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的早晨,是那麼的舒服,陳昊睜開眼睛,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手觸碰炕革上傳來的熱度,一大早,母親就給自己這個房間燒炕了,雖說屋內有着淡淡的煙氣,但這一切在陳昊看來,都是那麼的美好。
很想賴床,想到自己還要直播,還要完成火車上的誓言,騰的一下竄起來,穿好衣服,將被褥疊好放入炕櫃之中,起身離開房間,院子裏,看到父親戴着自己回來給買的皮帽子掃地,陳昊會心一笑,自己帶回來的禮物並沒有多少錢,可它們卻代表陳昊送出了遠超過它們價值的心意。
「爸,我來。」
陳遠平看了一眼兒子,將手裏的大掃帚遞給了他,聳了聳肩,讓披在身上的大衣向上挪動一下,披掛的更瓷實一些,什麼也沒說,邁步進屋,拉着妻子,讓他透過窗戶去看正在掃地的兒子,夫妻倆相視一笑,滿滿都是欣慰。
為人父母,最渴望看到的是什麼?
不是兒女成龍成鳳出人頭地,而是他們平安且能夠有所擔當的成人。
長大了,有擔當了,當父母的看着就高興。
陳雨早上就去城裏上班了,大姐中午才會過來,大姐夫早早就到城裏去幹活兒,陳昊和父母吃過飯之後,說一聲到城裏去買顯示器,喬新梅趕忙到櫃裏給拿錢,陳昊笑着拒絕,拿出手機來打開一條短訊息,自己銀行卡里,昨天上午就進賬五千元,打款人是已經回到了老家的劉東,一年多以前,劉東大病,住院當時是陳昊將卡里的五千元拿出來交了住院押金,之後劉東出院就一直嚷着要還,後來也是想要咬牙堅持堅持不跟家裏要錢,還錢的事情就拖欠了下來,陳昊始終沒要,對方能在離開前主動提及這件事,證明這個劉東還是可交之人,心中也有幾分情義的價值,這不,回去沒幾天,就把錢打了過來,不然陳昊還真就得打破自己那個可笑的誓言——去將父母一直打錢的那張銀行卡內,取出來一部分錢,買顯示器。或者,去買一個二手顯示器,兜里錢還勉強夠用。
他沒提將那張銀行卡還給父母的事情,那種互相堅持的事情,沒必要非得擺到桌面上,真要孝順父母,賺到錢了給家裏,是一樣的,這時候將那張卡拿出來,徒增父母擔心和彼此間的隔閡,沒必要。
幾年的北漂生涯,除了堅守着內心那一點剛強,陳昊早已經被這個社會錘鍊了一遍又一遍,不敢說百鍊成鋼,怎麼着也算是塊鏽跡斑斑的破鐵,足夠硬就行了。
陳遠平和喬新梅也沒仔細看短訊,以為是銀行卡餘額,他們也沒多想,就當作是自己一直郵寄的錢,孩子知道心疼錢了攢下沒花。
小客車依舊穿行在村屯之間,沿着一條線路,將這一側村屯與梅城連接起來,車上也幾乎坐着的都是熟悉的人,上車之後七大姑八大姨打招呼的人很多,陳昊沒有碰到熟悉的人,或者有認識他的,只是他不認識人家而已,在車上他就感覺有幾個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不對勁,或許是他們認出了自己,認出了當年那個陳昊,該很鄙夷吧,那個兇殘的傢伙又回來了。
三年多不到四年的時間,梅城的變化不算大,城區內至多是一些地方蓋起了新樓,整個城市的主街道格局沒有變化,城市給人的感覺也不大,陳昊也知道,現在梅城發展新城區,那邊是一年一個變化,過去全都是菜地農用地的郊區,如今成為了這座縣級小城市的中心區域,愈發的熱鬧。
交電大樓還是那個交電大樓,裏面還是幾年前的佈局,沒什麼變化,一樓小家用電器,二樓大家用電器,三樓電腦商鋪,四樓家居,心中有底的陳昊,直接就買了一個品牌的顯示器,一千多元的價格放在幾天前他絕不會輕易下決定,能為了一點『上禮』都寧可被公會解僱開除的他,深深知道鈔票裏面蘊含的汗水一面,懂得鈔票什麼地方該去大把的花,什麼地方該算計着來。
順帶着,又買了一套鍵盤鼠標,價格不貴,幾十塊的最低端產品,至於什麼攝像頭耳機之類的,他都不準備買,家裏的能夠應對就行,一切,得到下月再說。
從交電大樓出來,陳昊給大姐夫馬德福打了一個電話,得知他也正準備出來吃午飯,就約了附近一個小吃部,陳昊先到,進屋就放了二百塊給老闆。
三個菜,一瓶半斤的低檔白酒,幹了一上午活兒的馬德福,先喝了一大口,然後大口大口的夾菜,先吃一碗飯,體力是他們能夠每天從早工作到晚的支撐,別看只是干水暖活兒電工活兒,整日在毛坯房內幹活兒,環境也會讓身體感受到乏累。他們這類人,一般也都是開車穿行在邊緣地帶或是郊區,知道怎麼躲着交警,偶爾也會違規的喝些酒開車。
「姐夫,跟我說實話,家裏現在還有多少外債?」
「沒了,都還上了,不過佔地款也都用了,就剩下這麼一個院子幾座新房,爸想要選村長,最近可能還需要借一些,家裏有地,也不怕借不來錢,還有我和你大姐呢,沒問題的。」馬德福以為小舅子是擔心家裏的經濟問題,該說的說,該攬的也攬。
「沒事,我這邊有點錢,姐夫你拿着,家裏這幾年虧欠你和我大姐,多少就不計較了,夠不夠的你也就擔待着,多了,就以你的名義拿給家裏,咱爸要選村長是好事,但現在這社會沒錢不走道,村民們的每一票,現在不都號稱直接能換鈔票嗎?」陳昊將父母給自己打錢的那張卡拿了出來,他剛剛去查了查,還在窗口打出了流水,四萬多不到五萬,以自己離開家算,每個月一千,雷打不動,三年多接近四年不曾有一個月沒有到賬一千塊錢。
感動不談了,陳昊清楚知道,以自己當年離開家時的狀態,一個月一千塊錢,對家裏肯定是一個巨大的負擔,可能後面有佔地款會好一些,但前面三年時間,陳昊真不知道父母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小昊,這可不行,這可不行,你姐……」
陳昊沒讓馬德福繼續說下去:「姐夫,拿着,聽我的。老闆,算賬。」說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站起身離開小吃部,他怕自己再說兩句會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會怕眼淚流下來。
從小,自詡硬漢鐵男,這眼淚真就與陳昊沒什麼關係,但此時此刻,回想過往,再看着姐夫蒼老的面龐,想到姐姐,想到這個家,萬般情緒湧上來,那一刻心理防線瀕臨決堤。
馬德福拿着銀行卡,拿着老闆找回來的一百多塊錢,愣了半天,拿起手機,撥電話給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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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回應了母親一聲中午在外面跟姐夫吃的,就開始在房間中,將電腦組裝起來,將家裏那個老的電腦桌,調整了一下位置,背對着房門,他自己坐下來之後面對着房門,攝像頭照着的位置是後面的牆。
「這是什麼兒子?我給你幫忙。」
喬新梅拿着水果盤進來,還有一瓶七喜的飲料,看到兒子在屋子裏忙乎着,她的第一反應不是想要探究兒子究竟要幹什麼,而是幫兒子做點什麼。
「媽,我現在做一名網絡主播,以後我在家裏工作,你們不用擔心我。」
「欸,欸,媽不擔心,在家就好,在家就好,媽知道這個行當,風吹不到雨淋不到,挺好,你放心,媽不讓人打擾你,你一會兒把門插上……」
有母如此,幸福這兩個字就像是放在懷中的物件,隨時隨地都可以拿出來,弄了一個多小時,全部妥當,看了看時間,一點半。
從來也沒有過的感覺湧上心頭,這份工作這個職業對陳昊又有了更深一層的意義,他現在就想要坐在電腦前,就想要唱歌給所有人聽,就想要那天的感覺,每當自己上麥時,禮物就會飄起來,公屏6666就會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