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永明道:「還有各地的鋪子……」
「鋪子什麼情形你還不知道?」范永斗道:「這幾個月全是在虧錢。」
「我手頭只有不到三萬。」范永明道:「最近還得預備成親的花銷。另外,還要準備今秋的鄉試。」
范永明還不到二十,幾年前已經考中秀才,近來正在談好幾門親事,還要應考,確實會有很大的開銷。
「算了,你的親事和舉業也要緊。」范永斗心裏倒是一直盤算親事的事,他道:「我心裏有個計較,回頭晚上找你細聊。」
「是,大哥。」
范永明垂首應着,范永斗點點頭,匆忙走了。
看着范永斗的背影,范永明突然感覺一陣寒意。
……
范家娘子正在關帝廟裏敬香,范永斗匆忙趕到,見妻子正在虔誠叩拜,他也只得跪下,向關聖帝君敬香。
大明各處的廟宇都很多,范家現在居住的張家口堡很大,來往的又幾乎全是生意人,拜神佛求平安是幾乎全是商人,在各個城中幾乎都會有關帝廟,北京城的瓮城到正陽門南北大街的中間就有一座很大規模的關帝廟。
張家口的這座規模也不小,來往的人很多,范永斗身邊跟着十幾個壯實漢子,人人都帶着兵器,進廟後就四散警備,范妻眼見這般情形,趕緊匆忙敬了香出來。
到了廟外,她不免埋怨道:「現在這樣的情形,你走到哪裏都擔憂安全,又有什麼急事跑到這裏來找我,這樣拿槍弄棒的,小心關聖帝君不悅意。」
范永斗有事求妻子,當下也不好駁回,賠笑道:「帝君就是武人出身,想來不會怪罪的。」
他心裏也有些擔憂自己的安全,畢竟張瀚不是善男信女,前一陣范永斗怕的更加厲害,也就一兩天內,好幾個與范家暗地裏有合作的和裕升的掌柜都是突然消失,然後就再也不見人,和裕升只是換了掌柜,然後各處風平浪靜,連找他們的人也是沒有,各掌柜的家人也沒有聽說鬧出來,這件事一出,范永斗頓時知道張瀚心狠手辣的一面。這個對手看似年輕,平時行事也有節制,並沒有因為有深厚的關係就橫行霸道,做人從來都留一線,靈丘和天成衛的商會就是明證,沒想到張瀚一下子就施以辣手,解決了不小的隱患。
那些人是失蹤了,有的官府也象徵性的查了一下,活不見人,死未見屍,家屬也沒有首告,這事當然沒有人再理會。
打那事之後,范永斗就提高了自己的警衛等級,包括妻子兒女也是,他們出門都要帶着大批的隨員,不然范永斗就不能放心。
一連幾個月下來,范夫人已經厭煩,出門不大願帶保鏢,只有范永斗還堅持帶着大批人手。
不過張瀚一直沒有動靜,叫范永斗心裏有些慚愧。
換位思考一下,范永斗覺得若是自己有那麼多厲害的手下,他未必能擋的住誘惑不怕人出來暗殺對手。
范妻道:「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是有事情和你商量。」范永斗道:「事情有些緊急。」
范家和張瀚的商戰已經是近來山西和北直隸地界最引人注意的話題,范永斗和娘子在廟前的樹蔭下說話,四周路過的人很多,不少人都拿眼朝這邊看過來。
范永斗也知道厲害,儘量長話短說。
范家在這一次商戰中已經出盡了全力,現在賣往北方草原的貨物源源不斷,其中有相當部份被和裕升想法買了去囤積起來,所以草原上的貨還是不足,韃子台吉們仍然催促范永斗繼續大量供貨。
這就是最大的矛盾所在,供求雙方的需求已經不大對等,范永斗想緩一下,而因為張瀚的存在,他失去了掌控權,等於是被人脅迫着繼續下去。
范妻聽的臉色發白,向范永斗道:「我們就不能放棄這條商路?不和人這般爭鬥,照樣年年賺錢。」
「俗話說老鴰野雀旺處飛,」范永斗道:「做生意就是這樣,做了決斷就不能後退啦,不然的話人心都向着別人,生意會越來越難做,路越走越窄。」
范妻知道實情並不是如此,范家原本就是十分豪富,范永斗只是想更進一步,成為掌控更大權勢的巨商,她蒼白着臉,感覺心一陣陣慌亂,身子一陣難受。
范永斗和髮妻十分恩愛,看到妻子搖搖晃晃,下巴也尖的厲害,臉色慘白,他心裏有些難過,上前扶住妻子,低聲道:「放心,我一定會贏。」
「夫君是不是要拿我的體己去用?」
「是,」范永斗道:「我知道你有幾萬的私房錢,還有一些嫁妝帶過來的器物,抵得好幾萬,加起來十來萬是有的,這個時候找別人不如找你,能抵一陣用。」
「夫君拿去用便是。」
「唉,多謝你啦,等過一陣……」
「夫君不必多說。」范妻止住范永斗的話,輕聲道:「我的就是你的,只要你好,范家好,我的這些體己算什麼。」
「唉,唉!」
范永斗十分感動,顧不得來往人多,緊緊握住了妻子的兩手。
……
周大牛和成方在親兵的簇擁下來到一處小山崗下。這兒地勢險要,四周全是密林,只有這處淺坡下有一個小小的村落,裏頭住着十來戶人家,房屋都是草房,已經被焚毀了大半。
村落中間是青磚砌成的瓦房,是這個村落的家祠,可能因為人口衰減和地方敗落,祠堂也朽壞不堪,只是好歹要比草房闊大舒服的多。
他們倆人行走的時候,四周到處都是被殺掉的村民,空氣中瀰漫着濃烈的血腥味道。
幾個村婦被一群群弟兄帶在殘破的草房裏輪流凌辱,時不時的傳來嘻嘻哈哈的笑聲和婦人的哭叫求饒的聲響。
周大牛和成方臉上都是一片漠然,經過這幾個月的變化,他們已經不是在遼東時的情形,眼前這樣的場面見的太多了。
如果是李明禮和楊義在這裏,還能從這兩人眼裏看的出來不適應和反感,不過這兩人把這種情緒都隱藏的很深,只有最親近的弟兄才看的出來。
一個守關卡的小頭目走了過來,他手下按着一柄沒有刀鞘的戚刀,刀身上也有好幾個殘破的缺口,就算這樣,能佩着刀的也必定是頭目,這個小頭目身後還跟着二十來人,手中都只是亂削出來的長槍,隨便打制出來的槍頭,長槍的長度都不同,槍頭也形制不一,實在是粗陋的厲害。
周大牛感覺也是無奈,好在邊軍的裝備也很爛,地方上的軍備就更不必提,他們一路被追殺了幾千里,居然平安無事的從遼東跑到山西,這就說明了一切。
隊伍里也是有精銳,這個小頭目也是從遼東回來的,不過武藝身手都不如周大牛和成方,地位也不及他們。
「周頭兒,成頭兒,你們來啦。」小頭目快活的笑着道:「大櫃在祠堂里等你們哩。」
周大牛和善的一點頭,說道:「咱們這就進去了。」
俞士乾和一群穿着邊軍袍服的漢子都擠在祠堂里,有幾個傢伙顯然是從草房裏被揪過來的,此時還在說着女人的事,一邊還在提着褲子。
周大牛進來,和亂鬨鬨的人群中的熟人打着招呼,大家臉上都帶着笑。
祠堂里擠了三四十人,全部都穿着邊軍的服飾。
這一路他們搶了不少村落,不少弟兄都有了新衣服穿,但這些人都沒有換袍服,這一身衣袍是他們地位和身份的象徵。
在這祠堂四周,方圓好幾里的地方,到處都散落駐紮着人馬,這一股人已經有接近三千人的數字,這個數字如果報上朝廷,肯定會引起中樞的震驚和憤怒,然後會急令地方的總督和巡撫督促各地的駐軍趕緊進剿。好在大明對地方的掌控力實在低的驚人,還在大明中期的時候,著名的「勛陽盜」就橫行幾省,禍亂了地方好幾十年的時間,最終也沒有被徹底剿滅,而是用分而治之,招安加安撫的各種手法平定下去,朝廷還特設了勛陽巡撫,駐軍很雄厚,最終的結果還是差強人意。
看到周大牛兩人進來,俞士乾指指自己面前的一條長凳,說道:「坐罷。」
俞士乾久在邊軍,人很聰明,加上有周大牛等人的幫助,他已經漸漸有個統帥的樣子。
「咱們存糧已經不多,只有幾十石,小三千人加二百來匹馬,人吃馬嚼,在這裏是耽擱不起的。」俞士乾繼續剛剛的話頭,對着眾人道:「往南還是往北,還是往西,大牛兄弟和成方,你們倆也說說看。」
俞士乾的這支兵馬最核心的就是原本的邊軍,各人都做了大小頭目,根據各自的表現和戰功擁有多少不一的人馬手下,周大牛和成方,還有幾個遼東逃出來的明軍組成了一個小團伙,他們的部下也有好幾百人,是俞士乾部下中不可忽視的力量,不過周大牛心裏明白,俞士乾一夥要麼是山西人,要麼是陝西那邊過來的,他們或是同意向北往大同去,也會想去陝西甚至甘肅,沒有人願意往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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