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躍已經下樓取了車,坐在車裏抽煙等待,沒一會兒王傳學和石中舟辦完退房過來了,一前一後上了車。
王傳學本來坐的副駕駛,忽然轉去後排跟石中舟擠在一起:「誒,你覺不覺得言姐很像部名著里的人物?」
石中舟:「貂蟬?大喬小喬?嗯,確實長得漂亮。」
王傳學翻白眼:「哪兒啊,是笑面虎!我不敢讓她坐我後面,後背會發涼。」
石中舟踹他:「那你就妨礙了我跟美女同座的權利了!」
&我不管。」
石中舟收起笑臉看向前排:「關隊,你覺得這個空降兵靠譜嗎?」
關躍抖去煙灰:「她一眼就看出小王手裏的耳杯是一對,你覺得呢?」
石中舟擰着眉有點嚴肅:「但我們考古隊有點特殊,她身上帶着那個買賣合同,豈不是虎入羊圈了?我還真有點擔心。」
後視鏡里映出言蕭走來的身影,關躍掐滅了煙:「沒事,我會盯着她的。」
言蕭走過來後就徑自打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後排的王傳學暗暗慶幸,看來自己坐到後面還真是對了。
&石,跟言蕭介紹一下隊裏的情況。」關躍發動汽車。
言蕭看着他微笑:「關隊真懂我,知道我沒有看過資料。」
石中舟咳了一聲:「言姐,是這樣,我們隊裏一共有八個人。除了我們三個之外,還有位教授帶着其他四個隊員守在發掘現場。地方有點偏,從這裏開車過去最少也要六七個小時。」
言蕭問:「裴明生不在?」
&裴老師暫時沒過來。」
&你們辛苦。」言蕭其實根本也沒聽進去多少。
石中舟笑着客氣:「我們都習慣了,言姐你這樣的人物來了才是辛苦。」
言蕭側頭看着關躍:「有關隊在怎麼會辛苦呢?」
&石中舟一下沒反應過來。
關躍的眼神動了一下。言蕭敏銳地捕捉到了,嘴裏慢悠悠地補充:「不是小王說的嗎?關隊什麼都會,跟着他放一百個心啊。」
王傳學連連點頭:「那是肯定的。」
沿着筆直的公路開了半個小時左右出了市區,道路變窄,也沒了高樓大廈,兩旁的樹木稀稀疏疏,西北大地的原野撲面而來。
太陽濃烈地照進車窗,溫度升高,曬出人的慵懶。車裏的音樂電台在播一首英文歌,節奏感很強,原本還時常說兩句話的石中舟和王傳學漸漸沒了聲音,居然在這音樂聲里睡着了。
關躍調低了音量,看一眼言蕭:「你也可以睡會兒,還有很長一段路。」
很客套也很疏離的一句話,聲音在壓低後充滿了磁性。言蕭覺得連他的聲音都是自己中意的那款,實話實說地回了句:「不用,昨晚見過你後我睡得特別好。」
餘光里她看見關躍透過後視鏡望了一眼後排,那兩個人睡得正香。
她笑笑:「關隊不累嗎?我可以換你。」
&用,這裏的路可不像上海那麼好開。」
說的也是。
他把話題終結了,也就是不想多言了。言蕭也沒有沒話找話的心,沒話找話只會惹來對方的反感。
彼此無話,只剩下音樂一首首的流淌。
城市被徹底甩去不見,近處村鎮漸次顯露,遠處開始出現連綿的群山。關躍打開車窗,雞鳴犬吠清晰可聞,風撲進來夾雜着原野的芬芳,後視鏡里能看到車輪滾過時塵土飛揚。
言蕭被太陽曬出了昏沉,灰塵撲過來叫她眯了眼。外面的景象陌生又似乎熟悉,讓她想起很多年前還是學生的自己,背着厚重的登山包行走在茫茫山野間,哪怕是一個微小的考古發現也會振奮雀躍。
一晃經年,後來她的眼裏只剩下繁華的十里洋場,誰能想到現在又再回到了這樣的地方。
關躍連按了幾下車喇叭,言蕭從沉思中回神,後排的兩個人彈簧一樣驚醒了。
王傳學轉頭四顧,啞着嗓子問:「到哪兒了這是?」
關躍放慢速度:「前面鎮上有個加油站,我們在附近吃個飯,休息一下再走。」
石中舟訕笑:「主要關隊你好好休息會兒,我們都睡一路了。」
&關躍隨口應了一聲,先停車放他們幾個下去找飯館,自己要去前面的加油站里加油。
王傳學最先跳下車,來給言蕭開車門:「言姐想吃什麼?」
&便。」
王傳學似乎有點無語,但言蕭是真的是不挑,又不是以前沒到處跑過,有什麼是不能吃的。
最後還是石中舟拿了主意,挑了離得最近的一家土菜館,反正這裏的店看起來也都差不多。
飯館裏擠滿了人,石中舟跟王傳學就一盤青菜是配蘑菇爆炒了好吃還配豆腐清炒了好吃展開了熱烈的爭論,在點菜的單子上反覆磋商修改,總算點好了菜,言蕭完全讓他們做主。
等了半天不見關躍過來,也不想耽誤時間,大家只好先開動。
言蕭飯量一向不多,很快就放下了筷子:「你們慢慢吃,我去叫關隊來吃飯。」
王傳學站起來:「言姐歇會兒,還是我去吧。」
&用,你吃,順便給關隊添兩個菜。」言蕭發現自己一客氣,王傳學反而更謹慎,他這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典範。
出了門沒多遠就看見了關躍,車停在一邊,他正在打電話。
言蕭走過去,關躍也收了電話。
&麼了?」
&拋錨了,已經叫人來修了。」
言蕭頓時失笑:「看來我要進隊的路沒那麼順啊。」
關躍看她:「你其他路很順?」
&不順,但我這個人就是喜歡逆流而上。」言蕭說這話時眼睛就落在他身上。逆流有很多,事業,還有男人,當然現在她眼前就只有他這麼一個男人。
但隨之她一笑就把話題轉過去了:「關隊先去吃飯吧,我給你看着車。」
關躍跟她對視一眼,把手裏的車鑰匙拋給她,朝飯館走了。
修理工人趕了過來,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了,只能等待。
言蕭去小賣部里買了幾瓶水拿去車上,閒着無聊四下轉了轉。走到鎮子農貿市場那邊居然看到路邊有人在擺攤賣古董,腳步停了下來。
擺攤的是一個黑黝黝的漢子,面前攤了一大塊藍布,布上放了一些五花八門的瓷器,硯台玉石,甚至還有個青銅酒爵。
言蕭隨手拿起一個來看,漢子用帶着方言的普通話連忙阻止:「小心別給我摔壞了,可貴着呢!」
言蕭手指蹭了一下上面的塵土和墨綠的苔蘚:「別說,你這些東西做的還挺像樣的。」
漢子有點生氣:「你這個姑娘,不買也別亂說話!」
&不是不想買,只是荒貨容易打眼,我要的是上貨。」
&麼亂七八糟的!」對方沒聽明白她的行話,只覺得是無理取鬧,搶過她手裏的東西放了回去。
言蕭拍拍手轉身離開,走了沒幾步,身後忽然跟上來一個人:「妹子?」
她吃了一驚,回頭一看,是個瘦小的青年,穿着一身黑的運動服,個頭還沒她高,要不是臉實在不嫩,還以為是個高中生。
&麼?」
青年臉上堆着笑:「剛才聽到你說話,發現是個行家,你想要上貨我有,要看看嗎?」
言蕭上下打量他兩眼,看人的眼光她還是有點的,有的人一看就是跟古董打交道的,說話派頭都有種熟悉感,她覺得眼前這人也是。
&以啊,拿來看看。」
青年領着她往路邊走,那邊停着輛摩托車,他招手叫言蕭走近,打開後備箱。
後備箱裏放着個裝雞蛋的紙盒子,裏面卻沒裝雞蛋,塞了氣墊膜和緩衝氣墊做填充,中間夾雜着幾樣報紙包的東西,有的已被撕開。
青年伸手一撥,取出個玉扳指,半遮半掩地遞過來:「您掌眼。」
言蕭輕輕托在手心裏看。
青年道:「這絕對是開門貨,你看這外面的包漿,沒有個千百年能有嗎?」
言蕭聽他一口的行話,反而謹慎起來:「不是鬼貨賊貨?」
這都是玩古董的黑話,鬼貨指的是盜墓得來的文物,賊貨就是偷來的文物。
&怎麼可能呢!你也不看看這裏什麼地界,陝西啊!隨便掘塊土都有幾千年的歷史了,這麼多村村寨寨的還能沒點好東西嗎?」
倒也是這個理,言蕭難得見到好貨,不心動是假的:「開個價吧。」
&少也得三根手指頭。」意思就是三萬了。
&天價。」
&可是行價了,要不你再看看別的?」
言蕭垂眼看了看,邊角里有團黑乎乎的東西,她撥開填充物看了一眼,是個器皿,上面的花紋似曾相識。
青年趕緊蓋了起來:「唉都很精貴,你要看就別拿出來了,反正都不是瞎貨。」
言蕭收回手:「貨是不錯,就是貴了點兒,要不你留個電話給我,等我手頭寬裕了再聯繫你?」
青年把後備箱蓋了起來:「不好意思,我只做流客生意。」
&行吧。」言蕭轉身走人,對方也並沒有挽留,看來是不缺客源。
回到車旁發現工人們已經走了,關躍靠着車在抽煙,身上的外套脫了,就穿了件襯衫。言蕭從側面看過去,能看到他胸肌和三角肌隱約的輪廓,性感地讓她搓了搓手指。
她看中過很多男人,大多都是因為外表,一張好看的臉,一副好身材,但通常只是吸引她的目光。像欣賞一幅海報,一張明星寫真。等這海報寫真里的人物真真實實臣服在眼前了,又乏味了,連看都不想看了。
但是關躍不是,她覺得自己不僅想看,甚至還想觸碰他,因為外表而吸引她到這個地步還是第一次。
看到言蕭過來,關躍就踩滅了煙:「走吧。」
言蕭坐上車,剛才發生的事情就回到了腦海:「關隊,小王那個耳杯是這次考古隊剛發掘出來的吧?」
王傳學剛在後面坐好,立即湊過來:「言姐怎麼又提這事了?」他好像已經有心理陰影,總覺得她記仇。
關躍「嗯」了一聲。
&一個墓里的器物,比如漆器,規格形制都應該是差不多的。」
關躍把車開了出去,臉朝她這邊轉了一下:「怎麼了?」
言蕭手搭着車窗,到底還是說出了心裏的猜想:「我好像看到相似的文物了。」
車猛地停了下來:「哪兒?」
&才我回來的地方,一個騎摩托車的年輕人……」
話沒說完,關躍已經調轉車頭踩下油門。
很快就在路邊看到了那輛摩托車,言蕭指了一下:「就那個。」
關躍怕打草驚蛇,離得很遠就停了車,叫石中舟和王傳學下去守着,自己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言蕭猜他是要打給平頭,果不其然。她心想舉報有功,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洗掉企圖買賣文物的黑底離開考古隊了?
她不想再碰考古,一點也不想。
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傳學他們暴露了,言蕭忽然看見那個瘦小的青年匆匆走到摩托車旁跨了上去。
她拍了一下關躍,話還沒來得及說,摩托車就已經從眼前飛馳而過。
關躍掛了電話立即驅車追了上去。
言蕭皺了眉:「關隊,你不會是想一個人去追他吧?」
關躍油門踩到了底:「連你不是兩個?」
「……」他說得倒是輕鬆,言蕭可一點也不覺得輕鬆。
車開得飛快,風颳進來已經不再溫和。道路本來就有點顛簸,言蕭關上車窗,不得不一手握住扶手,她的心口在狂跳,腦袋暈乎乎的,這種感覺讓她厭惡,渾身上下都充滿不適。
摩托車在前面狂飆,仿佛脫了線的風箏,隨時都會飛出去。所幸這裏算偏僻,路上沒其他車輛經過,關躍終於順利超了過去,然後就勢一個急轉彎剎住,橫擋在道路中央。
摩托車呼嘯着沖了過來,言蕭不禁白了臉,眼前忽然一暗,關躍迅速解開安全帶貼過來,幾乎完完全全用身軀擋住了她。
摩托車並沒有如預期那樣撞上來,外面傳來急剎車刺耳的聲響,接着是連人帶車倒地的聲音。
那道聲音尖利刺耳,像是死神的鐮刀刮過路上的石礫。言蕭的腦袋有一瞬間是空的,飄在了天外。等到回神,終於感覺到了眼前按着自己的一團暗影,感覺到了這個男人的氣息,沉默而堅定。
她幾乎想也沒想就一把推開了他:「你他媽瘋了!」
關躍似乎有點詫異她的反應,看她一眼,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青年剎車太快摔了一跤,大概受傷不輕,人半天也沒爬起來。
關躍提着他後頸把他拽了起來,反擰了胳膊拖去道邊。
沒幾分鐘,遠處呼嘯而來一輛警車,下來三個警察,還有王傳學和石中舟,應該是平頭從鎮上公安局臨時調來的,不然不可能來的這麼快。
青年被押上了警車,關躍跟一個警察去確認後備箱裏的東西,轉身給自己點了支煙,又朝車裏看了一眼。
&言蕭避開他視線,靠在椅背上閉了閉眼。
真是服了,她實在理解不了拿命去拼的人,這世上有什麼能比活着更重要?
怎麼偏偏就被這個男人吸引了?帥氣、聰明,還很拼命。她琢磨不透,也不想琢磨,大概唯一慶幸的是還好只是喜歡他的外表。
車窗被敲了兩下,她轉過頭,石中舟在外面叫她:「言姐,警察想請你去錄個筆錄。」
言蕭頓了頓,解開安全帶下車。
王傳學老遠就朝她豎拇指:「不愧是言姐,眼睛就是毒!」
關躍打斷他:「錄完了就先上車等着,別妨礙警方工作。」
王傳學聽話的先上車去了,沒一會兒石中舟也上了車。
關躍自己沒動,在旁邊等言蕭錄筆錄。
沒耽誤多少時間筆錄就錄好了,領頭的警察走過來跟關躍握手:「李隊長交代了,關領隊還要趕回考古隊去,就不麻煩你們去局裏了,這樣就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等李隊長到了我們再交接就行。」
關躍收回手,看一眼言蕭:「走吧。」
言蕭跟上他的腳步,多少有點忍無可忍:「關隊一向都這麼拼命?」
&道你以為這種事很常見?」
話倒是沒錯,但是拿命來拼的結果通常也就是一次之間已經完蛋,何況還捎上了她。言蕭心裏不太高興:「我如果知道差點要出人命還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關躍停下腳步:「我也有句話要提醒你,你是怎麼發現這些文物的不用想也知道,但是進了隊後還請你忘了自己以前的職業,還有你身上的那個合同。」話說完他走到車邊,伸手替她拉開了車門。
很是時候的一句提醒,他很清楚自己的心根本不在考古隊裏。言蕭走過來,盯着他的臉。
男人生氣起來隱忍的模樣其實分外動人,他也有,克制適度,分寸恰好。那雙眸子很亮,盯着她像是看進了她蠢蠢欲動的心,她果然還是對他充滿了興趣。
言蕭撩起頭髮笑了一下,什麼也沒說,低頭坐了進去。
汽車重新發動,王傳學和石中舟察覺到氣氛不對,明明發生了件值得慶賀的事情,卻誰也不敢吱聲。
天漸漸黑了下來,言蕭望着窗外開了口:「小王,說件你們隊裏有趣的事來聽聽。」總得有個人來活躍一下氣氛,她只喜歡追逐過程里的新鮮愉悅,可不想獵物還沒上鈎就把關係弄僵。
王傳學可算能開口了,卻想不起來要說什麼:>
石中舟接話:「王傳學第一次參與發掘古墓的時候被嚇哭了算嗎?」
&你的!」王傳學推他。
言蕭輕輕笑了,瞥一眼關躍,他的臉色也沒那麼僵了。
她的手指輕輕點着窗框:「放點音樂吧,怪無聊的。」
關躍擰開了音樂。
&有多長時間能到?」
&誤了這麼久,估計要到夜裏才能到了。」這次接話的是關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