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剎那間,李風雲猶豫了。
能不能奪得天下,手掌天下權李風雲並不在乎。從開始他都沒有打算做皇帝,本質上說,他是個懶散的人,即使勉強坐上那個位置,每天與滿朝的小狐狸、大狐狸和老狐狸耍心眼,鬥智鬥勇,那不是他所長,也不是他想要的生活,註定不會是個好皇帝。
但是李風雲知道,如果他答應了劉知遠的要求,那麼,以杜如月剛烈的性子,只怕再沒有可能和他走到一起。在李風雲最陰暗的角落,還藏着一個小心思,如果一個茶壺能賠上兩個或者三個茶杯,那豈不是很幸福很美滿的結局?
怎麼辦?
如果拒絕,不但違背了他曾經許下的諾言,讓那些戰死英靈不能安息在九泉之下,更會讓很多人因為他這個決定而喪命,包括站在他身前的馮道和他的家人。
龍是一種奇怪的生靈,雖然它在百姓心中已經化身為仁慈、公正、智慧與善良,但是李風雲很清楚,實際中的龍跟這些根本搭不上一點邊。自私自利是他的本性,佔有與控制是他的天性,欺騙、霸道和蠻不講理是它的特權與手段。
這些,史書上不敢記載,只有略有良心的史官會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寫上四個字:「天威難測」,小心的提醒後來者:「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如果一定要說,龍其實是人的欲望膨脹到了極點的產物。它我行我素,不管他人死活,天下人都是它利用的對象,不願接受任何的約束。
一向以真龍天子自居的皇帝,無論是誰,只要坐上這個位置,都會或多或少地被它同化,不管他是以何種面目示人,一個合格的皇帝,內心深處永遠都充滿了暴虐、自私與自大。它其實是天下每一個人在強大到失去了制約後的表現,除非他的頭上還套有一架讓他顧忌的枷鎖。
如果李風雲的應答,不能讓劉知遠滿意,即將辭世的劉知遠,還會顧忌這些枷鎖嗎?
不大可能。
那將會是什麼結果?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李風雲心頭烽煙四起、戰火紛飛,孰輕孰重,一時間竟拿不定主意。
劉知遠並沒有繼續逼問李風雲,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只不過眼中的那抹仁慈慢慢地褪去,目光變得越來越冷。
雖然時近二月,幾縷春意已經延伸到了帝都開封,但嚴冬的惡寒並沒有退去多少,殿中的幾隻暖爐還驅散不了多少那骨子裏的寒意。只不過馮道的額頭上已經開始滲汗滴。數十年宦海生涯,浮浮沉沉,早已經磨平了馮道的稜角,年少時治國平天下的理想回想起來,不過是美麗而可笑的泡影,剩下的就只有修身與齊家。
侍奉了這麼多位皇帝,馮道早已經明白皇帝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生靈。史書記載是那麼的可笑,儒家的理想不過是痴兒的囈語,拿來當幌子可以,真要當回事,簡直是荼毒天下。一個從未真正治理過天下,對如何治理天下沒有半點經驗的人,他的想法,真的能拿來當治理天下的金科玉律麼?
馮道不信,也不在乎,他如今在乎的是如何能讓自己的家人在這亂世中活下去,如果可能,還能保證他的聲名在史書上不會留下太大陰影。
然而,當初一時的糊塗,收了一個他自己也看不透的弟子,讓這一切可能瞬間變為泡影。明哲保身難呀,要明哲保身,就要先變得無情無義的小人,這也許才是和塵同光的真意。
馮道不能再開口提醒李風雲,一切只能靠他自己的決定。馮道開始思索如何才能與李風雲劃清界限,保全自己一家的身家性命。為了家族的傳承,沒有誰是不可以犧牲的。
戰火在燃燒,一個個熟悉的面容似乎都在看着李風雲,期待中又帶着怨懟,王重胤、典奎、十七、瘋和尚、白福通、張松……
殿中不知沉寂了多久,只有蠟燭「啪啪」的燃燒聲不時傳入耳中,正當劉知遠的眉頭漸漸地皺起來時,李風雲終於抬起了頭,上前一步拱手施禮道:「臣李風雲願為陛下解憂,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好!好!」劉知遠連道了三聲好,接踵而來的咳嗽讓他的臉色顯得格外的紅潤,一把推開了大太監遞過的參茶,劉知遠竟然站了起來,「李將軍果然不愧是國之柱石,這樣,朕就放心了!
朕希望在明日天明之前,將軍能將逆賊杜重威的人頭送到朕的面前!」
「是!臣這就去辦!」既然決定了,李風雲沒有再猶豫,轉身告辭,離開了皇宮。
「是你?」杜重威端坐在書房之中,抬頭望向滿身血跡的李風雲,杜重威府中的那些家將和親衛還攔不住李風雲,李風雲單槍匹馬殺到了杜重威面前。在杜重威府外,李風雲看到街道上早已經密佈了大量兵馬,杜重威無處可逃。
「是我!」李風雲淡淡地道,「大帥在滹沱河畔,計算拋棄那麼多苦戰中的將士時,恐怕想不到這一天吧!」
「哈哈哈哈!想不到,想不到!」杜重威放下手中的書本,站了起來,緩緩取下掛在牆上的一把寶刀,「本帥早就料到劉知遠不會那麼簡單放過老夫,只是本帥麼有想到來終結老夫的,竟然會是你。
哈哈哈哈,好計好計,一石二鳥,劉知遠他果然是老謀深算。
李風雲,你不會看不出劉知遠的打算吧?」
「那又如何?」李風雲反問道,「我想得很清楚,大帥,你不覺得由我來送大帥最後一程最為合適?這天下間,還有誰比我更適合幹這件事?」
杜重威一愣,老臉上泛起一陣紅潮,抽出了寶刀,燭光下寶刀亮閃閃十分晃眼睛:「你在嘲笑本帥麼?不錯,本帥的確走了一步臭棋,一步錯,滿盤皆輸。但,這不該是你嘲笑本帥的理由。本帥只不過是沒料到契丹人會敗得那麼快!本帥若是沒有走錯這步棋,這天下,哪裏容得他劉知遠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