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紀翔點頭道:「劉兄弟所言極是。渡天寨這伙盜匪是三年前來到繫舟山紮寨的,行蹤十分詭秘。此寨不獨無險可守,距太原府也只有七十里的路程。我若出奇兵奔襲,要滅它易如反掌!哼,只要剿匪的聖旨一下,說不得要先拿渡天寨開刀!」
劉皓南略一思索,卻搖頭道:「《易》曰:『見機而作,不俟終日。』故此用兵之術,知變為大,就算不得天時地利,也未必不能取勝。若我在渡天寨外布下諸葛武侯的八卦陣,郭兄只怕便要費些力氣了。」
郭紀翔細看繫舟山的地勢,面色大變,肅然道:「不錯!繫舟山地勢低緩草樹不生,雖然無險可守,卻也無所窒礙,最適合佈陣鬥法……」他越想越是驚心,轉頭望向劉皓南,吁了口氣笑道,「還好我的對手不是劉兄弟,否則可要大大地頭疼了!」
劉皓南心中暗嘆道:「我要光復北漢,必然會與宋室為敵,你我之戰只怕勢不可免……」他想到此地,正色道:「郭將軍,若是他日你我在戰場相遇,我定會效文公典故,退避三舍,以報你今日厚待!」
郭紀翔微微一怔,伸手一拍他的右肩哈哈笑道:「劉兄弟說笑了!我決不會與你為敵的!」
劉皓南只是笑笑,將此事擱過不提,又道:「小弟一直跟隨白雲先生修習,五年來不問世間之事,不知那無敵將軍楊業殉國之後,雁門關一帶如今由誰據守?」
郭紀翔答道:「代州知州由原通判張師亮擔任,主管軍政要務,楊家六郎延昭領岢嵐、寧化兩軍三萬人,控扼宋遼邊界,其治所仍在雁門縣。可憐楊家父子八人,個個英雄無敵,如今只剩一個楊六郎,且不得重用……河東路最高長官仍是魏國公潘美,當年楊家冤案平反之後,潘美曾因失察之罪連降三級,不久以後便又官復原職。」
劉皓南想到生死不知的楊延瓚,不由心下惻然,忽又想起了在代州遇到的金少掌柜,問道:「如今金谷園當家的仍是『如意公子』金子凌吧?」
郭紀翔道:「不錯,金少掌柜在京師一帶也有生意,我與他本是舊識。怎麼,劉兄弟也認識他?」
劉皓南解釋道:「金少掌柜素愛卜算之術,曾拜在白雲先生門下學習《紫微斗數》,故此小弟曾與她相識,他日若有機緣,我也想再見見她。」
此時忽有士兵來報:「將軍,知府寇大人請郭將軍過府一敘!」
郭紀翔臉色一變,料想寇準是聽到了風聲,來找自己要人了,當下不動聲色,對劉皓南道:「劉兄弟,天色已晚,你們且回房休息吧。」
劉皓南點點頭,心中卻暗道:「這個寇知府定是衝着我和歐陽來的,我可不能讓郭兄為難!」他依郭紀翔之言同歐陽一同回房,低聲道:「那個寇知府若發現咱們在軍都指揮府中,郭兄便說不清楚了,咱們還是快點離開為妙!」
歐陽最不喜歡動腦子想事情,自然劉皓南說什麼便是什麼,當下跟着他偷偷溜出。
劉皓南記得軍都指揮府西面依城牆而建,便和歐陽飛奔向西,翻上城牆,城外便是廂軍駐地的三百多座營帳,只消穿過這片營帳,兩人就自由了。
劉皓南回望着軍都指揮府內稀疏的燈火,想到郭紀翔心中溫暖,暗道:「郭兄,今日一別,只怕下次便要兵戎相見……但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朋友!」
他不再遲疑,對歐陽道:「走吧!郭兄會照顧好那些孩子的。」
歐陽點點頭,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們,難免有些惆悵。
兩人縱身躍下城牆,小心躲過營中士兵的巡查,順利翻過最近的柵欄,鑽入樹林。
劉皓南剛走出兩步,忽然聽見旁邊樹叢中微有悉索之聲,他立時警覺,一把拉住歐陽,低聲道:「小心,有埋伏!」他話音未落,便見四條人影猛地躍出,手中彎刀在月色下流光閃爍,迅猛凌厲地向兩人撲殺過來。
歐陽反應極快,立刻揮刀迎上,可他傷勢未愈,一用力胸口便疼得厲害,難以使出全力。劉皓南手中沒有兵器,而對方攻勢兇猛,只能騰挪閃躲。那四人的刀法皆非等閒,很快劉皓南和歐陽便處於劣勢,被逼得往林外退去。
劉皓南不知對方是誰,只想儘早脫身,他雖無法反擊,要逃走並不難,可是歐陽被對方纏住,硬碰硬地連對了數刀之後,終於體力不支,噴出一口鮮血坐倒在地上。劉皓南急忙上前去救,一名黑衣人早已搶上,橫刀指在歐陽的胸口。
劉皓南不敢妄動,急道:「你們是什麼人?」
用刀指着歐陽的黑衣人似乎是個頭領,他看了劉皓南一眼,反問道:「你們又是什麼人?」
劉皓南略一猶豫,不知該不該說出自己的身份,只道:「我憑什麼告訴你?」
旁邊一名黑衣人哼了一聲道:「跟他廢什麼話?一起殺了算了!」
為首之人卻搖頭道:「他們是軍營里的人,難道你忘了明公子的命令?」說話間已倒轉刀柄點了歐陽天突,啞門兩穴。
劉皓南因歐陽在他們手中,不能反抗,也被點了胸口璇璣穴,軟倒在地上。
為首之人剛處置了兩人,便聽林中傳來三長兩短數聲鳥鳴,立時緊張起來,握緊刀柄沉聲道:「明公子要動手了!大伙兒打起精神來!」
其餘三人齊聲答應,迅速隱入樹叢,沒了蹤影。
劉皓南暗暗運功衝擊被封的璇璣穴,他修習陰魄經已有十年火候,尋常點穴手法豈能奈何得了他,不一刻便將穴道沖開,翻身一躍而起,忽見林外軍營中火光四起,隱約有人喊道:「賊人襲營,全軍戒備……」
劉皓南恍然悟道:「定是方才的那些黑衣人偷襲軍營!」忙俯身解開歐陽被封的穴道,道:「你身上有傷,藏在這裏別動,我去找郭兄報信!」也不管歐陽作何反應,飛身奔出樹林。
此時軍營中火光沖天,人馬雜沓,亂作一團,黑暗中偶爾閃過兵刃的冷光,似有無數敵人埋伏在營地周圍。郭紀翔已然得知消息,倉促之下孤身翻越城牆,搶入軍中,此刻正手執銀槍縱馬來回呼喝,士兵們卻只顧着倉皇奔逃,竟沒人聽他號令。
劉皓南不料軍中如此混亂,大是意外,快步向郭紀翔所在之處奔了過去。
郭紀翔臉色鐵青,運氣長嘯一聲,聲聞數里,嘯畢高聲道:「八部人馬聽命,火速各歸本部!乾坤艮巽為闔門,離坎兌震為開門,游騎前沖,甲兵斷後!違令不從者,立斬不饒!」他這一喝,營中眾軍陡然安靜下來,紛紛鎮定心神各歸本部列隊,不一時便已成陣。
劉皓南凝神一看,暗暗喝彩,郭紀翔布的仍是握奇經八陣,強弱相援,勇怯相間,前後相趨,左右相赴,遠近相取,利鈍相蔽,步騎相承,長短相用。敵欲堅陣我則突其不意;敵欲直衝我則備其所從,果真是壁壘森嚴,無懈可擊!
郭紀翔見陣勢已成,暗暗鬆了口氣,翻身下馬。
劉皓南靠過去問道:「郭兄,襲營的是什麼人?」
郭紀翔面露慚色,恨聲道:「不知道!賊人好生奸猾,方才假扮寇大人來使賺我出營,幸好被我識破,否則此時已經已被他們衝進來了!這些廂兵平日鬆散慣了,只會築路架橋,根本不懂打仗!自從我來到太原便日日練兵,不想一個月過去,他們還是這般不成體統!」
劉皓南見他氣憤莫名,安慰道:「事出突然,郭兄不必自責!眼下敵暗我明,務必多加小心!」
郭紀翔神色一凜,顧不上再說什麼,復又飛身躍上馬背,馳入陣列之中,清聲道:「來者何人?為何不敢出來一戰?」
他一言未畢,營地外圍三十步外忽然亮起近百根火把,照出無數騎在馬上的黑影。他們個個黑巾蒙面,手執彎刀,刃光與火光相映,一派肅殺之象。
郭紀翔兩眼一掃,見這些黑衣騎士足有上千之數,已將方圓十數里的營帳團團圍住,不由微微變色,心中暗道:「這群賊人兵強馬壯,隊列齊整,非是等閒之輩,今夜必有一場惡戰!」
忽聽蹄聲得得,一人一馬忽然從黑壓壓的敵人隊列中馳出,徑直向營地大門衝來。這人一身白衣,跨下駿馬也是欺霜賽雪,極為神駿,一人來高的粗木大門竟然一躍而過,卻在郭紀翔陣前生生停住。
那白衣人朗聲說道:「渡天寨石鍾明在此有禮了!深夜造訪多有得罪,還請郭將軍見涼!」這人年方弱冠,面白如玉,長發微卷,夜色中眉目顯得不甚分明。衣飾雖是中土風格,腰間卻跨了一柄西域彎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