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吵死了。」
高架輕軌經過的鋼鐵轟鳴有一種古代戰爭戰馬奔馳時鐵蹄踏地的既視感。
時間是早晨六點。
夏輕水對叉着腰站在臥室門口的老媽說,如果不是這猶如洪水猛獸一樣的轟鳴聲,他絕不會通宵打遊戲的,夏媽媽就問他,輕軌每天凌晨六點才開始運行,和你晚上睡覺有什麼關係。
他一聽頓時就不樂意了,於是辯解道,當然有關係,輕軌的噪聲已經成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沒有聲音,他就睡不着,可是輕軌每天早上六點才運行,晚上十一點就結束,根本不貫穿夜晚,這就是他通宵打遊戲的原因。
「那你為什麼不通宵學習呢?」夏媽媽問。
「這……」夏輕水緘默,片刻才說道,「這個問題就比較深刻了。」
夏輕水,十七歲,高三。
遊戲中的大神,現實中的弱雞。
他是家中的二胎,早產,生來體弱多病,體質並不適合武道,除了讀書看報打遊戲,幹不了什麼體力活。
夏媽媽白了他一眼說:「給我去吃早餐,吃完好好休息,今天的課我幫你請假。」
「謝謝母親大人!」夏輕水拜伏,視母親為在世神明。
「一天就知道耍嘴皮子。」後者無奈地搖頭,然後轉身去幫他準備早點,一邊走還一邊碎碎念,「臭小子本來就體弱,還天天熬夜,真是不要命。」
「……」
早餐很豐盛。
兩個雞蛋,四片又厚又長的培根,兩片刷了蜂蜜的麵包和一杯五百毫升的熱牛奶。
除此之外,他還需要吃下一根大骨頭,老媽說,重要的不是吃肉,而是骨頭中的骨髓,雖然這麼說,但每次骨頭上的肉都很多。
「媽,你說我考哪個大學?」夏輕水一邊吃問。
「嗯?隨便你。」老媽說道。
夏輕水啃着骨頭說道:「老媽你能不能上點心啊,我可是很認真地問的。」
「我也是很認真的回答的。」
「……」
老媽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隨便去一個大學,到外面吃點苦受點累,把身體練上來還差不多,你這麼薄的身體,大風一刮你就要上天。」
「我身體不弱,只是瘦了點。」夏輕水反駁。
一米七八的身高,體重一百一十斤。
比例嚴重的不協調,但夏輕水每天在家吃得不比別人差多少,可是這體重就是上不去,而且常年不出門的他膚色蒼白,給人一種不健康的感覺。
「你是天生沒有富貴命,別人喝水都能胖,你這吃什麼都不長肉。」老媽無奈地說道。
「媽,我想考慶銘大學。」夏輕水突兀地說。
「慶銘大學?你能考上嗎?」老媽滿是不相信的神色,理所當然得毫無道理。
「我也覺得夠嗆,但就是想去試試。」
「哦,那就去吧,反正也在明江省,有什麼事還能找你姐姐。」老媽贊同,從小到大,她都是無條件支持夏輕水和夏輕靈。
夏輕靈是夏輕水的姐姐,大他兩歲,現在讀明京大學,明京大學是全國名校之一,比慶銘大學強很多,兩個學校都在明江省,而明京大學則是整個省的代表。
夏輕水再次向老媽拜伏。
不過慶銘大學雖然只是普通的一流大學,但也不是他這種學渣說考就能考上的。
有上大學這樣的想法出現得很突然。
夏輕水用了一分鐘左右的時間思考過這件事情,原因很簡單。
遊戲中他角色的老婆移情別戀,和他分手了,說真的,遊戲中這種感情他從來就不看重,而分手這麼平常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可是偏偏那個女孩子對他說。
「阿水,遊戲打得再好,也不過幾年時光,而女人想要的永遠只是一份安全感。」
夏輕水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句話的時候突然想到了姜小嫻。
「大概這就是她也想要的,可惜我沒有。」
……
目標,慶銘大學。
現在距離高考只有兩百多天,而留給夏輕水的時間甚至比兩百天還要少,儘管上大學並沒有對考生的武道境界有要求,但武道境界較高的學生會有額外加分,甚至某些天賦強的學生會被直接錄取。
沒辦法,無論文明怎麼發展,社會的本質永遠都是弱肉強食,優勝劣汰。
不過每個人的出路都是不一樣的,雖然武道獨領風騷,可是三千大道的存在才能組成一個完整的社會,如果在武道上的天賦不行,另尋一道便是。
學校的存在就是如此。
重視武道之餘,教授的還是大眾的文化知識和生活技能。
他的打算就是花點時間來鍛煉身體,研究一下武道,至於文化課,開玩笑,他可是荒廢了很多年的學習時間,實在沒有信心用兩百天就達到別人好幾年的水準,況且他是理科生,有些東西真不是死記硬背可以搞定的。
儘管很想立刻就開始想目標前行,可是困意猶如海潮,一波又一波地衝擊着他的大腦,思量片刻之後夏輕水還是決定先睡一覺再說。
倦意席捲,他很快就睡過去,然後做了一個夢,一個詭異的夢。
……
白色的光芒渲染了夢境,種滿香樟樹的湛恩大道長而遠,似乎沒有盡頭。
樹葉在夏風中嘩啦啦地作響,陽光透過濃密的葉片掉在地上,摔成一片好看的碎花光圖。
一個窈窕的身影在這條路上漸行漸遠。
「阿水,我們分開吧。」一個女孩子的聲音,聲音輕靈好聽。
「嗯。」
……
「又是這個夢。」
淡淡的檀木香味瀰漫着整個屋子,屋子門窗上的雕花精緻大方,而朱紅是房間的主色調,包括木製的牆柱和房梁都採用了這種色彩,在房間東南,佔據着整個空間三分之一大小的床上坐着一個神色呆滯的年輕男子。
夏家大院,夏輕水。
他從睡夢中醒來,惺忪的眼睛充滿了茫然,顯然還沉浸在夢的片斷中。
一個月前他第一次做這個夢,然而之後的每一天這個夢都會重複出現,他記得夢裏的每一個細節。
凌晨五點,天空還很黑,只有一絲微光。
夏輕水在院子裏的水井打了一盆涼水拍打在自己臉上,冰冷的井水讓他睡意全無,整個人清爽無比。
只是準備再打一盆水的時候,他瞥見了微光下井水中的自己。
水能倒映這麼淺顯的道理正常人都知道,一般人都會忽略倒映中的自己,夏輕水從小到大一直都在這口井中打水,自然早就習慣,可是他現在卻覺得頭皮發麻。
他臉上並無表情,但水中的倒映卻在裂開嘴笑,實在詭異至極。
「什麼,什麼情況!見鬼了?」他迅速後退,避開倒映中那道肆無忌憚的目光。
此時的他被嚇得不輕。
在夏輕水的三觀中,鬼這種東西是不存在的,他繃緊肌肉,鼓氣喝道:「什麼人?」
靜寂的小院中,唯有風吹起生長在牆角的楓樹的樹葉「簌簌」作響,他身體下伏,做出攻擊狀,像是獵食的猛虎。
只是水井一直不見動靜,這讓他有些進退不得,未知的事物超出常識,不過最終,他還是決定上前一探。
夏輕水一步一步朝着水井挪過去,身子後傾,眼睛下撇,一點點地朝井底看去。
在他腦補着一切可能發生的狀況時,視野里再次出現那雙眼睛,驀地,全身雞皮疙瘩齊齊冒了出來,明明是自己的眼睛,倒映中的眼睛如此邪異。
井水中的眼睛中分明帶了幾分笑意。
他腦子一熱,整個人突然伏在井口上方,臉朝着井底,怒瞪着對方,這時候兩個夏輕水的視線在井水的那面和井水的這面相互撞到一起。
不知道為什麼,他在對視中忽然感到眩暈,整個人就往井底栽下去。
……
轟隆隆。
輕軌高速行駛帶起的破空聲和鐵軌振動發出的響聲混合在一起,即使有隔音欄也擋不住,夏天九月熾熱的陽光透過四角的玻璃鑽到一間十幾平米的小屋。
夏輕水從睡夢中驚醒。
滿頭的冷汗。
「呼!」
原來是一場夢,可是卻逼真得如同親身經歷。
在這場無厘頭的夢中,他似乎被困在一個方形的封閉空間,空間上方有一面圓鏡,他從鏡面中看到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圓孔一樣的天空,他則像井底之蛙一樣。
他拍打鏡面,試圖破鏡而出,但毫無作用。
此時,一張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在井口,夏輕水停下動作盯着他,不敢呼吸,兩者在沉默中對視,而那個人在對視中裂開嘴笑起來,詭異又可怖。
夢中的恐懼緊緊地掐着他的脖子,窒息感如此強烈。
夏輕水坐在床上,心有餘悸,即使只是回想,全身雞皮疙瘩也冒了一遍又一遍。
「這真的是夢嗎?」他想起床去接點水喝,但一股乏力的感覺像潮水一樣從每一個細胞中噴湧出來,腦袋一陣眩暈,只覺得眼前一黑,暈倒在床上。
微不可聞的呢喃。
黑暗猶如洪水猛獸一般,洶湧澎湃的激流聲中夾雜着命運的低語。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畫面像是幻燈片一樣在夏輕水的腦海中一頁又一頁地播放。
夏家大院。
夏輕水。
妖怪。
習武。
詭異的水井。
一張神秘的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