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店裏目前沒有其他客人,李大爺夫婦正對坐閒談,唉聲嘆氣地商量營收問題。當初他們心氣很高地盤下這家店,卻沒想到生意一直沒有起色,想從周圍其他飲食店裏招攬客源很難。
他們見張子安與另一位客人一同進來,連忙起來招呼。
還不到吃飯時間,張子安只要了兩杯橙汁。
端上橙汁後,他們就退了下去。
如果不是那天在圖書館巧遇孟離,如果不是受到孟離的提示,張子安不可能及時從茫茫書海中找到無名書,之後孟離先行離開,他一直對這個疑問耿耿於懷。今天他再次遇到孟離,絕對不能錯過這個一探究竟的機會。
孟離對那天的事印象並不深,經張子安提醒後才想起來,哦了一聲說道:「原來是那件事啊……張店長真的在研究數學麼?」
「稍微有些興趣吧。」張子安含糊地說,「孟老師,你是怎麼知道那本書藏在工具書區的?」
「藏在工具書區?」孟離詫異地一怔,糾正道:「不,不,你誤會了。我是說,假設存在這樣一本關於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書,它應該會放在工具書區假設而已,像這樣的一本書當然不可能存在於現實中,對吧?難不成你真的找到了那樣一本書?」
他說話的重音放在「假設」和「應該」兩個詞上。
「確實沒有,口誤而已。」張子安敷衍道,試圖掩飾過去,「孟老師,這本書難道是有什麼來歷或出處嗎?你是怎麼斷定它會在工具書區里?」
孟離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假設存在這樣一本書,我不僅可以斷定它會在工具書區,還能斷定它應該是放在擺放着各種詞典的書架上。」
臥槽!
張子安震驚了!
簡直特麼的神了啊!
孟離那天明明並不在現場,卻仿佛親眼目睹張子安從一堆英文詞典中找到無名書的過程。
張子安愈發好奇,知道孟離是有意賣關子,便配合地說道:「孟老師,難道你能掐會算、未卜先知?」
「哪裏,我哪有那種本事。」孟離收斂了笑容,正色說道:「張店長,不知你聽說過hyperwebster嗎?」
「什麼?」
張子安聽得一怔,絞盡腦汁也無法從記憶中搜刮出這個單詞來。
孟離解釋道:「hyperwebster,翻譯成中文就是《超級韋氏詞典》,是由著名數學家和科幻小說家伊恩·斯圖爾特博士提出的思想試驗。這個思想試驗的意思是,假設存在這一本字典,字典的內容由26個英文字母組成,以a起始,以無窮多個z結束,像這樣」
他為了便於理解,抽出一張餐巾紙,在餐桌上鋪平,用隨身帶的馬克筆在紙上寫道:
a,aa,aaa,aaaa……
ab,aba,abaa,abaaa……
ac,aca,acaa,acaaa……
……
z,za,zaa,zaaa……
zb,zba,zbaa,zbaaa……
……
zz,zzz,zzzz,zzzzz……
張子安看得一臉懵逼,不過他發現這些字母的編排順序似乎與他在無名書中看到的很像。
孟離把餐巾紙推給他,同時放下筆說道:「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這意味着《超級韋氏詞典》裏包含了一切可能的字母組合,也就包含了一切英文單詞,無論是已經出現的英文單詞,還是未來幾百年幾千年後才會出現的新單詞,盡在《超級韋氏詞典》中。比如說zideuz,這不是一個單詞,目前沒被收錄於任何一個詞典里。如果誰寫出這個單詞肯定會被認為是拼寫錯誤,但也許未來某一年,這個詞會被人們賦予某種意義,而那時人們會驚訝地發現,這個詞早已被收錄在《超級韋氏詞典》裏……假設真的存在這麼一本詞典。」
孟離喝了幾口橙汁潤潤喉嚨,順便讓張子安消化一下他的話。
張子安死死地盯着餐巾紙上的那些詭異的字母組合,努力跟上孟離的思維。
片刻之後,孟離又說道:「不僅如此,由於這部詞典里包括了一切可能的英文單詞,這些單詞也可能組成一切可能的詞條歷史上所有未解之謎的答案,世界上的一切人和一切事,理論上都可以從這部詞典里找到。這些詞條又可能進一步組成一切可能的段落,從世界某個角落裏一位英文初學者寫出來的第一篇拙劣作文,到《獨立宣言》,到英文版《紅樓夢》,到莎士比亞全集,到大英百科全書,到美國國會圖書館裏收藏的所有英文書籍,再到未來某位還未誕生的大文豪寫出來的一切錦繡文章,盡皆收錄於這部詞典里……」
說到這裏,孟離語氣一轉,變得很輕鬆,笑道:「不過嘛……聽到現在你也能明白了,這部詞典的內容是無限的,有始卻無終,裏面的字母比宇宙里所有的原子還要多,因為宇宙里的原子總數是有限的,而字典里的字母卻是無限的……這本書只能停留在人們的假想里,永遠不可能出現在現實世界中,即使耗盡宇宙里的一切時間,窮盡宇宙里的所有原子,也不可能把這部詞典寫完。」
「吾生有涯,而書無涯……」張子安呢喃地說道。
「什麼?」
張子安說話的聲音很低,孟離沒有聽清楚。
「不,沒什麼。」張子安擺擺手,「我只是腦子有些懵。」
孟離點頭端起橙汁,「很正常,這本來就是一個除了搞數學的以外很少有人知道的思想試驗,不像薛定諤的貓那樣盡人皆知,被大眾津津樂道……所以,你那時跟我說,你在找一本關於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書,我立刻就想到了《超級韋氏詞典》。其實我是在跟你開玩笑,事後想來還擔心誤導了你,怕你信以為真,結果找錯了書,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對了,你當時到底是想找哪本書?」
張子安笑了,「其實是一本科幻小說,道格拉斯·亞當斯寫的《銀河系漫遊指南》的第三部,書名叫《生命、宇宙以及一切》。」
「原來如此。」孟離恍然,「我很少讀科幻小說,怪不得沒聽過……真是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