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長得很像。」裴瑾並沒有否認這一點, 他看見徐貞的第一眼就十分驚訝, 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相似的人, 可是,徐貞是徐貞,表妹是表妹,他不會弄錯。
一模一樣的臉, 可徐貞勇敢堅強, 有正義感, 表妹呢?她柔順安靜, 以夫為天, 三從四德。
如果真的有轉世這回事, 能看到她這樣, 真是太欣慰了,時代的進步不是沒有好處的。
「如果真的是她, 」裴瑾轉過頭, 看到警局裏忙得團團轉的徐貞, 微笑起來, 「希望她這一生為自己而活。」
魚麗點頭:「她會的。」一念及此, 觸動了她的心事,她不禁想, 如果是這樣, 那麼, 茫茫人海中, 她還會和他相見嗎?
「會。」
魚麗嚇了一跳,見了鬼似的看着他:「我剛剛說出來了?」
「沒有。」裴瑾神色自如,「我猜的。」
面對一臉懵逼的魚麗,裴瑾忍不住笑起來:「是你破綻太多了,你知道警察是什麼,又會用電話,起碼民國時期,你出來過。」
魚麗悻悻:「……你們讀書人都一肚子心眼。」
「沒有,是你在我面前放鬆警惕了。」裴瑾溫和道,「麗娘,有些事你不想說,我不會問,我只是希望你過得好一點,枕石漱流的生活太辛苦了,現代人要隱居,在家裏就行了。」
魚麗又不吭聲了。
裴瑾想了想,失笑:「那好吧,看來我只能使出絕招了。」他從車裏找出ipad,點了個遊戲出來給她玩,「看到沒有,選中兩個一樣的圖案就會消失,我打到六百多關了,看看你能不能超過我吧。」
魚麗本來拒絕去看,裴瑾戳了兩個香蕉,biubiu一下,消失了,她被這個新奇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用手戳了戳,居然會動,大為震驚:「這是什麼東西?」
「好東西。」
魚麗連米粉也不吃了,專心致志對付起來,但因為初次嘗試,很不熟練,倒計時結束了還沒有通關:「只差一點點!」
「不要找藉口了,沒過就是沒過。」
「誰說的,這次我肯定過!」
嗯……六百多年前就特別吃這一招,過了那麼久,居然還屢試不爽。裴瑾忍着笑,點了火啟動車子。
等魚麗辛辛苦苦哼哧哼哧通關的時候,裴瑾已經把車開回家了,停在車庫裏撐着頭看她過關。
唉,他不會說自己一開始就選了「困難模式」,並且不是第一關,是六百多關。
誰讓有些人現在是文盲呢?
魚麗聚精會神盯着屏幕,幽暗的光照在她臉上,像是聊齋里綺艷的女鬼。
裴瑾拿出手機刷了一會兒,側頭看一眼,沒過,再把微信里的消息都回了一遍,再看一眼,差一點點,他想了想,伸手幫她戳掉了幾個,biubiu的聲音不斷響起。
倒計時前一秒,終於把所有水果都消除了。
魚麗長舒了口氣,一抬頭:「……這是哪裏?」她在哪裏?發生了什麼?
裴瑾道:「我家,這裏平時不會有人來,我給你準備一間套房,你連門都不用出,我會給你準備好食物。」
魚麗看着他:「你對我那麼好有什麼目的?」
「比你救我的時候單純多了。」裴瑾微笑,「我心好。」
魚麗翻了對大白眼,真要心好,能想得出那種壞主意帶她逃跑嗎?呵呵。
「我只是想,我們倆可以做個伴。」裴瑾道,「不然真的太無聊了,你無聊嗎?」
無聊?當然無聊了。魚麗想了想,嘆了口氣:「我餓了。」
「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魚麗看到他進廚房,家裏一個傭人也沒有:「你做飯?」
「人要吃飯,當然要會做飯。」裴瑾打開冰箱,「反正時間多到沒有地方用,做飯也很有意思,你平時吃什麼?」
「什麼都吃。」魚麗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麼的,有了傾訴的,「我回到漁村以後才發現,因為我逃跑了,全村的人都臉上無光,說出了我這種不知廉恥的女人,居然跟人淫-奔,是奇恥大辱,要把我抓到浸豬籠,我弟弟……過不下去了,背井離鄉,再也沒有回來,聽說是死在外面了。」
「這不是你的錯。」裴瑾道,「你只是不想死而已。」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魚麗重複着這句話,「我後來才發現,比起殉節,還有更可怕的事。」
她語氣平靜,可裴瑾聽出了其中的恨意,他深吸了口氣,放下手裏的東西,半蹲到她面前:「麗娘,都過去了,六百年雖然很長,但我們以後還會有第二個六百年,第三個……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他想活躍氣氛,便轉移話題,「和我說說那個他吧,是什麼時候遇到的。」
「他啊,」她想了想說,「不是一個好人,我是被他強娶過門的。」
裴瑾:「……」
「好像他還小的時候,我給他吃過一個肉包子,可我不記得了,後來當了土匪,然後又變成了什麼軍官,在街上把我認出來了,就搶了我回去,說要娶我當姨太太。」魚麗像是說着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不過托他的福,我過了一段不錯的日子。」
「他對你好嗎?」
「什麼是好,什麼是壞?」魚麗笑了起來,「還可以吧,讓我讀書認字,對我很大方,他得勢的那些年,我沒有吃過苦,他大概是喜歡我的吧。」
「因為喜歡我才把我搶回去,而不是為了要我傳宗接代,所以,我也挺喜歡他的。」
因着這句話,裴瑾的手微微顫抖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若無其事地說:「是嗎?原來是這樣,只不過,魚麗,現在沒有這種事了,如果有人喜歡你,就應該追求你,對你好,得到你的同意才會和你在一起,而不是靠強搶。」
「我知道,自由戀愛。」魚麗笑了起來,「我看過很多報紙,那個時候很流行的。」
可她不知道什麼算是自由戀愛,六百年裏,絕大部分時間,她都在為自由而鬥爭。
「不過,如果沒有這種事了。」魚麗問,「馬家姐妹的事,你怎麼說呢?」
這句話徹底問住了裴瑾。
過了很久,魚麗才自言自語道:「你和我說時代在變,我卻覺得不過是個輪迴,漢唐之時,女人可以改嫁,公主可以干政,可到了我們那時候,連讓我識字都不能,現在好了,未來呢,會不會又回到大明?」
夜深人靜。
魚麗已經進屋休息了,裴瑾坐在客廳里,偏偏一點睡意都沒有。
魚麗並沒有細說那些年裏她遇到過多麼悲慘的事,可她所說的最好的事就已經那麼糟糕,他簡直不敢去想更糟的會是什麼。
記得當初,他曾說過要帶她一起返家,可魚麗拒絕了他:「我跑是為了活命,不是為了和男人私奔的,我就算不識字也知道『聘者為妻奔者為妾』,就不跟你走了。」
她那時還是很有底氣的,雖然不知道原來自己不會再老,可傷口會神奇地自愈,是不死之身,如此一來,還有什麼好怕的?
那個時候,他們都還太天真了,死亡有的時候是一種解脫,可如果連死都不能,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真不知道該怎麼過。
裴瑾心酸極了,早知道當初堅持帶她一起走就好了,那她也就不會吃那麼多的苦。
只可惜,人是回不到過去的,也沒有後悔藥可以吃。
不如想想怎麼彌補她吧,他只要想一想她躲在深山老林里吃的東西就覺得可憐。
第二天,裴瑾起了個大早,熬了白米粥,切了兩個鹹鴨蛋,又炸了油條,蒸了小籠包,燒了兩個小菜,把早餐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魚麗下來的時候就食指大動:「真了不起,時間竟然能叫君子遠庖廚的酸書生進廚房。」
「我以前就會做飯。」裴瑾給她拉開椅子,「請吧,姨太太,你是幾姨太太?」
魚麗比了一個八字。
「八姨太?」裴瑾和她開玩笑,「這個數字可不怎麼樣,九姨太比較風光。」
魚麗不理解這個梗,但不妨礙她說:「沒有九姨太,我對他說,再敢有新人,我殺了他。」
裴瑾:「真厲害。」
「這不算什麼,人命如草芥,大家都過得不好,我也不算什麼,」她想起那段日子,眼眸微暗,「昨天好像說得我挺慘的,其實也不是,扮男裝的時候日子就過得還不錯,不過……」
她看着裴瑾,惡作劇般說,「那時,我是落草為寇。」
「哦。」裴瑾很平靜,「這麼巧,我也幹過。」
魚麗才不信:「你這種讀聖賢書的人怎麼會幹這種事?肯定是騙我的。」
「這有什麼,我效忠的朝廷早就完了。」裴瑾給她盛了一碗粥,「吃吧,晚些有人送些衣服來。」
魚麗沒有反對,她問:「昨天那個,還能再玩玩嗎?」
「可以,吃完飯就教你。」
吃過早飯,裴瑾給董菡打電話,讓她去警局裏配合徐貞,警方在心理輔導方面恐怕不如董菡專業。
又找崔瑩瑩,讓她送些少女的衣裙來。
崔瑩瑩意外極了,前段時間才剛剛和晏嵐好上,怎麼又多了十七八歲的少女?可她什麼都沒有問,立刻辦妥送去。
她到的時候,魚麗正窩在沙發里打遊戲,裴瑾在廚房裏忙碌,喊她:「麗娘,去給瑩瑩開門。」
魚麗依依不捨地暫停遊戲去開門,崔瑩瑩看見晨光下那一張晶瑩如玉的臉,又是驚艷又是疑惑:「你是……」
魚麗很鎮定地說:「他表妹。」
崔瑩瑩放心了,看來是什麼行李都沒帶就跑到裴瑾這裏來,這才需要從頭置辦,幸虧如此,否則真不知道以後怎麼應對晏嵐。
她放下東西就走,裴瑾洗好碗出來時就看見魚麗在看自己的新衣服,他心中好笑,故意揶揄她:「八姨太,你怎麼就成我表妹了?」
「她不是你相好嗎?」魚麗放下裙子,笑盈盈地說,「鶯鶯?」
裴瑾揚了揚眉毛:「胡說八道,鶯鶯是鳥,她是瑩瑩,下面是個玉,完全不一樣好不好?而且,她是我秘書,秘書就是……幫我處理各種瑣事的人,非常能幹。」
魚麗想想,恍然:「大丫鬟?」
裴瑾耐心地和她解釋,「不是,我和她是僱傭關係,而不是主僕關係,她為我做事,我付她報酬,公平交易,以及,現在買賣人口是犯法的。」
魚麗的眼睫微微顫動幾下,裴瑾知道自己可能不小心又觸動了她的心事,立即轉移話題:「你玩這個玩膩了吧,換一個給你玩?」
「好。」魚麗若無其事地把ipad遞過去,裴瑾教她怎麼進入遊戲和退出,魚麗正想試驗的時候,一則新聞跳了出來,裴瑾點進去給她看:「這也算是報紙了,現在有傳統的那種,也有這樣的……你在看什麼?」
他發現魚麗正緊緊盯着新聞頁面上的一張小圖,他點開來一看,是說天羽公司少東家封逸出任ceo云云,是財經新聞。
他看魚麗面色不對,駭笑道:「你認得?」
「錯不了,化成灰我都認識。」魚麗的表情十分微妙,「就是他娶我做八姨太的。」
裴瑾被這個稱呼逗樂了,拿着信和牛奶進屋:「女狀元,有你的信。」他不再提起八姨太這個綽號,生怕她想起不堪往事,看她最近學習用功,便叫她女狀元,也算側面激勵她好好用功。
他走到魚麗房間門外又喊了一聲,裏頭一點動靜都沒有,他推門進去,發現被褥整潔如昨夜。
他拐彎到休息室去,果然看到地毯上蜷縮着一團東西,他把窗簾全拉開,讓陽光充分得照進來。
地毯上的東西動了動。
裴瑾把信放在她面前:「馬家姐妹給你寄過來的信,你不想知道她們現在怎麼樣了嗎?」
魚麗從毛毯下面探出頭來,睡眼朦朧:「什麼?」
「你這是又看到幾點?」裴瑾嘆了口氣,要不是知道不死,也不會容許她這樣,「總這樣可不好。」
「要是看電視能看死,我死也瞑目了。」魚麗接過信,又倒回墊子上,「我再睡一下。」
裴瑾:「……」在她有自控能力之前,堅決不讓她上網。
魚麗的回籠覺睡到中午,下樓的時候看到桌上有兩道菜和一碗粥,裴瑾留了字條,讓她自己熱了吃,他有約出去了。
「有約有約,我什麼時候才能有約呢?」魚麗也不熱飯菜,就冷着吃了,心裏不由又想起肖臣來。
她隱約能猜到那天裴瑾為什麼說她可憐,一想起這件事,她就覺得難堪,可又很難相信,她並非不曉人事的小姑娘,可若要說快樂……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快樂。
男歡女愛,男歡女愛,落到女人頭上,不是一個「愛」字嗎?哪來的歡呢?
肖臣知道她的傷口會很快癒合,所以下手總是沒個輕重,有時候真的疼得不行了,她就推一推他:「你輕一點,我很痛。」
「這樣你才能記住我。」他把她捏到青紫,還要逼她說,「你說,說你是我的。」
有時候她也不能理解肖臣為什麼非要如此不可,或許是因為太深愛了,怕她離開,他對其他姨太太又不見這樣的佔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