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薔薇城, 光明教會分部, 伊馮正在聽屬下匯報。
&麼說和我們同行的那一行貴族車隊,是屬於利西貝坦家族的。」
&的, 大人,確鑿無疑。」
伊馮微微蹙起眉頭。
利西貝坦,利西貝坦。他反覆默念着這個姓氏。如果那些人是利西貝坦家族的,薩蘭迪爾大人應該第一眼就認出來了。大人當時沒有出面,後來又單獨行動,會不會也和這個有關?畢竟利西貝坦家族,不僅是名震大陸的薔薇騎士團的半個主人,更是當年「騎士」南妮出生的家族。那輛馬車裏坐的如果真是利西貝坦繼承人的話, 那豈不就是薩蘭迪爾大人故友之後?可南妮的繼承人為何又淪落到成為王都質子的地步?膽敢襲擊他的又是誰?
伊馮正埋頭思索着這些問題之間的關聯, 這時候外面又有騎士匯報:「伊馮隊長!艾迪他們回來了,薩蘭迪爾大人也同他們一起進了城!」
伊馮愣了一會。
&說什麼?」
&蘭迪爾大人——」前來匯報的聖騎士喘了口氣道,「和他們一起進的城。他沒有掩飾身份,現在城裏都快鬧翻了。」和其他城市不同, 白薔薇城內可遍地都是薩蘭迪爾的雕塑,即便那些雕塑與本人沒有五分相似,一個精靈出現在白薔薇城也足以叫人駐足觀望了。
這又是鬧得哪一出?伊馮眉心捏出一道溝壑, 掛上佩劍飛快地出門。
而此時白薔薇城城門處,卻已經亂成一團。
瑟爾步行進城, 卻沒有掩飾他的尖耳。在被第一個路人發現身份後, 「一個精靈出現在了白薔薇城」的消息很快就以一傳十十傳百的速度, 在城內開來!沿路上圍觀的人們不敢太過靠近瑟爾, 但他們火熱的眼神卻也足以把人燙傷。
伯西恩看着因為某個精靈而引起的意外狀況,面無表情道:「我有時候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麼。你去梵恩城和風起城的時候,都是想法設法掩飾自己的身份,為什麼到了這裏——」他看着身邊又一個因為呆望着瑟爾而摔倒的路人,「卻好像是巴不得立刻曝光自己的身份。」
&沒猜錯。」瑟爾回,他像是在等待着什麼,「在梵恩城和風起城隱瞞身份更利於我行事,而在這裏情況恰恰相反。法師,你不妨再猜一猜。」
他甚至有空和伯西恩打趣。
&會最先來找我們的究竟是這個王國的大貴族們,還是城內的其他勢力?或許我們可以下一個賭注。」
雷德和阿奇倒是興致勃勃,伯西恩卻看破他般道:「你勝券在握,還有什麼好猜的?」
艾迪摸了摸腦袋:「難道不是伊馮隊長先趕來嗎?」年輕的聖騎士好奇道,「大人曝光了身份,隊長他肯定是最擔心的,教會也一定會派人過來接應。」
伯西恩道:「光明教會當然不會錯過這個變相宣傳的機會。」
法師想像了一下那個場面,都伊的聖騎士們帶着神仆興師動眾地迎接薩蘭迪爾,在眾目睽睽之下證明他們和薩蘭迪爾甚至是和以利的親密關係,宣揚光明神的偉大光輝。
簡直令人反胃。
&過。」法師說,「這並不意味着,他們會是第一個到的。」
像是為了印證他所說的話一般,就在人群中因瑟爾而起的騷動進一步擴散之前。人們聽見了一串整齊有力的馬蹄聲,只見一隊騎士遠遠地從內城御馬而來。他們裝備齊整,坐騎神駿,容貌英武。圍觀的人群看到他們不由地紛紛避開,眼中露出敬畏。在靠近瑟爾幾人後,這群騎士先是整齊有序地隔開了圍觀的人群,隨後其中一個策馬上前,仔細地打量着瑟爾的模樣。他坐下的馬匹隨着主人的動作優雅地踱着步,不一會,像是驗證了心中的某個猜測,這位陌生騎士的眼睛越來越亮。
趕在對方開口之前,伯西恩低嘲一句:「一群光鮮亮麗的騎士,簡直就是噩夢。」話音剛落,他就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似的瞬移離開。
瑟爾還沒來得及為終於甩脫這個包袱感到高興,對面的騎士已經斟酌着開了口。
&問,」穿着銀白盔甲的騎士道,「前方,可是薩蘭迪爾大人?」
他的聲音格外宏亮,仿佛就是要故意說給周圍的人群聽。
然更令人意外的是精靈竟然沒有否認,他微微點頭:「是我。」
艾迪等人錯愕地看向他。
在聽到瑟爾承認後,剛才還克制有禮的騎士們頓時變得激動起來。為首的騎士立刻跳下了馬,有一人帶頭,其他騎士們也齊刷刷地下了馬。他們站成一排侯立於精靈面前,目光緊張地望着精靈。當先一位騎士看了一眼瑟爾,復又低首,將手中利劍橫放於在胸前。
在他身後,那一隊銀甲上繡着薔薇花的騎士們都望向薩蘭迪爾。他們做出與首領同樣的動作,將長劍放在胸口,像是在吟誦一個久遠的誓言般道:「歡迎回來,薩蘭迪爾閣下。薔薇騎士團為您守護之地,從未丟失!」
喊聲震天!那些由騎士們喊出來的鏗鏘有力的話語卻猶如一道奔流,瞬間把精靈的思緒帶回了往昔。
……
&醒了?感覺怎麼樣?」
當精靈模模糊糊地張開眼,還沒看清楚眼前景象,就聽到一個不算溫柔的女聲在耳邊低語。
瑟爾怔怔地抬頭望着屋頂發呆,他似乎不清楚自己現在身在何地。
&爾。」背着長劍的女騎士擔憂地伸出手,在精靈眼前晃了一晃,「沒事吧?你被人背回來倒在營地的時候,我們可都被嚇壞了。要是你出了什麼事,精靈王肯定要遷怒所有人類,那可是雪上加霜。」
聽到「精靈王」這個詞,瑟爾似乎總算有了幾分清醒。
&他試圖開口,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說出聲音。
女騎士攔住他。
&利維和巴特都在外面等你。先告訴你一個壞消息,南方的人類城市已經被盡數攻破,最後一個人類國家也將淪陷。惡魔們來勢洶洶,世界岌岌可危,瑟爾,你是否該做出決定。」
女騎士不容許他躲避般直視着他的眼睛。
&留在這裏繼續沉浸在你的悲痛與怒火之中,還是帶着願意追隨你的人們去支援其他地區?他們可以等你,但是等不了太久。奧利維和巴特,還有追隨你而來的人類傭兵們,他們都有自己的親人和國家。如果你不能再引領他們戰鬥,他們就會自己前去戰鬥。但是……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是這一定會造成更大的傷亡。」
精靈的心裏有些微苦澀,南妮總是這樣直白,將選擇與現實坦陳眼前,令人無法迴避。
可,為什麼是我?
瑟爾多想問,多想吶喊!為什麼註定是他要來承受這一切,承受這些期望,背負這些人命!
&什麼會這樣呢?」
一聲壓抑不住的嘆息,幾乎讓瑟爾以為是自己不經意喊出了心聲。可他抬頭卻發現說出這句話的,竟然是一直都開朗堅強,讓人覺得根本沒有挫折能壓垮她的南妮。
她依舊挺着脊樑,眼神卻有些微微發暗。
&開始我以為,即便是個女人,只要我能成為一名騎士,就能拯救衰亡的家族,就能讓沒有男嗣的利西貝坦不至於覆滅;後來我又以為,無論其他人如何非議,只要用實力證明自己,總有一天人們就會像認同我的父親和兄長那樣認同我。」
&做到了。」瑟爾說,「你現在是全大陸最出色的騎士之一。」
南妮苦澀地笑了一下。
&是,我還是沒能改變這個局面,沒能阻止貝利的死亡,也沒能制止失去理智的你。」
人們總是驚嘆她的堅強,卻根本忘記了她也是一個普通的女孩,本該在父兄呵護下成長。家族的慘變卻改變了她的一切。
&已經做得足夠多,這不能責怪你……」瑟爾想說這是人力無法挽回的,他卻怔然愣住了,胸口像是被什麼砸中一樣,沉悶作痛。
&是這也不能責怪你。」南妮直直望着他,似乎就是在等待他說這一句,「我們是人類是精靈,不是神明。瑟爾,世界上總有我們做不到的事。但是同樣,世界上也有我們必須去做的事。」
十五歲的少女選擇剪斷長發,背起武裝;剛剛成長的精靈選擇離開家鄉,前往大陸歷練;他們身上都有着責任,也有着重擔。他們不能去向世界質問「為什麼是我」,因為這註定不會有回答。
瑟爾沉默了。
許久,他沙啞開口:「我去南方前線。」
他終於做出了南妮本想讓他做出的決定,女騎士的眼中卻盈滿了淚水。
她像是對自己,又像是對瑟爾說。
&不起,只能讓你往前走。」
女騎士的聲音還迴蕩在耳邊,她的身形卻從精靈眼前漸漸消散。瑟爾現在唯一能聽見的,只有耳邊騎士們那鏗鏘有力的喊聲。
&您守護之地,從未丟失!」
&們一直等待您歸來!」
伊馮和其他聖騎士們趕到之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伊馮望着被薔薇騎士們簇擁在中間的薩蘭迪爾,眼神複雜。
以鮮花為武裝,持利劍為守護。薔薇騎士團,這個鎮守着紅薔薇騎士王國,在大陸上聲名顯赫的武裝力量,是南妮·利西貝坦為她與摯友的諾言所建。這個騎士團的初代團長是南妮,名譽團長則是薩蘭迪爾。而南妮信守諾言,永遠為精靈守護這座城市,直到戰亡。
如今故人早已離去,但是她留下來的騎士團卻代代相傳,薪火不息。攤兒到了如今,世事變遷,騎士團在王國里的地位開始變得越發尷尬。就在這時,他們終於等到了與南妮許下誓言,也似乎是唯一有能力帶他們走出困境的人。
畢竟南妮早已經離開,現在的薔薇騎士團在迎接薩蘭迪爾的時候,有幾分是出自於守約的真心,而有幾分更多的是為自己的利益考慮呢?
精靈何嘗不明白這些,然而他腦海中飛快閃過一幕幕場景——被襲擊的利西貝坦家族的馬車,目的不明的赫菲斯聖騎士,與赫菲斯的騎士們戰鬥的德魯伊,莫名失蹤的紅龍。終於,這一切謎團逼得他踏入故地,重回一切悲劇初始之地。
從決定暴露身份踏入這座城的一刻,他就做好了決定。或許說,當他離開聖城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那些曾經的傷痕、新刻的謎團,都要在此煥然面目隆重登場。它們都在等待一場盛大的解謎,一次徹底的結束,一場終焉的對決。
望着俯首於眼前,心思各異的薔薇騎士們,薩蘭迪爾不知對何方輕輕訴說。
&啊,我也等這一天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