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走了很久,到底有多久甚至自己也不知道,這條路仿佛沒有終點,街邊昏黃的燈光只能讓旁邊樹木斑駁的影子更明顯地現在地面上,耳邊陪伴他的一直是烏鴉的叫聲,一聲聲叫得孤寂。
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開始覺得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就連地上的石子,巷子裏的野貓也像是屬於另外一個世界。果然,奇怪的只有他嗎?
在外人眼裏他比任何人都正常,優異的成績,俊朗的外表,良好的家世,得體大方的行為舉止,當他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東都大學所有人都認為是理所當然,只有他自己知道,有條線一直牽着他,而他,不過是個提線木偶罷了,線的那一頭,他稱之為命。
他還記得當自己選擇古生物學的時候,眾人的不可置信,父親直接讓秘書打給了學校,他也毫無意外地進了商學院。既然根本沒有選擇,何必又給他虛無縹緲的機會。不過早就習慣了不是嗎?
不對,他停住了腳步,抬起頭看向天空,他知道,這不對,一切都不對。冥冥之中有聲音告訴他,不應該是這樣發展的,他的人生在很早的某個時候就發生了變化,那條一直牽扯住他的線仿佛被人一下割斷了,他完完全全地和那條一直鎖住他的枷鎖分開了。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條纏住他的命運明明被割斷了,他為什麼總覺得有些很重要的記憶也不見了,不過他一點也不遺憾,某種未知的意識告訴他,那並不是甜美的糖果,而是血淋淋的傷痕。
他繼續向前走,夜晚的冷風吹進他衣領,讓他打了個顫,這正是他現在最需要的,他開始回憶起這段時間奇怪的事情。
他是個從小到大都一直深受女生歡迎的人,這點他一直明白,按理說告白情書不知道遇到過多少次了,他卻沒有一次這麼感覺微妙。大概從兩周前,從他常常坐的咖啡店那個經常和他聊天的漂亮女服務生開始,他覺得有些不正常了,雖然還是一模一樣的熱絡,他心裏有個聲音在叫道:別理她!緊接着,這種不妙是學生會裏他的一個學妹帶給他的,她明明還是如同平常一樣將社團資料交給他,那個聲音又想起了:不要搭理她!再後來,學校里迷人的外教,劍道社的女隊員,甚至平常打球的男性同學,家門口便利店的老闆娘。。。。。。
也許他瘋了,他這麼想着,他應該是個瘋子,因為他不認為他感知出了問題,而是這麼多人都有問題。當那麼多人都有問題的時候,他才是最有問題的那個。還能清醒的意識到自己的精神狀態,也許瘋得還不是太厲害,他安慰自己。
終於走到了,他看了看這個不起眼的壽司店,因為太遠了,他基本沒來過幾次,也許現在只有在這樣遠離他世界的地方他才能微微放鬆。
推開門,裏面人不多,服務員熱情地招呼他,他還是決定一個人坐在廚師面前的吧枱前。
「要點什麼?」
「一碗拉麵。」
「不來點兒壽司嗎?今天魚非常新鮮。」
「不了,謝謝,我不吃生魚。」
「不吃生魚?!!!」
「是的。」他知道這點很奇怪,廚師仿佛看見了一個外星人一般。
「撲哧」發出聲音的是他右邊一個戴着黑框眼鏡的上班族。
他從來不會在意別人的反應,但是!他看到那個男的的第一眼,那個討厭的聲音又出來了:趕快離開他!
果然,他覺得自己應該去醫院了。
那個上班族坐到了他旁邊,微笑着看着他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不習慣?」
他深吸了口氣,壓下去心中的慌張,「不知道。」
上班族沒有再說什麼了,開始吃廚師遞給他的金槍魚壽司。等他吃完了,喝着玻璃杯里的熱好的米酒,連着喝了好幾杯,才頗為滿意地放下了。
「不介意我在旁邊吃生魚吧?」
你明明吃都吃完了。
「當然。」
「我從沒見過你,每天我都會來這喝上幾杯,你這麼奇怪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
「是嗎?」
上班族偏着腦袋看了看他,他竟然從這張平淡無奇的臉上看出了些媚意,果然,他病的已經不僅僅是腦袋了。
「大學生?」
「是的,京都大學。」
「哈哈哈,非要我問一句你這麼答一句嗎?。。。。好吧,還是我來問你吧,學什麼的?」
「金融,」他想了想,覺得這個人說的很有道理,便繼續說道:「本來我想選古生物學或者天文,但是家裏不同意。」
「很有趣的兩門。」上班族笑着說道,「那高材生,你相信平行世界嗎?」
「平行世界?這是五維度才開始有的概念。」
「你還沒回答我。」
「相信,為什麼不呢,這個宇宙沒有不可能。」
「那如果有一天,你回到了過去,或者到了其他平行世界,你會做什麼?」
他覺得這個上班族平時壓力太大了,竟然寄托在這種幻想里,不過還是禮貌回答道:「還是這麼過吧,沒什麼不好的。」
「看樣子對現狀很滿意?也是,像你這樣家境優越,自身優秀的人,有什麼遺憾的呢。」
「那你想做什麼?」
「我?」上班族明顯收斂了笑意,「大概是彌補遺憾吧,我只有一個遺憾,不不不,不是遺憾,是活着唯一的期盼。」
看樣子他並不是唯一病的那個,不過也是,這個自殺率無比高的國家,絕大多數人都被生活擠壓着,稍稍不注意就被碾碎了。
「唯一的期盼?聽起來可不怎麼好。」
「也許是一生的悔恨和痛苦所換來的機會,為什麼不好?在我看來,靈魂都會興奮得顫抖不已,重來一次啊」上班族聲音似乎從痛苦的深淵裏解救出來,飄到了他心裏。
他的拉麵端上來了,上班族繼續喝着酒,似乎他們從來沒有交談過。
。。。。。。
第二章
他回到家,女僕立刻上前將他外套接過,趁機悄悄說道:「老爺在書房,剛剛還在找你。」
「知道了。」他嘆了口氣,走上樓,敲了敲門,說道:「父親,您找我?」
「進來。」
他打開門,他的父親正埋着頭看公司資料,聽到他進來,也沒有抬頭,「你最近學業怎麼樣?」
「還行,父親。」
「我跟你們學院院長聯繫過,他還是很認可你表現的。」
他微微低着頭,表示着自己的謙遜。
他父親總算抬起了頭,看着這個從小讓他驕傲不已的孩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父子之間就變成這樣了,不像父子更像上下級關係。
「好吧,你去吧,」他父親嘆了口氣,「你媽媽剛才在擔心你這麼晚去哪了,下次要跟她說一聲。」
他抬起頭看着父親假裝不關心的眼神,微微笑了笑,「知道了。」
正當他走出門的時候,他聽見父親小聲地說:「適當的時候也可以休息一下,耀司。」
他點了點頭,走出了房門,他不知道他父親懊惱又無奈地一直看着他背影。
「回來了?你剛才去哪了?」他的母親看着他擔憂地問道。
「我出去吃了碗拉麵,媽媽。」
「哎,你這孩子,」安田夫人知道兒子和丈夫的彆扭性子,「怎麼不多穿一點兒,下次還是叫司機送你。」
他無奈地點了點頭,反正不會再去那兒了。
「對了,明天要和鈴木家吃飯,他們家大女兒不是一向很喜歡你嗎?」
「我不喜歡她。」安田耀司覺得頭有點痛,「她喜歡我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哎,你這孩子,那麼多喜歡你的姑娘都沒一個喜歡的嗎?」
安田耀司搖了搖頭,勸慰母親:「我還沒畢業呢,別着急。」
安田夫人無奈地摸了摸他頭,「幸好你父親不允許你去讀博士,不然我要等到什麼時候去了。等今年畢業你開始接手家裏的事情,我也要開始給你張羅了,這次我絕對當真了。」
「知道了。」
他知道他的人生都被父母安排得井井有條,一絲差錯也不會有。他也接受這樣的安排,享受家庭帶來的優越條件,必然會需要他承擔自己的責任。相比之下,鈴木家似乎有些不一樣,不過,他也不太在意,這個世界上讓他在意的東西太少了。
這段時間他最在意的,大概是他身邊那群突然奇怪的人了吧。
「安田先生,您的咖啡。」
他看了看今天咖啡店的女服務生,再也沒有奇怪的感覺了,一下都好了?無論是學生會的學妹,劍道社的女隊員還是這位服務員,一下全都正常了。
「不知道為什麼,」女服務員跟旁邊的同事疑惑道:「上周我生病請假了一天,經理非說那天我來上班了。」
旁邊同事笑着說:「我也記得你每天都來了啊。」
「可是我真的。。。。」
「好啦,這有什麼關係,還不扣你工資。」
安田耀司覺得滾燙的咖啡變得冰涼。
法律課上課前,走進來了一位婀娜多姿的美女,柔順的頭髮,修長的大腿,精緻的容貌,一身時尚的衣裝,班級變得吵吵鬧鬧的,安田耀司一看到她,心裏又傳來那個聲音。
女生看了眼教室,看到安田耀司,微微笑了笑,朝他走來,在他身邊的空位上坐了下來。旁邊變得很安靜,大家都猜到這位又是衝着安田來的。
「你好,安田君,」女生微笑着打招呼,「我叫藤森加奈子,今天剛轉學到這。唔,一切都還不是很熟,你能帶我四處走走嗎,作為回報,我請你喝咖啡。」
老套,班級里的女生們鄙夷地想到。
「好啊,」安田耀司的回答震驚了所有人。
。。。。。。
「沒想到呢,」咖啡店裏女生輕快地說道:「我可聽說安田君從來不理搭訕的女生。」
「哦?第一天剛來就聽說了嗎?」
女生笑了笑,「沒想到這麼說你還願意陪我出來呢。」
「沒想到嗎?我以為你早就知道呢。」
藤森加奈子愣了愣,然後笑了起來,「果然是安田君啊。」
安田耀司認真地看着她的臉,「那你又是誰呢?這段時間用不同的樣子出現在我面前。」
「我是什麼樣子可是個秘密!女人嘛,總是有些秘密的。」自稱藤森加奈子的女生看着他回答道:「但是我是誰我可以告訴你啊,」她略有些沙啞性感的嗓音,一個字一個字說道:「一個那麼那麼喜歡你的人啊。」
安田耀司萬萬沒想到會是這麼個回答,「你我認識嗎?」
「大概上輩子就認識了呢。」她是這麼回答的。
「我難道就是你唯一的期盼?」安田耀司覺得不可思議。
「啊,安田君早就發現了啊,是啊,對我而言,你比什麼都值得。」
「我總覺得我忘記了什麼,但是我記憶一向很好,在我出生後有記憶的每一天我都記得明明白白,那我忘記的是什麼呢?你所謂的平行世界?」
「你。。。」一向淡然的藤森加奈子變得異常緊張,「難道你。。。」最後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悽然地笑了笑:「記不起來最好。」
「你竟然會相信這樣的事情?」她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安田耀司笑着回答:「我曾經一直以為我是個精神病患者,這樣總比認為我自己是精神病強,至少最壞也是我們兩個都是精神病。」
藤森加奈子「哈哈」地笑了起來,贊同道:「不錯,我們兩個說不定都是。」
安田耀司覺得這次喝咖啡喝的還不錯,至少他緊繃的心情放鬆了下來。
藤森加奈子一邊攪拌着咖啡,一邊問道:「你難道不想知道所謂的平行世界發生了什麼嗎?或者說我這個女瘋子到底想出來什麼東西。」
安田耀司搖了搖頭,「一切都不一樣了不是嗎,不需要其他的世界來影響我的人生,而且」他看着女生,猶豫着是不是要說出來,最後還是接着說了:「似乎那是對我而言很痛苦的記憶,你的反應不也是這樣嗎。」
藤森加奈子複雜地看着他回答道:「是啊,」我怕再失去你一次了,她這麼想到,也這麼說出來了:「安田君,你要準備好哦,你一定會是我的。」
女孩好聽的聲音像是絲綢滑過安田耀司的心,痒痒的,卻想抓卻又抓不住。就像不知道為什麼,安田耀司明明知道這是束罌粟花,最後也許會讓他解開那層傷疤,以及那些痛苦的記憶,但是他仍然情不自禁地受到了吸引。
大概她就是那個斬斷枷鎖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