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龍這種神獸,上可騰挪於九天之上,下可遨遊於四海之中,法力無邊,變幻萬形,一身的橫力,可排山倒海,渾身的鱗甲,萬邪莫侵,可偏偏身上有一片逆鱗,觸之必怒,刺之必死,這片逆鱗,是龍身上唯一的弱點,也是龍的唯一秘密。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也許他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也許直到死的那一刻,他自己也未曾發現,不過,這個秘密就如龍身上的那枚逆鱗一般,觸之必怒,刺之必死。
十七心中便有一個這樣的秘密,發現這個秘密時,十七就知道,他完了,這是他身上最大的破綻,也是他身上唯一的破綻。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百靈鳥兒一樣的女人。
命運有時真的很奇怪,一個沉悶的男人,一個一天說不出幾個字的男人,有一天遇到了一個嘰嘰喳喳永不閉嘴的女子,兩人竟然能像蜜一樣的粘在了一起。
十七知道,不能這樣,絕不能這樣,他是一個殺手,杜家自幼培養的殺手,絕不能有常人的那些感情,可是,每天這個時候,他總會小心的避開所有的人,不由自主地來到汴河便那座小亭中,期待她能出現。
她會出現,每天她都會出現,無論是颳風下雨。兩人相會,其實絕大多時候,都是她在說,十七在聽,一字一句認真的聽。
「十七,你真沒有名字麼?連姓氏也沒有麼?」百靈鳥兒一樣的人兒問道。
「沒有!」十七木然地回答,他用過很多名字,但那都不是他的名字,只是暫時用來掩人耳目的符號,就如衣服般,用過了,就該扔了,只有「十七」這個代號,自從他懂事起,便一直跟着他,他不想騙她。
「真奇怪,」她撅起了小嘴,「世上還有人沒有姓氏也沒有名字,只有一個數字,你不會是你爹娘的第十七個兒子吧?你父母呢?難道他們就沒有告訴過你?還有你的親戚,難道他們都沒姓氏?」
「不知道!」自他記事起,他就跟着主上,在他的記憶中找不出半點父母的影子,更不要說親戚了。在他心中,可以信任的人原本只有一個,那就是主上,主上讓他做什麼事,他從不問緣由,也不管對錯,就算是死,他也要完成,為了主上,他可以殺掉任何一個人。
而現在,一隻百靈鳥兒飛進了他的世界中,正確的做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殺掉她,只是他,無論如何也下不了這手。
「千錘百鍊鋼,化做繞指柔。十七,你知道這樣有多危險?」十九的身影顯現在眼前,,對他說,「你下不去手,我幫你吧!」說罷,抬起了手臂。
殺氣,濃郁的殺氣,罩住了十九,十九的臉色有些慌亂,急聲道:「開個玩笑嘛,何必那麼認真,你這人,真是,沒趣!」
「十七,你怎麼了?」百靈鳥兒驚惶地道,十九的身影消失了,瀰漫在周圍的殺氣消散一空。
「十七,剛才你怎麼了,好嚇人!」百靈鳥兒驚魂未定,臉上還帶着幾絲惶恐,又笑道:「現在好了!」
十七抬起手來,想要撫摸她那如玉般的面容,在離那張精緻的面孔半寸處,十七的手停住了,又緩緩放下,嘴唇輕微地動了幾下,終究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紅風車,轉一轉吧,福來我家;
求豐收,雨點降下,花兒別怕……」(注2)
百靈鳥兒哼起了一首兒歌,用的卻是嶺南一帶的俚語。
百靈鳥兒抬頭望了一眼十七,眼神似乎有些幽怨,笑道:「這是小時候婆婆常唱的一首兒歌,我婆婆是南方人,一般人都聽不明白。十七,你聽得懂嗎?」
十七點了點頭,十幾年來,他走南闖北,哪裏又沒有去過?
百靈鳥兒有些吃驚,又笑問道:「好聽嗎?」
十七又點了點頭,百靈鳥兒喜道:「那我將整個歌兒唱給你聽好不好?」
十七再次點了點頭,百靈鳥兒低聲輕唱道:
「紅風車,轉一轉吧,福來我家;
求豐收,雨點降下,花兒別怕。
紅花開,笑一笑吧,福來我家;
雲飄飄,聽風說話,娃兒別怕。
月缺月滿順時,下雨下雪聽天,念掛像風箏,不見面,有着線牽。
紅風車,轉一轉吧,福來我家;
如分開,雨點降下,娃兒別怕。
路近路遠未明,念掛着我看星,願帶着你路,風似靜,變幻看清。
紅風車,轉一轉吧,福來我家;
如分開,雨點降下,娃兒別怕;
爹娘念掛!」
「你這孩子,怎麼這般固執?」馮道說道,「你縱使查出幕後之人又如何?在這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時刻,朝廷有豈敢輕舉妄動?說句不該說的話,你要真查出這幕後之人是誰,就算那人不殺你,朝廷也要殺你!」
「不錯不錯,莫大哥,老師說什麼,你照做便是,說那麼多做什麼,什麼職責所在,不能枉法,瞎說什麼,你個小捕快,有個屁的職責,當朝宰相都叫你不用管了,你還犟嘴,老師,罰他,罰他也抄《論語》一百遍。」正在伏案大抄的李風雲抬頭大聲道,桌上一堆亂糟糟的紙張。
「爺爺!」門外忽然探出一個腦袋來,朝書房裏看了看,如果十七在這裏,一定認得那張精緻的臉。
「是媛兒啊!大家閨秀要有大家閨秀的樣子,老是這麼風風火火,成什麼樣子?」馮道還未開口,李風雲搶先裝模作樣地教訓道。馮道咳了兩聲,沒有說話。
馮媛兒嘻嘻一笑,也不惱他,取過一張寫滿字紙來,翻來倒去看了半天,問道:「李大哥,你畫的事什麼?烏鴉麼?還是蝌蚪?」
李風雲有些心虛,偷看了馮道一眼,大聲道:「我說媛兒,你每天都這時候不見蹤影,跟哪個小情人約會去了?」
馮媛兒羞得滿臉通紅,啐道:「李大哥,你瞎說些什麼?」轉身便走,才走出書房,又探過頭來,大聲道:「爺爺,李大哥在敷衍你呢。」說罷轉頭就走。
「胡說,老子幾時敷衍了?」李風雲大怒。
馮道不語,走過去隨手拾起一張,皺眉道:「風雲,你寫的這都是什麼字?」
「是草書!」李風雲得意洋洋地道,「清平鎮的劉秀才都認為我的字已經自成一家,有大家風範……」
「重抄,寫人能看得明白的字,一橫一豎認真的寫!」馮道嚴厲地道。
「啊!」李風雲哀叫一聲,哀求道,「老師,你乾脆打我板子吧!我李風雲實在不是讀書的料。」
「打板子,這主意也不錯!」馮道點了點頭,道,「一個字一板子,總共是三十五萬六千八百板子,劉雄,去找幾十根結實點的木棍來。」
「別去!」李風雲急叫道,「我重寫還不成麼?」
「寫清楚,錯漏一個字,便是一板子!」馮道交代道。
「哦,知道了!」李風雲有聲無力地答道,又怒眼盯着莫輕言,大聲喝道:「小和尚,你跟老子記着,你要還敢去查那個什麼狗屁案子,老子跟你沒完!」
注1:後唐閔帝,便是李從厚,末帝,指的是李從珂。李從厚因為各地節度使擁兵自重,決心削藩,結果逼反了李從珂,丟掉了帝位。其實馮道話語未盡,後來石敬瑭借契丹兵馬殺進洛陽,逼死李從珂,滅了後唐,也是因為李從珂準備削藩,動了石敬瑭。馮道生性謹慎,當然不敢提後晉的這段不光彩的往事。
注2:取自《宮心計》中的歌曲《風車》,筆者比較喜歡這首歌,所以拿來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