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預備帶這薛蟠出門去,不曾想門帘一掀,外頭急匆匆的就跑進來了一個半大的小子,哭着喊着:「太太,丫頭們都欺負我!你要給我做主!」
來的小孩子長相倒也算是清秀,只是眉目之間透着一股子的猥瑣之意,年紀比寶玉還要小些,不過是八九歲的樣子,身上穿着一襲青色織錦水波紋的長袍,頭上戴着紅色瓔珞毛球的銀冠,,脖子上也有一個明晃晃的金項圈,只是神色有些猥瑣,又不知道是否因為外頭天寒地凍,肩膀有些蜷縮起來,更是看上去畏畏縮縮不似大戶人家的孩子。
「又怎麼了?」王夫人手裏頭捏着佛珠,慢悠悠的說道,面上木然,「又和那個丫頭拌嘴了?」
那少年也不看王夫人的臉色,自顧自的說下去,「這些丫頭越發的沒王法了,知道我不是太太養的,一個個的上趕着蹬鼻子上臉,就瞧不起我來了,我不過是叫彩霞幫着我磨墨,她倒是不肯,還說要我自己干,這丫頭不是伺候主子爺,那還能做什麼,彩霞說只有太太才能派他,不許我派,可是上次我瞧見了彩霞上趕着給二哥倒茶磨墨又捶背的,這些丫頭不是捧紅踩黑還是什麼?知道我不是太太養的,一個個都來欺負我呢!」
說完了又不管不顧的哭鬧了起來,王夫人原本就是臉色木然,見到這少年如此吵鬧,更是忍不住就掛下臉來,王熙鳳連忙拉起了這少年,「才出了正月,你鬧了好些時候,叫太太心煩的,才好了幾天,如今又開始鬧了!環兒,也不是我這個嫂子說你,你若是自己個尊重些,丫頭們也不至於說瞧不起你,不看看你那姐姐,也不是太太養的,太太那裏不疼?地下的人哪裏不尊敬着?就你這個烏眼雞似的,瞪這個罵那個的,誰都是瞧不起你!」
鳳姐一席話又快又急,倒是一下子把這少年的滿腔怨懟都壓了下去,那少年低着頭不敢再說話了,說道這裏頭薛蟠哪裏還不知道是誰,就是自己那名義上的表弟,寶玉的庶出弟弟,趙姨娘的兒子,賈環。
鳳姐見壓倒了賈環,於是又推着他,讓他見過薛蟠,「薛家表哥在這裏頭呢,也不怕親戚瞧見了笑話,趕緊着,把臉上的金豆給收了,給你表哥問好。」
賈環適才大鬧倒是沒有瞧見薛蟠,於是過來作揖,「環兒好,」薛蟠笑眯眯的點點頭,「有些日子沒瞧見了,以前倒是會來梨香院找姑娘玩,怎麼這些日子不來了?」
賈環原本是被王熙鳳罵的低頭不語了,聽到薛蟠這樣問,「表哥那裏我再也不去了的,正月的時候我和鶯兒玩色子,她還說我呢,賴了我的錢就不給我了。」
薛蟠啞然失笑,「那倒是他的不是了,你別和她一般見識,你還是要時常來的好,寶姐姐平時裏頭都會帶着你玩的。」
王夫人淡然開口,「過了年,年紀就大了,也不是小孩子,不能夠成日裏頭頑,瞧瞧你薛家表哥,如今早就在咸安宮讀書了,還當了班首,你二哥也早就在族學裏頭讀書,就是你,還一天到晚的和丫頭小子一起混,一點公子大爺的氣派都沒有,你雖然不是我養的,但是也不能夠不管着,」王夫人吩咐熙鳳:「告訴趙姨娘,平時裏頭別的事兒少瞎操心,還是趕緊着把環哥兒給看好了才是,我也不指望你能多少讀書上進,少在家裏頭胡鬧,惹你老爺生氣就是!」
賈環站了起來,垂着手聽王夫人教訓,王熙鳳笑道,「到底是趙姨娘不懂事,這樣的小事兒也辦不好,太太別生氣,我這就帶環兒出去,叫趙姨娘好生管教。」
王夫人對着薛蟠嘆氣道:「人人都說我不喜歡這庶出的孩子,天地良心,我那裏有這樣的事兒,雖然是小人嚼舌頭根子,但到底瞧見環兒這樣的,還真以為我這個太太不看顧他們!」
薛蟠連忙勸解:「萬萬沒有的事兒,府上誰不知道太太是仁善人,心裏頭慈悲不過,那裏會做這樣的事兒,委實是環兒不像樣,比如三妹妹那樣的,誰不說太太照顧的好,出落的一朵玫瑰花似的,知書達理,誰說不好?姨媽別擔心,環兒雖然不懂事,還是因為年紀輕的緣故,我在他這個歲數,瞎胡鬧的還更多些呢。這哥兒胡鬧些無妨,年紀到了自然就懂事。」
王夫人不過是有感而發,沒想到薛蟠這樣說了一番話出來,還真是有理,且貼了自己縱容溺愛寶玉的心思,她雖然對着賈環看不上眼,但寶玉還是疼愛的,薛蟠這麼說,倒是符合了她的胃口,「你這話說的不錯,只盼着寶玉日後懂事一些,也快些上進才好。」
薛蟠原本想說讓環兒日後跟着自己,只不過自己馬上就要出京去蜀中,加上只怕王夫人也不見得多待見賈環,只怕這事兒當做拍馬屁也是不恰當,於是自然不說,王夫人又呵斥了幾句賈環,讓王熙鳳帶他出去,再臨着薛蟠去賈母院,三人出了王夫人的正院,平兒守在外頭,見到賈環猶自滿臉淚痕,於是拿了手絹出來給賈環擦臉,賈環不耐煩的偏過臉,「誰要你來擦臉。」
鳳姐叉腰笑道,「瞧見沒有,平兒你這好心別人可是當做驢肝肺!」
平兒戳了賈環的額頭一下,「你這個沒良心的,心疼你的人做看不見,反而去湊那些不喜歡你的熱鬧!活該哭,下次哭死了我也不管你!」
幾個人出了門,走到了趙姨娘的院外,恰好探春帶着侍書過來,見到賈環在這裏頭,「環兒過來!」
賈環還頗為畏懼自己的姐姐,拉着平兒的手不肯放,平兒笑道:「三爺剛才在太太那裏吃了掛落,這會子正不好意思呢。」
探春聽到這話一臉冷色,「太太成日裏頭忙的很,還要勞神來鬧你的事兒,你未免也太不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