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風月佳人》開機進入了第四個月, 傾夏進組的第二個月, 整個劇組拍攝進入了高效運轉的狀態。david是個真真正正的藝術家, 不管預算, 喜歡順着故事的脈絡拍,所以隨着時間的推進,後期越來越多重要的戲份也逐漸提上了日程。
每天肩負着繁重不堪的拍攝任務, 傾夏和季名臣在私下越來越沒有時間,也越來越沒有心情偷偷小聚了。
《風月佳人》是一部基調沉暗的文藝片, 要找到狀態不容易, 特別是梁玉卿和葉令儀之間的情感還十分複雜, 傾夏擔心兩人現實中太.安逸的感情狀態會影響到她保持梁玉卿的狀態,漸漸的,她就和季名臣達成默契,在劇組裏, 倆人就以劇中人物的情感相處。
而梁玉卿和葉令儀是什麼樣的情感呢?
傾夏覺得就算是主角自己從書里跳出來,也未必講得清楚。
梁玉卿從小就訂了娃娃親, 她比未婚夫小了快十歲, 在梁玉卿記事的時候,未婚夫就已經出外頭尋生計去了,所以她從來沒見過他。
就這樣長到十四歲, 婆家用一隻大公雞跟她拜堂,把她娶了回來,她壯實, 娶回來就多一個勞動力,她也沒有怨言,平淡安樂的在婆家過了四年,某一天去河邊洗衣服時,被人販子拐走了,就因為人販子說了句:「你丈夫讓我來接你。」她就輕易的信了,高高興興的上了船。
說不清她是不是真的傻,被騙上了船,自然發現了不對,可卻一點都不鬧,船艙里所有被拐來的姑娘都在哭,絕食的絕食、尋死的尋死,而梁玉卿見此卻該吃吃、該睡睡,不是在憋着什麼大招,她是真的隨遇而安,讓人販子都傻眼了,看看手裏的麻繩,自己都覺得多此一舉,乾脆放任她而去。
然後她被賣到了窯子裏。
她不會叫,招不到客人,幾頓打幾頓餓後,其他姑娘都妥協了,只有她傻愣愣的,不會叫還是不會叫,就一張笑臉依然真誠,這般沒有用處的人自然沒有留着的必要,她就被阿媽賣掉了。
在地下拍賣場,她第一次見到了葉令儀,那一晚他本出了價要買下她,卻被突然來襲的警察攪了局,一堆人躲進暗道暴露了,葉令儀掩護大家最後一個走,後來聽說被警察一個槍子兒打進了江里,生死不明。
梁玉卿把他忘到了腦後,又進了窯子,這回比上回還不如,只是終於不斷的有客人了,她可以吃飽飯了。這樣無休止的接着客,身邊的姑娘們一個個迅速的老去死去,只有她還笑呵呵的活着,活着活着,經歷了最「燦爛」的綻放後,一場癆病,破草蓆一卷,她被扔到一處等死。
死人堆里,她愣是撐了下來,被國際援救組織收容,葉令儀也是那時候冒了出來,把她搶了去,他欣賞她,可就跟他喜愛的一塊珠寶、一隻寵物沒分別。
她在葉令儀的後盾支持下,成了頭牌。
短短半年,那些男人們能一睹玉卿小姐的芳容,都成了兄弟間攀比的談資。
偶爾的偶爾,葉令儀也會和梁玉卿聊天。
他說他有家鄉,家裏還有個從小就訂好的老婆,說起這些的時候,他一向獸般邪肆的臉上竟然佈滿了孩童般的嚮往,難得現出了一絲單純,似乎無論他流浪到了哪裏,屁股後欠了多少血債,只要哪天他回到了家鄉,見到了妻子,一切的罪行都可以甩開,他還是那個葉沖。素未謀面的妻子是他混沌的人生里僅存的乾淨和念想。
她也說了她的經歷,葉令儀聽了後皺了眉,道你們怎麼那麼像,這相似的人生軌跡似乎惹他不快。
再後來,戰爭打響,日本鬼子來了,某一天,葉令儀外出歸來,這整一片街都被燒殺劫掠了個遍,他腿軟的跑回到家,她笑盈盈的站在那,跟他說正好可以開飯了。
他看到她暴露在外的皮膚上肆虐的痕跡,猛地把她拽到懷裏,悶聲道:「我得把你殺了。」
他忽然拿出一隻龍鳳鐲來,認真地跟她說:「如果你死了,我會把你好好安葬,我會把你運回我的家鄉,就像待我的老婆一樣。」
他是說真的。
她看出來了。
卻沒有逃,沒有反抗,甚至臉上連一絲慌亂的神情都無。
這樣平淡的梁玉卿,讓葉令儀忍不住解釋了一句,「我殺你是因為我疼你,你明白嗎?」
她點點頭,道:「不要忘了吃我做的醋魚。」
葉令儀搖搖頭,拿着刀子第一次跟個生手似的不知道該怎麼使,他一向認為男人只殺自己最愛女人,他沒有那麼愛她。
絕對沒有。
她看着他心事很重的走了,緩緩的吁出一口氣,不是為撿回了一條命,而是為她看出了他對她用了多麼深的心。
她從來沒有想到,也從來沒有想過。
後來的後來,當他死了,當她老了,外人聽着他們的故事,想,她是真的不清楚他是她的丈夫嗎?
不見得吧。
那隻龍鳳鐲,自定親起,就是他一隻,她一隻,她看到的那刻又怎麼會認不出來?她只是裝不知道罷了。
是造化弄人,讓他們一對夫妻那樣別離,又這樣相聚……
傾夏一直以為梁玉卿把她那疑似的愛情、陳舊的愛情給了一直一直喜慕着她的富家小少爺,可臨了,臨了,小少爺終於衝破家族的阻礙向她求婚時,她卻選擇在葉令儀死前,鳳冠霞帔的嫁給了他。
她對葉令儀到底是什麼樣感情呢?
梁玉卿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她在想什麼?
傾夏琢磨了很久,一層又一層的挖下去,卻覺得每一遍讀下來,見到的都是不同的梁玉卿,到後來,跟編劇和導演一度討論了後,才發現看起來那樣單純到痴傻的人,其實並不是真的傻,她只是很寬容,用極度包容的心態去原諒這殘忍的世界和周遭。
而隨遇而安的她,一輩子追求的不過是自由。在**得不到自由的時候,她努力追尋到了精神上的自由,而愛上那位小少爺,讓她連精神上的自由都沒有了,所以她最後選擇嫁給葉令儀。
那樣子,精神自由了,而也她終於可以不屬於任何人,只屬於她自己。
她的真誠,是因為她的寬容,而她的冷漠,也是因為她的寬容。這個境界,人文藝術的境界,才是這部片子的核心。
層層剝下來,得到這個結果,傾夏心裏很震撼。她發覺就如殷素所說,最初製片人對選她猶豫確實不是沒有理由的,她的這個年紀、這個閱歷,普通演員中很難有能夠理解到這個層面的,勉強理解了,代入不進去,一樣沒用,對人物的詮釋還是會失敗。
幸好是傾夏,她沒有讓製片部門失望,也沒有讓導演編劇失望,最後兩個月的拍攝,她越來越進入狀態,人物的靈魂也越抓越准,david直嘆,這真是個天才!並斷言她名揚四海,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這些傾夏都不知道,她完全沉浸在角色里,還是蔣握瑜敏銳的發覺放任她再這麼沉浸下去不行了,她太入戲了,這個角色負能量也太重,再這樣下去,等拍完這場戲,傾夏走不出來都很有可能。
多少天才演員的一生毀在入戲過深上?蔣握瑜是想讓傾夏成為一名真正的演員,可她不想她真成為藝術家,藝術家都是要為藝術獻身的。而他們,賺個名利,無愧於心就夠了。
於是她不再刻意阻攔外部的人事接近傾夏,某天,劇組裏來了一批日本的粉絲,帶着特別可愛的日式口音,激動的衝着傾夏喊:「emily!」 傾夏傻眼,到這會才知道原來《大宋王朝》在日本播完了,並且紅炸了,成為近十年來在日本最火的國產劇。
而西夏公主和宋帝神宗的愛情線最受日本妹子們的歡迎,一聽說她和季名臣又在合作了,激動得她們不遠萬里趕來這裏探班。
david難得放他們大假,允許傾夏和季名臣一起去見見遠道而來的粉絲們,順便接受幾個媒體記者的採訪,由此傾夏被強行拉回了現實里。
見完可愛的粉絲們,她和季名臣一起接受了記者的採訪。
記者也是做了一番功課才來,知道《風月佳人》大概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於是就打趣他們倆道:「真是虐戀情深二人組啊!」
季名臣笑,「只要現實中不虐就好了。」
傾夏也跟着點頭。
有了比較,才會有感慨,才會有珍惜,她每一個演繹過的故事,都教給她一些人生的道理,值了。
晚上,所有採訪做完,季名臣請客,請記者朋友們去吃飯,傾夏也一起,她發現他真的是一個神奇的存在,和似敵非友的媒體記者們也能打成一片,就跟交普通朋友一樣自在真誠,一餐飯下來,所有第一回接觸到季名臣的記者都對他留下了極好的印象。
傾夏看着這一幕,明白了季名臣能有今天的地位,絕非偶然,他值得他所擁有的一切。
飯席結束,他們倆回劇組。
司機去送媒體記者們了,季名臣自己開車,傾夏坐進去後發現他並沒有急着發動車子,而是跟她閒聊起來,聊的全是日常的話題,半點沒有涉及他們現在在演的戲,氣氛漸漸漸漸的變成了他們倆相處的氣氛。
車裏很暗,外面的路燈也不怎麼亮,傾夏側靠着座位,靜靜的看着他說話,她知道他是為了什麼,也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一顆心臟愈來愈熱。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專注了,引得季名臣偏了偏頭,想借着微弱的光看清她隱在暗處的神色,傾夏卻忽然從靠背上離身,湊過去吻住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我家夏,終於也攻了回,親媽甚感欣慰……(8中文網 .8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