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循一邊走,一邊在腦海中構建起這個世界的地圖來。
《獸棲東山》中明確點出的修仙大派有六個。朔方殷氏門生眾多,遍佈天下,是第一大仙派,擼貓狂魔玉邈所屬的東山玉氏緊隨其後,再然後,分別是博陵展氏、上谷樂氏、餘杭宮氏和自己所在的漁陽秦氏,排名不分先後,其他小派林林總總不計其數。
書里提及漁陽秦氏時,描寫寥寥,江循只隱約記得,秦氏是以煉器絕學獨步天下的。
當時的江循還腹誹了下,這不是打鐵麼。
如果江循的記憶沒有出現差錯,他現在應該是在朔方殷氏的地盤。出於仙派之間長久團結、互通有無的良好願望,殷氏出面,創建了「曜雲門」作為公學,好讓各家子嗣來這裏學習。今天是各家適齡子弟聚齊的第一晚,殷氏家主紀雲霰便組織起宴飲,權作歡迎大會。
這打算自然是好的,十二至十六歲間,各派子弟在此地共□□習,既能互相學習比較,又能加深感情,對於將來的仙派團結絕對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
不過,江循認為,把一幫三觀還未成熟、水平參差不齊、思想南轅北轍的小孩兒擱在一起磨合,很容易搞出事情來。
畢竟,原主是在曜雲門裏,把好好的學習聖地活生生折騰成了個風流場,全方位不側漏地拉起了一票人的仇恨,讓所有世家子弟在提及秦氏的風流中二病公子時都心生厭惡。
既然趕在了什麼還都沒來得及發生前進入了秦牧的身體,江循決定,以後他的人生口號只有一個——
學習使我快樂。
江循在現代主修的是外科醫學,種種理論實踐都建立在唯物主義的立場上,現在想要在這個世界立足,必須一切推翻,從頭學起,想到這些,江循哪有心情去貓三狗四拈花惹草。
七拐八拐的,在阿牧的指示下到了白露殿門口,江循果然看見台階下端端正正地跪着個少年,腰背挺得筆直,像有墨線約束比規似的。
江循剛走出兩步,那少年似有感應,扭過頭來。
看清他的面容後,江循不禁在心裏喝了聲彩。
少年生得俊美清秀,高鼻深目,看上去有幾分異域血統,大概與自己同齡,看到江循,他清澈的雙眸幾乎要流光溢彩了。
他一躍而起,可因為跪得太久,衝出兩步來栽倒在地,但他察覺不到痛似的,利索地爬起來,顛顛跑到江循面前,眼睛水汪汪的:「主人!」
江循看着他那雙清亮可的狗狗眼,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也不免遺憾了起來。
那宮小熊雖然嘴毒,可也說得沒錯,不管怎樣漂亮,亂雪也只是個智力低弱不及五歲孩童的人。
換句話說,上輩子的主角,對着這麼一張牲畜無害的臉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吃下去,也是有夠喪病的了。
江循拍拍亂雪的肩膀:「腿沒事?」
亂雪挺純真地一笑,聲音也帶着陽光一樣的溫暖:「主人你來找我啦。我等了好久。」
江循不由想到,在《獸棲東山》中,原主醉酒離開白露殿,找了個俏麗美女翻雲覆雨去了。
換句話說,按照原來的劇情,這可憐孩子是在白露殿門前跪了一夜的。
即使是現在,距離自己離開白露殿到變貓到被玉邈撿走,期間起碼也有一個多時辰,亂雪卻一點傷痛委屈的表情都沒有,盯着自己看時,眼睛裏還閃耀着動人的星星。
江循拿出十二分的耐心,溫柔問道:「為什麼去拿宮公子的天憲?」
亂雪疑惑地歪歪頭:「宮公子,是誰?天憲是什麼?」
江循用手勢比給他看:「……天憲,那支三尺半的白色骨簫,宮家家主的仙器,別在一個人的腰間的。」
亂雪「啊」了一聲,恍然大悟:「那個?……因為我覺得主人會喜歡的啊。」他比劃着,竭力地找到詞句好表達自己的意圖:「我看主人總是不高興。我看他們吹吹唱唱的,人高興起來了。我要給主人也找到高興。簫,拿給你,高興。」
亂雪說簡單的話時還好,話一說長,語序難免混亂,但基本的意思還是能聽明白的。
阿牧:「嚶嚶嚶。」
江循:「……你哭什麼。」
阿牧抽抽鼻子:「好可,讓我摸摸他的頭。」
江循本來覺得摸頭什麼的略娘,但既然是系統提議,他也隨手擼了一把。
亂雪的頭髮很長,規規矩矩地梳了個四方髻,應該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筆,江循多問了一嘴:「頭髮,誰梳的?」
亂雪答得很快:「小姐。」
江循的膽囊猛然抽縮了一下。
……他居然忘了秦牧有個妹妹!
書中提到秦氏家主除了一對雙生子外,再沒有別的子嗣,只得秦牧這麼一個兒子,從小當做接班人培養,是父母的掌上珠玉,而那個所謂的「妹妹」像是憑空蒸發了一樣,毫無存在感。
江循懷疑,作者是寫着寫着把這個妹妹給忘掉了,不然,作者那低如馬里亞納海溝一般的節操,一定會讓主角和她發生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的。
但關鍵是,這個妹妹在原書中完全沒有着筆描寫,關於她的一切,江循根本無從知曉。
她和自己關係如何?如果親昵的話,她會不會留意到她的哥哥內里已經換了個芯兒?還有,自己以前的行事作風究竟如何?萬一被她看出端倪來又怎麼掩飾過去?
這紛至沓來的問題讓江循腦仁疼了一會兒,但很快,遠處一片鶴唳的詭響殘音裊裊飄入江循耳中,叫他一愣。
……是宮異身旁的小廝?
緊接着,一陣急促的簫聲響起,如離人低語,切切傷懷,一股笛奏,一股簫鳴,兩股樂聲交織在一起,發生了奇異的走調和扭曲,竟像是在彼此絞殺一般。
江循直覺不妙,一把薅起被勾起好奇心的亂雪往相反方向退去:「走走走!一定出事了!」
阿牧:「方向不對啊,聲音明明是從那邊……」
江循:「對着呢。快跑,好奇害死貓。」
阿牧:「……」
可惜,江循還沒退幾步,一道俏麗的身影便在白露殿台階上出現,她如男子般着一身瀟灑的月白藍常服,腰間有描繪着殷氏門符的夔首玉帶鈎,左腰側別一鐵笛,右腰處是個精緻的紫銅酒壺,十□□歲的年紀,眉目間卻有幾分不符合她年紀的大氣疏狂。
江循看到酒壺,便對她的身份猜出了七分。
女子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片刻,便轉過臉來,喚了江循的名字:「秦公子,此事不是你能應付得了的,速速離開。」
常人聽到這話,估計要走也不好意思了,但江循哪裏是一般人,道了聲謝,扭頭跑。
……但誰能料到情況的陡然轉折?
只聽得一陣羽翅扑打聲由遠及近,一團黑壓壓的陰雲以詭譎的速度直撲到三人頭上,又迅速碎裂開來,化成夜空間數不盡的彩色碎片,定睛看來才能分辨清楚,那是鳥,數不清的鳥類。
一個被挾裹在群鳥中的人影從半空中疾落而下,衝着江循的天靈蓋直砸而來。
前不久才經歷過一次高空墜物的江循本機警,再加上系統加持,一個閃身便避開了,人正正摔在江循腳邊。
人體落地的悶響聽得人牙酸,江循不由自主地掃了一眼,便皺了眉。
……這張臉他剛剛才見過。
而下一秒,他看到了他不大想看到的某人。
剛剛還穿着寢衣的玉邈,現在竟已穿戴整齊,拉着宮異,從他的廣乘劍上縱身躍下。
與剛才分別的時候相比,宮異簡直是狼狽不堪,發上的玉蟬歪了,白嫩的臉上被利物豁開了不小的口子,往外滲着血,衣袍被劃得破爛不堪,前襟被割去了一大片,若是再深些,挖出的怕是他的心肝了。
剛剛落地,宮異掙開了玉邈的手,往前猛衝幾步,眼中全是淚:「明廬!」
玉邈只來得及喊上一聲「且慢」,地上口鼻涌血的明廬,把手裏被齊齊削去一截的笛子對準了宮異。
玉邈表情一凜,廣乘劍刷地露出了一角光芒,隨時準備出鞘。
電光火石間,誰也沒看清江循是什麼時候出手的。
他右手抓住笛管,左手往他手腕關節處隨手一敲,明廬頓時鬆了勁道,江循奪過笛子,手指一挑,笛管斷裂的鈍口便調轉了方向,一排毫針朝空敞處飛去,江循反手一捅,笛管的鈍口砸中了明廬的鎖骨。
咔嚓一聲,明廬立時痛叫起來,江循道了聲「得罪」,利索抽出他的腰帶,把明廬從仰躺撩翻到趴臥,在他手腕處打了個手術結。
做完這一切,江循馬上登登登退到三尺開外,長舒一口氣:「嚇死我了。」
阿牧震驚臉加星星眼:「那是什麼?!」
江循心有餘悸:「cqc。」
阿牧:「……那是什麼?Σ(°△°|||)︴」
江循:「不重要。我膽小,學來防身的。」
要不是看明廬身受重傷,又要暗算毫無準備的宮異,憑江循的膽子,也不敢貿然竄上去用現代防身術來撂翻一個修仙的。
宮異站在明廬身前,肩膀微微發抖:「……為什麼要殺我?」
明廬張口想要說點兒什麼,但只能發出喪屍般的咯咯聲,汩汩的污血從他的七竅中湧出,把他的臉變得異常恐怖。
江循覺得不對,算是被從半空裏丟下來又被自己砸壞了鎖骨,一個修仙之人按理說也不會這麼脆皮吧?
他蹲下去,把人翻過來,明廬七竅中流出的血已經流遍全臉,可從頸下露出的幾寸發紫的皮膚,江循看出了些端倪。
中毒?
他想看看還能不能救,試着用手觸診療,可一觸之下,江循竟然已經摸不到胃的存在,只在原本該是胃的地方摸到了一把絮狀物。
……他的內臟像是從內部融化了一樣。
白露殿邊還是有不少殷氏門生的,見此異狀紛紛圍了上來,宮異卻突然發了狂,衝上來把江循一把搡開,朝痙/攣着的明廬猛踢了一腳:「起來!你給我起來!」
在場無一人阻攔,連江循也沒有動,只有亂雪湊上去,想拉住宮異,好心道:「他受傷了,不要,會更重的。」
被這麼一拉,宮異竟然像被抽盡了全身的力氣,手裏還死死抓着「天憲」骨簫,眼睛卻死盯着明廬,帶着哭腔呢喃:「起來啊……不要剩我一個人……我真的是一個人了……」
被甩開的江循也不生氣,他理解宮異在哭什麼,正替他嘆息間,突然有一隻手伸了過來,抓過他的右手手腕。
江循還以為是誰要扶自己起來,下意識說了聲「謝謝」。
抬頭一看,他虛了。
玉邈目不斜視,穩穩拉着他的手腕,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江循噓了口氣,想把手收回來,掙扎幾下,卻紋絲不動。
玉邈居然沒有要鬆手的打算,手指掐在他的脈搏間,不知道在探聽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