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長河看着對面的青年沉默的又點上一根煙,緩緩道:「其實當年我和老馮都察覺到了,你和丁向中之間來往密切,特別是天豪夜總會事件中,出了事你不找我或者你爸爸,直接一個電話找到丁向中,如果說你和他之間沒什麼特殊關係,實在難以相信。」
「特殊關係?」馮一鳴低着頭,「沒有。」
「這個先不說。」張長河端起紫砂壺喝了兩口潤潤嗓子,繼續說:「但是前天我讓他留下等你回來見見面,他卻執意要離開,面色有點難堪,你們這是鬧掰了?」
「我無所謂,是他沒臉見人而已。」馮一鳴面無表情,「張伯伯,有話就直說吧,沒必要繞來繞去。」
張長河起身從邊上柜子裏拿出兩個小巧玲瓏的白瓷杯,「的確,丁向中全都跟我說了。」
「說了什麼?」馮一鳴眼神呆滯的看着地板,無來由的想起五一假期前一天,在天辰大樓電梯口碰到的錢慧慧,看起來頗為憔悴,畫着濃妝都掩蓋不住黑眼圈。
「說了他二十多年前為什麼被人從廳里下放到青萍;說了他十三年前幫助一位失去兒子的孤苦老人,將案犯繩之以法;說了他四年前如何使盡手段,讓他侄子合法卻不合理的逃之夭夭;也說了你如何憤怒、如何不甘,就算化友為敵也要為無辜者討個公道……」
張長河眯着眼睛觀察着面容僵硬的馮一鳴,突然問:「你知不知道當時丁向中的位置有多重要?」
「所以,如果你知道,你會阻止我。」馮一鳴抬起頭毫無畏懼的平視張長河的雙眼,「但是我不後悔。」
「哈,或許吧。」張長河發出短促的笑聲,「雖然現在這麼說有點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嫌疑,但是我還是得說,乾的不錯。」
馮一鳴勉強笑道:「自古一入江湖,良心就被狗啃了一半,明年畢業離開象牙塔,也不知道幾年後我的良心還有幾成……」
張長河突然換了個話題,「前年知道中博網是你的產業,我特意關注了下,年末到年初,中博網在網絡上興風作浪,將當時羊城的非典事件捅了出來,這件事應該是你指使的吧?」
看了眼不做聲也不點頭不搖頭的馮一鳴,張長河繼續說:「前年的毒奶粉事件,我讓陸菲重新梳理了一遍,至少在,你就已經開始布下伏筆了,不然三鹿北江省分公司的那個高層不會那麼巧跳出來承認質量問題。」
馮一鳴詫異的看了眼侃侃而談的張長河,這話都扯到哪兒去了,沒頭沒腦的。
「我出生在魔都,讀書成長在燕京,在來北江省之前,曾經在嶺南省任職。」張長河面容漸漸凝重,「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我見過太多的弄潮兒,有的還會掏出幾個錢,假模假樣的去做做慈善,更多的在心裏想,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知道我和你爸爸為什麼前幾年有意無意限制你嗎?」張長河盯着馮一鳴的眼睛說:「事業的成功和個人修養的提升並沒有必然的聯繫,能力越大,所需要承受的就越多。」
「現在看來,我和你爸爸是白擔心一場了。」張長河提起紫砂壺,倒了兩杯茶,將一隻白瓷杯推到馮一鳴面前,自己舉起另一隻瓷杯。
「你有一份赤子之心,這很好。」
「真希望你能守住這份真性情。」
「以茶代酒,干!」
前世今生的種種經歷淬鍊了馮一鳴那顆大心臟,但饒是他心硬如鐵,也不禁動容,鼻頭隱隱發酸。
馮一鳴鄭重其事起身,雙手持杯,一飲而盡。
剛放下茶杯,馮一鳴就有點想吐,喝完才想起來,這杯茶是從紫砂壺裏倒出來的,十分鐘前張長河的嘴巴還和壺口親密接觸了呢,嘔……
「滋啊……」門被緩緩推開,張淼和葉子姿洗完碗,終於忍不住好奇心,探個腦袋進來。
「楞在門口乾什麼?」馮一鳴放下瓷杯轉身道:「想看熱鬧就大大方方進來。」
張淼一下子蹦進來,抱着張長河的胳膊,問:「你們聊什麼呢?以前在青萍,一鳴哥來家裏的時候,每次都是和你們大人說事。」
一鳴哥?張長河聽到這個詞腮幫子都在動,「好像你比一鳴要大幾個月吧……」
張淼捂着嘴,眼珠子滴溜溜亂轉,葉子姿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解釋道:「我從小叫慣了,淼淼跟着我說順口了。」
張長河斜着眼睛瞥着馮一鳴,不爽的哼了聲,陰陽怪氣的說:「淼淼你問我在和他聊什麼?正在聊為什麼萬全地產不肯走出青萍市,為什麼除了青萍市之外,只肯承接展雄集團內部工程。」
「房地產這行耗資巨大,而且上上下下要打點的人太多了,我哪裏有那份心思。」馮一鳴猶豫了會兒,小聲繼續說:「別看大部分互聯網企業利潤不高,但市值卻很誇張,易品網這次融資的數額可能要超過六千萬美金,以後上市那就更誇張了,實在沒必要去趟這渾水……」
張長河瞳孔一縮,「有人警告過你?」
「那倒沒有。」馮一鳴攤手道:「但國內it巨頭都沒有佈局房地產,就算是橫向擴張也是在行業內進行,大家私下都通了氣,有默契。」
張長河皺起眉頭,「如果是非商業地產呢?」
馮一鳴再一次提高警惕,「張伯伯您想說什麼……」
「呃……」張長河乾笑着道:「現在江河展銷會的舉辦權不是已經正式交付給市里了嘛,十一月份舉辦,現在還有五個月的準備時間呢,我準備在市里挑個地方建一個大型專用展館。」
「哎,你們倆聽聽,聽清楚了吧?」馮一鳴沖兩個女孩吆喝道:「當年他就是夥同另兩個為老不尊的長輩,這麼欺負我的,知道光在萬全地產這個公司上我虧了多少錢?張淼,你現在看清楚你爸爸真面目了吧!」
張淼偷偷打量着張長河的臉色,小聲嘀咕道:「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颳來的,就算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隻羊薅啊!」
「就是!」馮一鳴忍笑出門,臨走時候還不忘再刺上一句,「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已經熄了,這第二把火可別再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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