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天天在作死 66.至傻段嫣然

    段嫣然的相好, 名叫蔣子夜。

    但是十多年前, 蔣子夜是有另外一個名字的,他娘胎裏帶出來, 由父親在等待他出生時取的名字, 叫做陳大超。

    陳大超出身於福建的一個小漁村, 他父親是鄉村里最出名的捕魚能手, 忠厚老實, 熟知水文魚性, 一次出海, 總能比別家多收穫更多的珍稀海味。

    這樣的男人,他的老婆通常來說顏值不會太低, 陳大超的母親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美人,即使結婚生子之後, 也是腰細臀翹,膚如凝脂。

    後來,漁村搞開發建設, 來了一隊香港地產商,鼓動村民把老房子賣給他們, 由他們重新設計改造, 發展高端民宿旅遊業。

    陳大超的母秋就是那時候認識了蔣錦南。

    蔣錦南,香港人, 是地產公司的經理, 當時已經五十多歲了, 長得肥頭大耳, 肚腩堆的重重疊疊,像是肉色的千層蛋糕。

    地產商在漁村呆了大半年,陳大超的母秋就跟着蔣錦南鑽了大半年的廢舊磨坊,成天跟這塊肥膩的五花肉搞事。

    漁村就這麼大,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事情就敗露了。

    其實這事兒就算不被鄉里人傳出去,也是瞞不住的,因為陳大超的母親那時候已經被蔣錦南搞大了肚子。

    和前夫領了離婚證,陳母軟硬並施,磨的蔣錦南和妻子也離了婚,然後就到香港去,過上了闊太太的生活。

    原本說起來,陳大超母親出軌,拋棄丈夫,為了香港居民身份證,為了普拉達的包包華倫天奴的鞋,白天媚笑着迎接老男人回家,晚上撅着屁股等老男人來搞她,這種事情做兒子的理應憤怒,理應鄙夷,理應悲傷。

    可是陳大超不啊,陳大超那位忠厚老實的生父整天忙着出海打魚,或者開着小拖車去鎮裏賣魚,然後攥着皺巴巴的,泛着海腥味的票子,想着給老婆多添置些衣服,給孩子以後的教育存下點款。

    這樣忙碌的父親,當然是不會有時間來管陳大超的。

    陳大超從小歸母親管。

    別的男孩子都在聽「孫悟空大鬧天宮」「魯智深醉打蔣門神」之類的故事時,他那年輕貌美的媽媽抱着他,對着家裏那信號不佳的小電視看還珠格格,哄着他睡午覺的時候,又給他講白雪公主,講灰姑娘,講海的女兒。

    看上去除了教育方式女性化了一點兒,也沒啥大毛病,頂多養出個娘>

    但是陳母講的童話故事是她自己改編版的。

    什麼白雪公主從小立志要嫁給全世界最富有的男人啦,灰姑娘為了擺脫自己的貧窮,費盡心機地創造機會接近王子啦,海的女兒最牛逼,她沒有化成泡沫消失,而是請女巫殺死了王子的妻子,並且讓王子愛上了自己,最後回到王子的國家結婚生娃,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

    反正陳大超從小聽到的故事都可以總結出以下大綱:

    從前有個身世貧寒除了長得漂亮一無是處的女孩子,通過色相勾引/機緣巧合/未婚生子/競爭上崗/內部選拔/有獎競猜/外掛作弊等等手段,成了王的女人,從此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

    所以,平常孩子無法理解母親的作為,陳大超卻十分能懂。

    蔣錦南前妻身體弱,流過一次產後就生不出孩子了,因此他這五十多歲的人了,還是沒有子嗣,陳大超跟着母親來到香港後,主動討好繼父,把自己的姓改成了蔣。

    蔣大超。

    「……」

    蔣錦南雖然是個人渣,但好歹是個讀過書,有文化的人渣。他無法忍受一個漁民絞盡腦汁給兒子想出的名字,怎麼念怎麼有股魚腥味兒。

    於是他深思一會兒,給自己的狗兒子取了個無限風雅的名字——

    &父親以前是遠征軍,我小時候常常聽他念青蓮居士的《子夜吳歌》,一句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吟唱出多少乾坤無奈啊……」

    五花肉頗為感慨地沉吟一會兒,陳母,或許現在應該叫蔣夫人了,在旁邊動容垂淚。

    &超,以後你就叫蔣子夜吧。我們蔣家,總算是後繼有人了啊。」

    於是一代情聖蔣子夜,就這樣誕生了。

    稱蔣子夜為情聖,並不誇張,此人雖然徹頭徹尾是個道德淪喪的垃圾,但是他詩書禮樂樣樣精通,加之相貌出色,家族背景也不差,長大之後很快就混進了娛樂圈,成了個二線演員。

    有媽媽的成功案例在線,蔣子夜十分愛惜羽毛,不輕易和娛樂圈的女星亂搞,只挑地位高的出手,猛烈追求。

    不是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嗎?

    他可不這麼認為,為了傍上某知名編劇,他打聽得知那編劇愛養生,於是他跪着給人搓背,跪着給人按摩,跪着給人捏腳,最後成功打動女編劇,成了人家男朋友,那段時間接了好幾個男一號去演。

    不是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嗎?

    為了博得投資商大佬的青睞,他整天在那個男同性戀大佬面前扮演苦情戲,表現出一個「不愛女人但為了苟且地活下去只能被女編劇玩弄」的可憐角色,不過多久,喜愛娘炮受的大佬就跟他上了床,蔣子夜又進一級。

    按理說,別人要是這樣過河拆橋,見風使舵,一山更望一山高,那早就會被上流社會圈裏的人鄙夷,棄如敝履了。

    但蔣子夜偏偏有這個能力,他的甜言蜜語和隨叫隨到的眼淚,還有測謊機都測不出的違心情話,就能讓他找到了新一家之後,還和老主顧保持着親密關係。


    同性戀男大佬算是圈內頗有勢力的人物了,但蔣子夜有些受不了,畢竟這大佬有些特殊癖好,折磨得他這些年身體都有些招架不住,好的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蔣子夜開始物色比大佬更有錢有地位,最好性子也比較溫良和善的新主顧。

    於是,他看上了段嫣然。

    段嫣然背後是段家,那可不是一般娛樂圈的那群妖魔鬼怪能比擬的。

    蔣子夜做足了功課,大到段嫣然這些年談了那些男朋友,分別都是什麼款式的男人,小到段嫣然吃蟹黃小籠沾不沾醋,吃雞肉生煎灑不灑蔥,統統銘記於心。

    段嫣然沒什麼精明頭腦,本質上還是個很單純的大戶人家小姐,對於蔣子夜三百六十五度無死角的追求,她很快就淪陷了。

    兩人神仙眷侶做了段日子,段嫣然忽然發現自己懷孕了,對於這個意料之外的孩子,蔣子夜實在是不知如何取捨。

    段嫣然對他一片痴心,如果孩子生下來,他與段家就算攀上了親,那可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可是蔣子夜不敢——段嫣然是個涉世未深的大家閨秀,人傻好騙,但她父親是什麼角色?自己的那些鬼蜮伎倆,在老狐狸面前能糊弄的過去嗎?

    何況段嫣然並非獨生,家裏還有個不省油的弟弟,那個段少言,人狠話不多,等老爺子蹬腿歸西之後,用腳趾想都知道繼承段家的人會是誰。

    分家之後段嫣然只能算個旁系,蔣子夜覺得自己這樣的人物,決不能淪落到要與旁系閨秀結婚的地步。

    所以他陷入了糾結,對於這個孩子,他是既想要,又不想要,這些年他已逐漸發現,自己越往社會金字塔的頂尖去爬,容許出錯的幾率就越小,到了段嫣然這個檔次,無疑就是一着落錯,全盤皆輸,他必須謹慎考慮。

    蔣子夜一面向段嫣然保證自己萬分珍愛他們的骨血,希望段嫣然好好養胎,一面又藉口自己事業正值上升期,作為一個明星不能爆出和名門閨秀未婚生子的消息,希望段嫣然理解。

    結果段嫣然這個傻逼玩意兒就真的理解了。

    葉武調查完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氣得幾乎要吐血。

    &真行,段嫣然,我從小就告訴過你,你要連續服藥直到三十五歲,才能完全獲得一具和普通人無異的身體,在此之前你絕不能生孩子,你的體質就像一件打滿了補丁的小號衣服,你只有一直保持s號才能好好穿着它,但是你要是懷了孕,就好像穿衣服的人從s變成了xl,你說你這衣服會不會繃破?還能不能穿?你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

    段嫣然被她搶救回來之後,已經聽了葉武一整個上午的喝斥,從「不聽醫囑」到「不遵師命」,從「鬼迷心竅」到「立刻分手」,她只默默聽着,等葉武終於罵累了,哀哀嘆着氣在沙發上落座,她才抬起眼來,小心翼翼地說了句:

    &師父……對不起……」

    &關係不客氣立刻分手孩子打掉跟我回上海。」

    段嫣然都快掉淚了:「葉師父,我從小就生活的那麼拘束,所有大事都沒有資格自己拿主意,我唯一求你這一次,你也不願意幫我嗎?」

    葉武肝火燒的正旺,把桌子拍的震天響:「不是我不幫你,我告訴你段嫣然,你這情況沒辦法,現在不是保大保小的問題,我就和你直說了吧,你再不終止妊娠,大小都保不住,你、連帶你肚子裏那位祖宗,統統得洗洗睡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段嫣然一貫柔弱,此時音調竟也高了:「可是香港這邊的大夫說大小總可以保住一個的——」

    &他媽還可以說母子平安呢!」葉武怒火攻心,「拍着胸脯說話誰不會?要是真能大小保一個,你昏過去的時候那幫庸醫就不會束手無策,還得你師父我老人家千里迢迢從上海趕過來搶救你!」

    段嫣然泫然欲泣。

    葉武倏忽起身,面冷若霜,聲硬如鐵,氣得連看都不想看段嫣然一眼,拂袖道:「孩子打了,你那位蔣先生,若是真心待你,等你三十五歲之後,我自會為你調養身子,到時候別說生一個,你要生一宅子的孩子,你師父我都不攔着你。」

    葉武離去之後,段嫣然伏在床沿嚎啕痛哭。

    那聲音實在刺耳戳心,即使隔着厚重的門牆,葉武也仍是能聽到,但她什麼都做不了……

    像段嫣然這種娘胎里出來就臍帶繞脖,半死不活的人,在葉武的師門,有個專門的稱呼,叫做「失魄胎」。

    所謂失魄胎,就是指這個孩子天生少了幾縷魂魄,如非高人以續命之法相救,是註定活不到二十歲的。

    葉武雖然能夠把失魄胎的魂魄以「義魂」補全,但是義魂就像義肢一樣,畢竟不是自己本身的東西,所以需要定期維護保養,且不能違背使用守則。

    段嫣然懷孕一事,就違反了使用守則,她的身體本來就是用義魂補全的,需要很長時間,義魂才能和她真正融為一體,與她共同承受分娩之苦。

    而這個時間,葉武說了,是她三十五歲前。

    現在離這個期限還差幾年,義魂還沒有完全與段嫣然本身相容,此時懷孕,就好像一個雙手俱斷的殘疾人,操縱假肢強行去舉起五十公斤的槓鈴。

    一句話,找死。

    葉武雖然心中惻隱,但是也別無選擇,這個孩子絕不能留,也留不下來,還會拖累段嫣然一起去死。

    至於那個蔣子夜,是騾子是馬,對段嫣然到底有幾分真心,理應好好考驗,如果些許磨難便不能承受,叫段嫣然早些看清了倒也好。

    她按滅了煙,在漆黑的樓道里深深吐了口氣。

    繚繞升騰的煙霧逐漸化散,最終歸於寂滅。

    段嫣然也好,段少言也好,都是從小就由她一手帶大的,她見過他們溫順遜善的時候,稚嫩的孩童什麼也不懂,在段宅曲折蜿蜒的迴廊里穿行時,總要拉着她的手,唯恐走錯了前行的路。

    後來他們都長大了,走出了段家的深宅大院,走到了鋼筋鐵骨的都市叢林中。

    他們誰都沒有再牽她的手,甚至不在需要她的任何叮嚀囑咐。

    兩個人各奔西東,而她不過是一個妝容精緻的垂垂老者,終究不能護其中任何一位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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