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給他倒了杯水,笑了笑:「周警官, 我們也算是熟人了, 我就有話直說了,之前的事, 是我不好,我給你賠禮道歉,讓你誤會實在是不好意思。」
周世文沉住氣:「這沒什麼, 不用這樣。」頓了片刻, 他還是問出了困擾已久的問題, 「不過, 為什麼要這樣呢?」
裴瑾一手支頤, 一手屈指輕輕敲着桌面:「周警官, 世界變化得可真快, 現在聲紋識別的技術已經很普遍了, 變聲也很容易, 只要下一個軟件就可以了。」
周世文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從這裏開頭, 但他耐着性子繼續聽。
&於你們警方而言,只要確認了嫌疑人範圍, 採集了他們的聲紋, 就能用一個軟件甄別出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除非像這一次, 你們既無法判斷範圍, 又沒有辦法取得樣本, 才會需要我的幫忙。」
裴瑾輕聲笑了起來,「不過,這也不是沒有辦法替代的,小月的案子畢竟不是大案,無法投入太多的警力,如果是重大情況,也只不過是麻煩了一點,我能做的事,以後會越來越少。」
周世文知道他說的是事實,科技越來越發達,指紋、聲紋、虹膜、dna……這些技術已經十分成熟,未來會越來越普及。
&有些時候,聲音是無法替代的。」
裴瑾換過很多次身份,但偽裝成一個女人,純粹是巧合。
那是一個春季,柳絮飄飛,他戴上口罩去警局協助一起命案調查,嫌疑人一言不發,拒絕交流。
他閱讀過此案的來龍去脈,這是一個悲劇,嫌疑人是大學教師,與妻子十分恩愛,羨煞旁人,然而有一天,妻子參加聚會回來,被一群嗑藥的小混混輪-奸,搶救回來後一語不發,趁人不注意,從醫院一躍而下。
此案證據確鑿,嫌疑人很快被逮捕歸案,然而,一來年齡未滿十八周歲,二來妻子是跳樓自殺而非他殺,在量刑上有頗多斟酌。
幾年後,剛剛出獄的幾個年輕人被發現橫死街頭,身上有數十道傷痕,被過度傷害。
其中有一個人的手機錄下了兇手問他們姓名的聲音,這段錄音也是唯一的證據,指向了這位丈夫。
技術人員原本想用他們夫妻結婚時的錄像帶與錄音匹配,但是人的聲音並非一成不變,錄音帶年代久遠,其判定結果的可靠性會大打折扣。
裴瑾在外面看了許久,又細細聽了那段結婚的錄像帶,推門進去,用嫌疑人愛妻的聲音說:「你好。」
嫌疑人聽得這熟悉的聲音,霍地抬起頭來,裴瑾看到他眼中閃爍的淚光,便知道這一招起了效果。
為着這個熟悉的聲音,嫌疑人一反沉默姿態,主動交代,只不過每說一段,便要停下來看着他,裴瑾便會用他愛妻的聲音問:「然後呢?」
短短三個字,已經足夠。
結束時,嫌疑人說:「謝謝你。」他知道愛妻已死,面前的不過是個陌生女人,可那個聲音如此熟悉,仿佛是妻子在自己耳邊絮絮私語,「我想問一下,這是你原本的聲音嗎?」
裴瑾想了想,將原本十分的相似降低到了八分:「這是我原本的聲音。」
&像。」嫌疑人落下眼淚來。
周世文聽完前因後果,頓時釋然:「原來是這樣。」他也曾奇怪過,為什麼裴瑾要偽裝成一個女人,是不是存心想要戲弄他們,現在知道了緣由,心裏的疙瘩便散了,「我誤會了你,對不起。」
&不用和我道歉,事後,我也沒有特地和你們解釋,令你們誤會,是我不好。」
裴瑾一開始不解釋,主要是因為男女性別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妨礙,既然這樣被誤認了,那就這樣吧,反正他也不會頻繁露面,這個身份也總是會被拋棄的。
可是,和周世文接觸後,他能從電話那一頭感覺到他那微妙的情愫,這才覺得不好,這次周世文想要請他幫忙,他就順勢將他請到家裏來,一見面,問題自然解決。
被周世文暗戀覺得噁心嗎?不不,先不說他知道周世文喜歡的是電話那頭溫柔耐心的女人,就算不是,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明清男風盛行,他早就見怪不怪,感情原本就不分性別,他只覺得抱歉。
&世文,」他把茶水推過去,輕聲道,「我向你道歉,請你原諒。」頓了頓,他不等周世文回答,又輕描淡寫把話題帶開,免得他尷尬,「今天冒昧打斷你的約會,也很對不起。」
周世文笑了起來,大概是嚴肅慣了,他的笑容看起來有點不自然:「你是為我解圍,該我謝謝你,」頓了片刻,又慎重道謝,「小月的案子,多謝你了。」
常青市警力有限,丟失了一個女孩,不可能費時費力挨家挨戶去取證調查,裴瑾的能力雖然有計算機可以代勞,但有時,又非他不可。
&用客氣,我很高興能幫上忙。」裴瑾微笑起來,「今天也是,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他的態度十分友善,周世文又解了心結,略略透露部分情緒,嘴上卻說:「也沒什麼。」
裴瑾用公筷為他夾了菜:「或許我可以給你提供建議。」
&沒什麼好說的。」周世文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媽催我結婚。」
&之常情。」裴瑾溫和地說,「你工作辛苦,更想你回家有熱飯熱菜,你怎麼想?」
周世文挺認真地回答:「我還是想情投意合,結婚又不是找保姆。」
&之有理,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周世文平日裏在警局裏也有幾個關係不錯的同事,結了案大家會勾肩搭背去大排檔里吃夜宵,也會聊起婚姻大事,年紀大的說對不住老婆,也有的說老婆要和他離婚,又有說孩子上小學了,可想不起來是讀幾年級。
年紀小一點兒的剛剛畢業沒多久,空下來打一把遊戲最重要,還有的是在學校里就交好了女朋友,一有空閒就亡羊補牢,帶着去看電影逛街。
最尷尬的就是他這樣的,已過而立,家裏催婚催得厲害,可有空不如回家補覺,哪有時間去結識女孩子?
他喜歡什麼樣的呢?
&不知道。」最終,周世文這麼說。
裴瑾又笑:「那麼,就再等一等。」
周世文一愣:「我以為你要給我介紹對象。」
&以為,到你這一代,早就不覺得結婚是必然步驟。」裴瑾微笑起來,「可你這麼問我,我就知道,除卻你母親催你,你也渴望遇到喜歡的人吧。」
這一句話叫周世文猶如變回少年人,耳朵微微發燙,他強自鎮定:「你不會笑我吧?」已經三十多歲的男人,還像是中學生一樣嚮往愛情,這念頭自己想都不敢想,別提表露出來了。
也不知怎麼的,竟然叫裴瑾看出來了。
&算七十歲遇見她也是佳話。」裴瑾溫和地說,「渴望有人作伴,有什麼錯?」頓了片刻,他悵惘道,「我也是。」
誰不想有一個情投意合的伴侶,可以一起看朝雲與晚霞,只不過那樣相伴的時光最多不過幾十年,便要留他一人神傷。
吃夠了教訓,他現在只求片刻歡愉,再也不去想什麼朝朝暮暮。
因為這句話,周世文突然與他拉近距離,他笑問:「裴教授也沒有女朋友?」
&時的容易找,一世的找不到。」裴瑾笑着說,「你可別學我。」
周世文也跟着笑了起來,這一刻,他們仿佛已經是朋友了。
下一個話題便不再圍繞着私生活,談起馬欣兒的事情來,周世文聽完前因後果,忍不住嘆氣:「怪不得徐貞這兩天魂不守舍的,旁敲側擊打聽猥褻案的事,原來是這樣。」
&警官年輕,路見不平。」裴瑾摩挲着杯沿,沉聲道,「我已經請人幫忙,只不過……」
周世文微微頷首,他與董菡意見一致:「不好處理,如果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你給我電話。」
裴瑾不由為馬欣兒感到高興,一個兩個,一聽聞此事,沒有推脫,二話不說應承下來,人間仍有俠義之士。
他想了想,促狹心起:「周世文,我有一個約會邀請你去。」
周世文嚇了一跳:「什麼?」
&周公司周年紀念。」裴瑾慢悠悠地說出真相,「內部活動,你或許不知道吧,我公司里一班娘子軍。」
周世文:「……」
&該是自助餐,也請徐警官一塊兒去吧,散散心。」裴瑾把電子邀請卡發到他的手機上,「祝你好運。」
周世文知曉他是好意,若不然,一天到晚待在警局裏頭,除卻相親,什麼時候能認得女孩子?
可是,他也遲疑:「不大好吧?」
&世文,我不是在邀請一個警察,我是在邀請我朋友。」裴瑾眉毛一挑,「你頂頭上司若是有異議,叫他同我來說。」
周世文只得答應下來:「有空才能來。」
等到了日子,他還沒有想好去不去,徐貞便去找他:「師父,裴教授催你吶。」
&我什麼?」周世文面無表情地看着弟子,「叫你查的事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今天能不能準時下班?」徐貞笑嘻嘻地說,「我已經和裴教授說了,今天咱們有空,宴會七點開始,現在還早呢。」
周世文氣結,徒弟和外人勾結出賣他這個師父,他故意道:「誰說沒事了?你和我去查一查銀行的案子。」
&是吧?」徐貞哀嚎,「裴教授說請到了晏嵐。」
周世文自覺有責任關心弟子的終身:「那是誰?」
&偶像。」徐貞給他看相片,是個相當嫵媚的女郎,「雖然現在還不火,只演過幾個女配角,但是人家低調有內涵,遲早會出頭。」
周世文:「……走吧,幹活去。」
徐貞哭喪着臉跟他走。
周世文把車停在了舉辦宴會的酒店門口,門口停滿了車,還沒有進去,幾乎就能感覺到那紅塵煙火。
徐貞和周世文結伴進去,第一眼就張大了嘴巴:「哇哦。」
周世文也想,裴瑾說他手下是一班娘子軍,所言非虛,廳里百分之六七十都是盛裝打扮的女性,有四五十歲穿着黑色禮服的成熟女子,亦有穿着粉紅小禮服的畢業大學生,人人打扮妥當,笑如銀鈴。
少數男性也西裝革履,哪怕外表普通,亦收拾妥帖,叫人產生好感。
徐貞看到一個懷着七八個月身孕的女人走過來:「周先生、徐小姐?」
&心。」徐貞一把扶住孕婦,那孕婦笑着說:「沒事,穩着呢,我是公司的人事經理。」她給他們一人一朵玫瑰,「祝你們玩的開心。」
遠處有個人叫:「李經理,你過來看一下。」
&了。」李經理挺着一個大肚子匆匆趕過去。
徐貞端了杯橙汁,滿懷擔憂:「怎麼讓一個孕婦這樣跑來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