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宋皇宮,紫宸殿內,早朝時間。
「陛下,臣要彈劾小元王。」一名大臣閃身出列,朗聲道。
眾人暗道是誰這麼大膽,居然敢彈劾小元王,只見這人四十上下,身形瘦削,臉色還有些蠟黃,似乎久病初愈一樣,不過一張大嘴卻是極為惹眼,一看便是個能說會道之人。眾人一看原來是諫議大夫范諷,此人向來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此話從他嘴裏說出來也就不足為奇了。
趙吉是掛職的開封府府尹,這個職位就相當於首都的市長,所以此時自然也在早朝序列。范諷一張口,趙吉就一個冷冽的眼神射過去,眼神里飽含威脅的意蘊,可無奈范諷高昂着頭,根本連看他都不看一眼。
趙禎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趙吉,道:「范大夫彈劾小元王所為何事?」
「陛下,開封府商戶這從昨日群起罷市,有不少店鋪已經關門閉市了!就連最繁華的御街今日都冷清了許多。」
「哦?有這種事?商戶們為何鬧事?」趙禎問道。
「只因苛捐雜稅太多,租金上漲,商戶們已經無法生存。」范諷大聲道。
趙吉臉色鐵青,他使了個顏色給另一名言官鄧文石,鄧文石向來以趙吉馬首是瞻,他忙站出來道:「這等蠅頭小事也值得拿到朝堂上說嗎?不就是幾個商戶鬧事嗎?着開封府查辦一下便是,范大人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吧?」
范諷本就一個人說着感覺有些無處着力,猛地躥出這麼一個靶子,他算是有了開火目標。只見他腰板一直,怒指着鄧文石呵斥道:「鄧大人,你我同為言官,敢問言官言事可分大小?若分大小那麼可有評判標準?似你這般胡亂定性,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你卻認為是蠅頭小事,你這四十多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嗎!」
范諷最後一句不可謂不狠毒,這種話滿朝文武也就只有他這大嘴巴說得出來。
鄧文石一呆,他顯然沒料到范諷居然敢罵他是狗!直到身邊大臣竊笑他才反應過來,當眾被同僚如此羞辱,是個成年人臉上就會掛不住。
「你……好你個范大嘴,你早上吃大糞了?嘴這麼臭!」鄧文石氣得臉色通紅,毫不相讓得怒罵道。
趙禎皺着眉頭,這兩人這般相互擠兌人身攻擊,堂堂朝廷大員,這般潑皮罵街成何體統!
「兩位大人,有話說話,這樣相互辱罵豈不是君前失儀?」禮部侍郎孔道輔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站出來指責道。
「哼,有些人就是榆木疙瘩,說話如同放……」范諷依舊咧着大嘴咋咋呼呼說着,他一抬頭瞧見趙禎不悅的目光,聲音一小,最後一個字終究沒說出來。
鄧文石此時直後悔為何要強出頭,惹上這麼個**煩,這范諷就是個二愣子,今日得罪了他,日後少不了被他彈劾,唉!
「現在甜水巷、任殿街、相國寺周圍、御街處的店鋪關門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是物價暴漲,據微臣所知,原來的布價為每匹三百文,可現在卻是五百文!米價原來是每石六百文,可現在居然是一貫錢!物價如此暴漲,百姓如何承受得起,再不治理,只怕百姓就要揭竿而起了!」范諷朝着鄧文石噴道。
「開封府少尹何在?」趙禎越聽臉色越青,因為趙吉雖是開封府府尹,可這個府尹就是掛個名而已,真正處理政務的乃是少尹梁景煥。
梁景煥慌忙出列,惶恐答道:「微臣在。」
「出了這樣的事,你為何不加以處理,甚至還隱瞞不報?」趙禎有些惱怒。
梁景煥有苦自知,此事從昨日下午起就鬧得沸沸揚揚,他作為開封府少尹,豈會不知?可提高抽稅的命令就是趙吉下的,趙吉是他的頂頭上司,而且以趙吉一向的作風來看,他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去跟他對着幹啊!
趙禎見梁景煥猶豫躊躇的樣子就知他已然知曉此事,之所以不敢說怕是駭於趙吉的勢力。
「陛下,此事微臣知曉。」正在這時陳堯佐站了出來。
趙禎點了點頭示意他詳細說來。
「小元王自擔任開封府府尹一來,就強行干預開封府的賦稅,三司的戶部多次找過他,可小元王依舊我行我素,此事三司戶部判官崔易白可做證。先前屢屢提高徵稅比例,因其漲幅不大,商戶雖有怨言,但也被迫忍氣接受,可這一次不同,據臣所知,小元王這次一次性就提高了十之一二,許多商戶整的錢還不夠交稅的,所以商戶們紛紛聯合起來抵制這次漲稅。」陳堯佐早前已經做過調查,所以說起來頭頭是道。
北宋財政歸三司管轄,三司即為:鹽鐵、戶部、度支,這個戶部可不是登記人口的那個戶部,而是專管賦稅的戶部。
戶部判官崔易白聞言出列道:「微臣先前確實多次找過小元王,可小元王一直未曾理會。」
趙吉冷冷瞧着二人,想藉此扳倒本王?就憑你們?呵呵……
「微臣也派人徹查過此事,卻為小元王所為。」這次說話的乃是參知政事也就是副宰相——呂夷簡。
呂夷簡今年五十多歲,此人當副宰相之前政績頗為突出,只是這幾年升任副宰相之後,竟突然偃旗息鼓了,平日裏沉默寡言,凡事都以丁謂為準,想不到今日他也站出來指責趙吉。
呂夷簡一發話,趙吉就有些慌亂了,他怕的不是呂是副宰相,而是他不解,呂夷簡是丁謂的人,丁謂與陳堯佐一向水火不容,何以今日呂夷簡竟同陳堯佐站在一起?加上御史台的范諷,今日可是三方勢力齊齊指向自己!
趙吉暗中瞥見還有不少大臣似乎也對自己有所不滿,突然恍然大悟明白過來,那御街、甜水巷的許多產業其實都是京中大臣的,他們才是真正的幕後東家!儘管律法規定官不可與民爭利,可京中的官員哪一個沒有幾處產業,這也是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突然自家老窩被人端了,這幫人如何肯善罷甘休。
趙吉暗惱自己怎就忘了這一茬!提高徵稅,不就是割他們的肉嗎?難怪今日這幫人聯手彈劾自己。想到這,他眼裏略過一絲慌亂,不由側頭朝丁謂看去,丁謂因為兒子丁玘的事飽受彈劾,今日還是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
趙吉暗自慶幸,只要丁謂不發話就好,那御街之上有不少丁謂的產業,只要他保持沉默,那百官就是再理論,自己也不怕。
丁謂哪有閒情還去管那點蠅頭微利,近來因為兒子丁玘忤逆聖上的事,御史台的言官們可算是逮着了機會,每日的朝會幾乎就成了丁謂的個人批鬥大會!今日好不容日趙吉接過了大旗,他巴不得趙吉能把旗扛得高一點,所以一定程度上他是感激趙吉的。
「趙吉,皇室每年供你銀子,所有親王中,你的俸祿最高,你還不滿足,還要去壓榨百姓,你意欲何為?」趙禎也有些暗自心驚,今日眾大臣竟出奇得一致,可不管怎麼樣,這對他都是有利的,趁此好好教訓一下趙吉。
趙吉抬頭望去,今日太后並沒有垂簾聽政。他雖然狂妄,可也不傻,這麼多大臣聯手彈劾自己,俗話說胳膊擰不過大腿,自己犯不着跟他們拼個你死我破,這幫人自己不僅不能得罪,而且還要跟他們搞好關係,日後會有用的着他們的地方。
「陛下贖罪,臣弟知錯了,臣弟早朝後就恢復成原來的賦稅。」趙吉終於開始低頭了。
「事情已經發生,豈是認錯就可以的。」范諷大嘴一撇道。
「還要怎樣,本王已經承認錯誤,也已答應改正。」趙吉怒道,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
「賦稅乃是關乎一國財力的頭等大事,小元王如此草率胡來,臣覺得小元王不宜擔任開封府府尹一職!」范諷大聲奏道。
眾大臣譁然,好你個范大嘴,果然是什麼話都敢說,竟敢要求罷免小元王,誰都知道劉太后極為喜歡小元王,甚至傳出流言,說太后屬意小元王替代趙禎。眾大臣今日彈劾他,實在也是無奈之舉,既然小元王已經答應改過,大家差不多見好就收吧,你范大嘴倒是實在,竟想把趙吉一擼到底!
趙禎一陣頭痛,這個范諷,朕倒是想罷免了趙吉開封府府尹的官職呢,可問題是太后會答應嗎?
這一次沒人再附和范諷了,范大嘴後頭一瞥竟沒人跟着表態,他不由看向陳堯佐,陳堯佐並沒有搭理他,他又看向戶部判官崔易白,崔易白假裝眼睛裏進了沙子,正在揉眼……
鄧文石冷笑着看着孤立無援的范諷,范大嘴啊范大嘴,你不光嘴大,還沒腦子!
「以後京城賦稅不可隨意增加,沒有三司使的批准,誰人也不准妄動,財政乃是一國之根本,誰在財政上動手腳,那就是要挖大宋百年基業的根!」趙禎嚴厲地說道,他也想藉此事狠狠打擊一下趙吉,可無奈趙吉有太后撐腰,自己也是有心無力。
「罰小元王俸祿一年。」可趙禎又不甘心就這樣任趙吉逍遙法外,最後他又加了一句。
趙吉怒視着趙禎,他並不懼怕自己這個皇兄,趙禎你居然這麼狠,直接罰沒了我一年的俸祿!那可是足足一萬多兩銀子!
趙禎並不理會他,轉而問道:「現在商戶鬧事處理得怎麼樣了?」
「啟稟陛下,殿前司都虞侯李策正在奉命調解。」陳堯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