就在趕來的路上，雖然相識已久，但剛剛相許，她本以為，有花有酒，有知己，有朋友，此生已經圓滿了。

    卻原來……

    罷了，終究那個人，與她無緣，即便錯過，即便相負，也不過幾日懷念，幾日埋怨，然而她不能看着此生唯一的朋友就這樣離去。

    他是那樣善良美好，他的劍飲血千人，但都是大奸大惡之人，他作為月神莊主，卻只願躲在妹妹、夫人的身後，他害怕這個世界，所以故作冷漠，在她們面前，他卻永遠像個孩子。

    七年前他殺了大魔頭慕容心月，自己卻重傷欲死，她救下他後，不顧師門規矩欲教他醫術，他卻扯她的衣角，「才不要呢，我要紅顏救我、保護我。」

    那個在慕容心月面前肋骨盡斷卻一聲不吭的月神對她說，我要紅顏保護我。

    「我保護你」鍾離雪顏笑了。

    出手封了月神全身經脈，看月神蒼白的臉轉向灰白，她轉身離去。

    西嶺千秋就那樣看着鍾離雪顏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視線，他想阻止她，卻又不知該怎麼說，她要救的人，偏偏是月神啊。

    人，又有誰不是自私的呢？

    想要心滿意足，總歸，是要有人付出代價的。

    月神的命，和鍾離雪顏的自由，在他心中孰輕孰重，無需質疑。

    澹臺君言許久不見月神回莊，終於覺察到不對，她親自登臨炔月樓，才知道，月神命懸一線，未知能否救回。

    看着安靜躺在床上，因為終日昏迷而日漸消瘦的身形，澹臺君言恨恨地開口：「老老實實呆在家多好，非要和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來往，現在好了吧，被人算計成這樣。」

    她這話，既罵西嶺千秋，又罵鍾離雪顏，可鍾離雪顏聽不見，西嶺千秋也無心與她辯駁。

    除了月神自己，誰也不知道他何時何地中了化魂，而鍾離雪顏求取九轉丹替他解毒，反而讓他中了更加霸道的銷魂鴆，這是鍾離仙人的算計。香是西嶺千秋放的，酒是鍾離雪顏帶的，花是月神自己摘的，卻也是因為澹臺君言。

    說起來，月神此時這番境遇，與他們都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