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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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不多時人就領了來,那宮人生得舒眉秀目, 聲音婉轉,只瘦得可憐,一把骨頭似的, 那個太監也長得很順人意,問過確是識字的, 便把這兩個留下。
宮人叫椿齡, 年歲正好, 太監叫頌恩,都是打小就在宮裏的,頌恩跑腿不便, 但好在識字,衛善便讓他把偏殿的書齋理出來。
椿齡百般謝恩,給衛善磕了三個頭,她退了出去,沉香才道:「我聽說這回打了勝仗, 又有一批武官要加官, 要從宮裏挑些宮人作賞賜, 要不是公主挑了她,她這一回也是在譜上的。」
上輩子衛善沒挑過識字的宮人, 那她就是這一回出的宮, 許是嫁給武將作妻, 差些的便當妾,衛善想一回又把她叫來,問她道:「你原來是在哪個宮裏侍候的?你要是想出去也能出去。」
椿齡看着比趙秀兒還更膽怯,縮着身子一動不敢動,聲音壓得極低:「奴婢不願意出去,奴婢原在鳳陽閣里侍候……侍候前朝的嘉合帝姬。」若不是跟着帝姬,也不能識字了。
前朝的嘉合帝姬是陳皇后的嫡女,破宮之前陳皇后在甘露殿四周澆滿了桐油,一宮的宮人都在裏頭懸樑自盡,裏面就有她唯一的親生女兒嘉合帝姬。
衛善一時感慨,嘉合帝姬能死在母親身邊已經算是好的去路,除下那些,要麼破宮之前都自盡而死保全清白,要麼被□□至死。
當年沈青絲艷名動天下,她的女兒破宮時同嘉合帝姬差不多年歲,如今在教坊司中當官妓,想到自己也葬身甘露殿,衛善輕嘆一聲。
陳家當年也是煊赫人家,自前朝開國便掌管天下錢糧,哪裏想到會碰上這樣的皇帝,末帝沉湎溫柔鄉死的時候還在醉夢中。
陳家祖宗商賈出身,很有斂財手段,一稅多征,暴斂之下各地糧倉充盈,說是用來積蓄防災年的,可真到災年卻顆粒不取,等四處起兵,糧庫就全便宜了起義的這些兵頭子。
衛善看她跪着還在瑟瑟發抖,身子瘦得一陣風就能吹了去,知道像她們這樣原來侍候過主子的,破宮之後忠心的都死了,活着的也擔不上好差事,她看着不過十五六歲,破宮之時才剛十歲出頭,哪裏懂得許多,沖她點點頭:「你去罷,往後就在書房侍候。」
這一眾宮人領得新衫紗衣,闔宮四月初四全換紗衣,衛善宮裏自然不缺,才挑來的宮人原已經領過的,又再領一套。
衛善讓素箏幾個大開着仙居殿偏殿的一排花窗,她就臥在花窗下的羅漢床上,此時天氣晴暖,殿外一株玉蘭樹開得正好,花大如盞形似堆雪,小順子正帶着幾個太監在花樹底下架鞦韆架。
殿外是兩株寶華玉蘭,殿內又是內庫里特意挑出來的玉蘭燈座,專用白玉雕出花形來,花盞中間插上蠟燭,夜裏一點好似白晝。
素箏冰蟾兩個專挑了輕紅軟紗作帳幔,殿內的水晶花插里插了兩三枝桃花,梢頭開得層層疊疊,蜂子鑽進殿內繞來繞去。
落瓊領着碧舸蘭舟在廊廡下掛起三四隻金籠,一隻鳳頭白一隻紅牡丹一隻橘冠一隻虎皮,四隻鳥兒在相隔的籠子裏踱步,相互比較你來我往叫個不住。
薰風吹得人身上暖洋洋,衛善歪在綠底繡着纏枝花的大迎枕上,一隻手撐着頭,一隻手上翻着袁禮賢胡成玉的奏疏,眼睛卻盯着殿外看了滿樹的玉蘭花,沉香拿着小玉錘替她捶腿。
宮人行過廊前便逗弄一回,拿蛋黃拌小米逗幾個鸚鵡,衛善難得有幾日舒心,看着便笑一笑,沉香看她喜歡這些小東西,道:「公主要是喜歡,再抱只貓兒來。」想說楊娘娘那兒養了一隻很會討人喜歡,又咽了回去。
衛善還記得小瀛台上那隻碧眼斷尾大黑貓,那一片都是它的地盤,她就是跟着它去捉的魚的:「好啊,抱一隻碧眼黑貓來。」
沉香應了一聲是,抬眼一看小聲說道:「公主,小林公公來了。」
小林公公是王忠的乾兒子,一直跟着王忠當差,衛善一聽便叫人請,林一貫進來先行禮,垂手稟道:「陛下請公主移步到太儀殿去。」
太儀殿是正元帝平日裏讀書的地方,正元帝下起苦功來,恨不得能懸樑刺股,他三十歲上才將將識字,到如今也是能讀會寫,趙太后回鄉重修佛塔寺,裏頭的碑文就是正元帝親自寫的。
衛善立起來整整衫裙,把鬢邊一朵金花拔下來扔在妝匣里,跟在林一貫身後,他側躬着身子陪笑:「公主仔細着腳下。」
光瞧他的臉色就知道是好事兒,此時的衛家也絕沒有壞事,盛極而衰,亘古不變。
從衛善在丹鳳殿內大哭才過去三日,她哭了一場,正元帝反而待衛敬容越加好了起來,夜裏天天歇在丹鳳殿,衛善原來住的偏殿空出來當了書房,正元帝夜裏便在偏殿批示公文,衛敬容就在一邊做做針線讀讀書。
這是上輩子沒有事,帝後二人結髮十餘年,該當恩愛不疑的兩個人,卻是一個自顧自的賢德,一個便把妻子的緊德當作理所應當。
衛善才搬到仙居殿,衛敬容就送了一箱子書來,是前朝有名的賢后文皇后寫的《省言》,一共二十四卷,把她當皇后的事事無巨細都寫了下來。
衛善翻開一看,這些書冊已經翻舊了,上頭細細寫了批註,她看着便嘆一聲,姑姑是想當文皇后那樣的賢后的,可正元帝的脾氣卻跟建興帝差得太多。
可這總算是個好的開頭,萬事起頭難,開了這麼一個頭,他要懷疑妻子就難了,起碼肯多聽多看些。
衛善進太儀殿的時候,王忠守在殿外簾後,替衛善掀開帘子沖她笑了一笑,衛善回了一個笑,她進門等了一會兒,正元帝手上捏着筆,在奏摺上寫硃批。
寫得會兒伸手去摸茶盞,裏頭早就空了,衛善忙去拎了茶壺替他續茶,倒出來一看,這茶已經煮得過了,正元帝卻全完感覺,一口吃盡,他對吃穿住都沒什麼講究,喝茶水還是喝白水與他都是一樣的。
衛善再續一杯,他這才回神,見她便笑:「善兒來了。」他擱下筆,看着衛善道:「善兒跟我生份了。」
衛善一怔,他沒用問句,這麼說了,衛善反而不知如何作答,眼睛盯着正元帝,想到他躺在病榻上,山一樣的壯漢瘦得只有一把骨頭,眼圈一紅就要掉淚,她自己吸吸鼻子,把眼淚吸了進去。
正元帝笑一聲,沖她招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來:「你父與我,既是師長又是兄弟,他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你明白麼?」伸手摸一摸衛善的頭,看她頭上一無飾物只有幾朵絹花,想到皇后是崇尚簡樸的,可小姑娘家哪個不喜歡緞子花釵,嘆息一聲:「你要什麼,只管說就是,受了委屈,也有我替你撐腰。」
衛善烏溜溜一雙眼睛盯住正元帝,此時不告狀還等什麼時候,她抽一下鼻子:「姑父只會哄我,真把我當作女兒,你怎麼不打楊思召。」
正元帝一時還真想不起來楊家小兒怎麼得罪了衛善,平日裏他們總玩在一處,也沒見兩人起什麼爭執,衛善跟着便道:「他往魏人秀身邊一蹭,魏人傑就要搸他的,姑姑卻怕傷了楊娘娘的顏面,不許哥哥們動手。」
正元帝略略一想明白過來,小兒女青梅竹馬,雲翹也在他面前說了許多兩人如何和樂的話,沒想到衛善竟這樣厭惡楊思召,聽她說的還是孩子話,又笑起來。
他一笑,椅子都跟着震動,拍一拍衛善的肩膀:「我知道了,往後他要是再跟着你,我來收拾他。」
衛善從袖兜里掏出帕子擼擼鼻涕,在正元帝面前,她越是像個小孩兒,就越是討他的喜歡,可也知道正元帝還拿她當小孩子似的哄騙,收拾楊家人,且得自己動手。
才說了這兩句,王忠便在帘子後稟報:「陛下,袁大人胡大人到了。」
衛善適時站起來,還皺一皺鼻子:「我走啦,姑父別吃這茶了,都煮過了,知道您不愛人侍候,總得留下個端茶的。」一面說一面還把茶壺拎了出去。
王忠趕緊自她手裏接過茶壺,還讓林一貫送她回去,林一貫這才給她道一聲喜:「恭喜公主,輔國公世子隨晉王回來,再有兩日,也該到了。」
衛善大喜:「真的,我哥哥要回來了?」
林一貫滿面是笑:「可不是,陛下還要到城門上親迎呢。」
衛善緊緊攥住手,哥哥總算要回來了,她要怎麼把太子將會遇險的事透露給他聽呢?還有晉王,衛善深吸一口氣,他也要來了。
秦昭此時還是晉王,能征善戰身先士卒的名頭就已經響徹天下,他後來還有一個更響亮的封號——中州王。
衛善在小瀛台里,聽說中州王起事,就一心盼着他能打進皇城來,救下姑姑,可姑姑沒能撐到那一天。
秦昭還未等秦昱上位便早早去了封地,正元帝要他鎮守晉州,大約就是在封地上積蓄了勢力,袁禮賢被誣謀反,替他平反的就是秦昭,他本是武將,又得了文人歡心,皇帝龍座上坐的還是秦昱這麼個廢物,若不是還有些正元帝舊部拼力抵抗,哪裏還用打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