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一片一片的飄落,永固宮主站在漫天大雪中,一動不動,任憑大雪將她掩蓋,化為一個雪人。如果不是長長如箭一般的吐息,霧一般的散開,也許,真的有人會把她當做一具血人。
武當山的雪其實不可能下得太厚,這裏畢竟不是河北,寒冷的北風吹到這裏時,已經失去了它原有的鋒芒。
李守貞戰死了,永固宮主最後一個希望落空了。
原本永固宮主就不同意李守貞那麼早起兵,再等幾年,等到北方遼人再次南下時起兵,把握會更大幾分。可是李守貞偏偏認為,到了那個時候,劉家的天下根基已經穩固,即便遼兵南下,也未必能將劉家怎麼樣,畢竟,遼人的內鬥也同樣讓耶律阮元氣大傷。再說,耶律阮雖然答應三年後起兵南征中原,可是他的話,究竟有幾分可信?
與其等幾年後一個不確定的結果,倒不如趁着偽漢初立,劉知遠新亡,劉承祐年幼難服人心之時起兵,一鼓作氣,只要擊敗了來圍剿的偽漢兵馬,天下觀望的群雄必定蜂擁而起,開封城便唾手可得。
想法非常美麗,可是難敵世上的嚴寒。原本說好與李守貞同時起兵的幾路諸侯,突然變了卦,隔岸觀火,坐山觀虎鬥。真正呼應李守貞,一起起兵的竟然只有永固宮很早之前便埋下的兩顆暗子,永興節度使趙思綰和鳳翔節度使王景崇。
失去了眾多呼應的李守貞,就像被拔掉爪牙的老虎,只能苦守河中之地,眼睜睜看着偽漢從容的調來各地兵馬,攻下了初入河中的門徑,潼關。
潼關一失,李守貞基本失去了與偽漢爭雄的本錢,只能撤兵蜷縮於河中城,靠一個拖字訣與偽漢的兵馬周旋,實指望天下的局勢會突然出現意想不到的變化。
如果能這樣對峙下去,也許李守貞真的能等來風雲變幻的那一天,畢竟河中城中兵精糧足,再支持一年多沒有問題。如果省着一點吃,再支持兩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兩年的時間,應該會有很大的變化。畢竟天下間的那些諸侯,有幾個是溫順的羔羊?一個個都舔着尖銳的牙齒,藏着鋒利的爪子,冷冷地盯着開封,等待着朝堂上的那位小皇帝犯錯。
南唐的李璟也不是吃素的,雖然他的目光被南楚所吸引,在滅掉南閔後,正在調集並馬,時時準備吞噬這個不算強大的鄰國。但是,如果北邊的偽漢露出了破綻,李璟同樣也不會介意撲上來,狠狠咬上一口。初立的偽漢,可沒有原來休養生息多年的後晉那麼強大。
還有西蜀……
謀算是好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切的謀算隨着李守貞的覆滅化為了泡影。李守貞死了,就算日後真奪得了天下,這天下又能傳給誰?
李守貞唯一活下來的兒子,李天堯嗎?
想到李天堯,永固宮主心中更是冰涼一片。這個李天堯,學什麼功法不好,偏偏要去學那個臭名遠揚的《七絕玄功》。雖然李天堯掩飾得很好,可是見識過《太上忘情訣》的永固宮主,怎麼可能認不出《七絕玄功》?
《太上忘情訣》雖然有偌大的缺點,但不管怎麼說,還是玄門正法,並非邪功。而《七絕玄功》卻完全不同,雖然源自於《太上忘情訣》,但已經完全走入了邪路。在有心人眼中,李天堯眉宇之間那股陰暗、嗜殺、暴虐、狠毒之氣,藏也藏不住。
後唐李家的江山,又豈能傳給這樣的人?而且,李天堯修煉《七絕玄功》,殘害小兒之事,一旦傳揚出去,他就會變成朱粲、秦宗權(注1)之流,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休說根本不會有機會爭奪天下,就算坐上了龍椅,又豈能坐得安穩?
這麼多年的心血,難道真的就這樣,化作東流水了嗎?
永固宮主越想心越冷,越想就越覺着復國無望。
不知何時,永固宮主身邊多了一位老道,那老道怔怔地望着永固宮主,長嘆了一口氣,溫聲道:「尚雲,罷了吧!世上哪有不滅的王朝?即便強如秦漢隋唐,到最後不是也不留影蹤了麼?氣運散了,強求又有何用。人有千算,終究難敵天之一算。逆天行事,終究難有好結果。」
「徒兒不甘啊!」永固宮主長吐了一口氣,依舊一動不動,她知道來到她身邊的是玉虛真人,這世上也只有玉虛真人會對她說這等話,「永固宮的根基猶在,復興大唐還是有機會,就算父皇的血脈斷絕。也許,我該為父王找一位義子,承嗣香火。也許,那個李風雲是個不錯的選擇。」
永固宮主能看出李天堯修煉了《七絕玄功》,玉虛真人沒有理由會看不出來,玉虛真人之所以沒有出手除去李天堯,恐怕還是看在永固宮主的面上。玉虛真人絕不會同意永固宮全力支持李天堯的。這一點,永固宮主心中很清楚。
「痴兒啊!」玉虛真人沒有再勸說永固宮主,只是感嘆了一句,又道,「既然你想好了,便去做吧!有些事,不見黃河,不撞南牆,終究難以死心。
天下的事,玄武宮是不會參與。不過,玄武宮實力雖然遠不如從前,但是在這武當山周圍,還是保得住永固宮的。這也算是對當年後唐對玄武宮百般維護的報答吧!」
說罷,佛塵一擺,玉虛道人轉身離去,一步一步向遠處的道觀走去,不多時,人影便被漫漫的大雪淹沒。
大雪在不停的下,寒風朔朔,讓永固宮主覺着這個冬天格外的寒冷。
如果當初天策府能夠真心實意的支持永固宮,如果李從仁不背叛她,而去做那個瘋瘋癲癲的瘋和尚,如果李守貞不在關鍵的時刻做出種種錯誤的決定……也許情況就完全不同。
只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世間有太多的變數,永固宮主忽然有種力不從心,柔弱無比的感覺。
注1:朱粲,前文有介紹,隋末唐初割據軍閥,以吃人而聞名。
秦宗權,秦宗權(?-889年4月1日),河南郡許州(今河南許昌)人,唐末另一位吃人狂魔,為人極其殘酷,所克州縣無不焚殺擄掠,「西至關內,東極青齊,南出江淮,北至衛滑,魚爛鳥散,人煙斷絕,荊榛蔽野」,曾下令士兵以殺光當地百姓,再把屍體用鹽醃製起來充作軍糧。
秦宗權曾與朱溫爭奪天下,朱溫兵馬雖多,卻發現打不過他。後來聯絡山東的朱宣和朱瑾一舉打敗了秦宗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