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臣 48.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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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殿去往後宮各家娘娘的住所有一條必經的宮道, 趙雋寒便守在這條道的暗處。

    他衣衫單薄, 一雙手腳被早晨的寒氣凍的冰冷,毫無知覺, 唇瓣泛着死白, 看上去可怖極了,挺拔的身軀如直松般堅硬,他垂着眼, 不知在謀劃什麼。

    昨夜在長安殿侍寢的人是趙貴妃, 如今艷寵後宮的女人,風頭比起皇后還要盛。

    趙雋寒低低笑了起來,他扣緊了手,抬頭,目光落向遠方, 眉心泛着淡淡的惆悵。

    說起來, 他和這個趙貴妃還是舊相識。

    趙雋寒眯起眼, 回想起當年的往事,恍然如昨日。

    那一年他大概十三四歲,趙貴妃還不是寵妃,不過是個剛被發落的才人,冷宮裏日子並不好過。

    當年的他一如現在, 也是個苟且偷生活的如同螻蟻一般的他,他卑微的與狗爭食, 同牲畜爭那方寸之地。

    趙貴妃和他是同類人。

    被發落的當夜, 就用刀剮死了對她冷嘲熱諷的宮女, 而後又裝成瘋癲的樣子,從皇后那裏躲過一死。

    冷宮是個好地方,總是能聽見很多秘密。

    無論哪個朝代,進了冷宮的女人不是瘋了就是死了,說到底還是受不住內心的折磨,虧心事做多了也就害怕鬼找上門。

    趙貴妃再怎麼強悍也有脆弱的時候,那時,她躲在牆角里,冷風呼呼作響,吹的木門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她雙手合十,帶着哭腔道:「別來找我,你別來找我……我沒辦法……殺了你我也是逼不得已的,你放心,我都安頓好你的家人了……」

    空氣里詭異的聲音一直不停,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趙貴妃「啊」的叫了一聲,雙手在半空中揮舞着,大喊道:「我用孩子害死了你,可我自己這輩子也不能生了!我的孩子也沒了,你不要來找我……嗚嗚嗚……」

    是了,趙貴妃她不能生。

    趙雋寒十分清楚知道這件事的人,除了他,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七出裏面最重的便是無子,何況這還是在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裏。

    趙貴妃如今固然得勢,但她的日子必定不是安穩的,她一沒有強大的母族庇佑,二無子可依。

    天空漸漸泛着白,日光透過樹枝縫隙星星點點的落在地面上,宮道上巡視的侍衛也多了起來,趙雋寒的身上的涼意驅散了不少,他轉過眸子,望見不遠處的轎輦,眼睛裏的光漸趨明亮。

    那是一座華麗的轎輦,紅幔自頂端從灑落而下,遮住了裏面坐着的人的樣貌,四名太監抬輦,十六名宮女緊緊跟在其後。

    趙雋寒瞅準時機,快步上前,跪在冰天雪地里,膝蓋上薄薄的一層布很快就被余雪化成的水浸濕,刺進骨髓裏頭。

    轎輦被逼停,一名上了年紀的宮女怒喝了一句,「大膽!來者何人?竟然敢衝撞了娘娘!」

    趙雋寒俯首,呈現出最低微的姿態,額頭磕在地面上,「兒臣參見母妃。」

    話音剛落,紅幔裏頭就傳出一聲嬌俏的笑聲,銀鈴悅耳,卻又像是勾人索命的女使般,等她笑夠了,才出聲,「本宮竟然不知自己還有個兒子?真是奇了怪了,莫非你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不成。」

    趙雋寒抬頭,不卑不亢,「貴妃娘娘是父皇的寵妃,自然也算的上是臣的母親。」

    趙貴妃面色微慍,冷笑,「當成以為什麼人都能當本宮的兒子了?碧青,將人給本宮丟開。」

    碧青還沒來得及動手,便聽見他說:「娘娘莫惱,何不見上一面再做定奪?」

    趙貴妃頓了半晌,一雙蔥白的指緩緩掀開幔帳,指蓋上塗抹着朱紅的甲油,紅幔下藏着的一張臉可謂是國色天香,美艷無雙,柳葉眉,黑珠般閃耀的瞳孔,微微挺起的鼻頭小巧可愛,抿唇輕笑時百媚而生,肌白勝雪。

    她定定的瞧了一眼底下跪着的人,仔細的打量了一番,而後才淡淡說道:「本宮見過你。」隨即又道:「幾年未見,想不到你居然還沒死?倒是個命大的。」

    趙貴妃這一眼卻深深將他記住了,當年她可沒看清這人生的什麼模樣,認出他來也不過是因為這雙眼睛,一如當年誓不罷休不肯認命的目光。

    他能活下來,也是個有手段的。

    &生的還倒挺好看的。」聽不出她什麼意思。

    趙雋寒輕笑,「兒臣命大,是上天要將兒臣送到娘娘身邊。」

    趙貴妃垂眸,意味深長道:>

    他勾唇,「缺什麼送什麼,娘娘求什麼,上天就給什麼。」

    趙貴妃幾乎立馬就聽出他暗示的含義,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到底是貴妃,依舊面不改色。

    &宮可沒有求過。」

    趙雋寒來時便知沒那麼容易說服她收自己為兒子,早就做好了準備,「不知貴妃娘娘聽過戚夫人的故事沒有?」


    &麼意思?」她冷聲問。

    高祖死後,曾經最為得寵的戚夫人被呂后砍去手腳,戳去雙眼,做成人.彘,放在小缸裏頭生不如死的養着。

    那戚夫人來比喻她,當真不要命了?

    &愛是最抓不住的東西,來日新皇登基,怕娘娘躲不過戚夫人的命運。」

    趙貴妃不怒反笑,「膽子越發大了。」

    她生氣,怒意橫生,可她也承認他說的有道理,自己復寵這兩年拼了命的打壓皇后的勢力,給她羞辱,報仇,得罪了不少人。

    皇后也是個能忍的,硬是按兵不動沒收拾她,沒讓她抓到把柄。

    可皇后有兒子,還是一個爭氣的很的兒子,她沒有!

    每當聽見大皇子在戰無不勝的消息,她心裏頭的緊張誰又明白?

    皇后那個蠢女人,唯一的生路就是有個好兒子。

    元帝還能活幾年誰都不知道,她必須得為自己謀劃,不是沒想過養個皇子在身邊,可太小的不中用,跟大皇子沒得斗,再大一些的,翻遍皇宮都找不出來,不是淹死就是暴斃。

    找來找去也沒找到合適的人。

    今天突然冒出來的人,倒給了她一絲興味。

    &點本事,可別妄想當本宮的兒子。」

    &娘會需要臣的。」

    趙貴妃心裏其實已經偏向他所說的,能從冷宮裏爬出來的人,心思手段都不簡單。

    思量了片刻,她將玉佩丟在地上,鬆口道:「兩天後你拿着這個玉佩來寧福宮,本宮自會告訴你需不需要。」

    語罷,便放下帘子,面無表情對着碧青道:「回宮。」

    趙雋寒拾起玉佩放在自己的衣袖裏,微微一笑,從地上起身,給她的轎輦讓了路,「娘娘慢走。」

    等轎輦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中,他臉上假意的笑全然消失了。

    他掏出玉佩,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花紋,長長舒了一口氣,這第一仗總算是成了。

    趙貴妃不會捨得放棄自己的,她缺的是皇家血統的聽話的兒子,他缺的是權勢。

    兩人恰好互補,兩相利用,自是能步步高升。

    趙雋寒轉身,一步步的走回了和鈴的屋子,和鈴已經起了,不過她人不在。

    床上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小小的房間收拾的乾淨利落。

    和鈴因昨天的傷,原本今日是可以休息的,她到點就醒過來了,記着昨天對趙雋寒說過的話。

    她說要去偷些好吃的給他。

    和鈴趁着人少的時候進了廚房,灶台上放着一蠱溫湯,脆嫩的冬筍頓新鮮的排骨,香的很,還有幾盤葷菜,秘制醬鴨,切的小塊小塊的,其他的便是和鈴從沒吃過也叫不上名字的了。

    和鈴偷偷摸摸的端了一碗湯和那盤醬鴨,廚子早就看見她的動作了,沒吱聲,這丫頭最近瘦了,多吃點還能補補,反正上頭沒人吃擱着也是浪費。

    和鈴端着吃食又溜回了房間,推開門見了趴在桌子上的趙雋寒,她一愣,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回來了。

    她將筍湯和醬鴨放在桌上,他就看着她的擺放的手。

    這雙手很粗糙,他胸口隱隱有些難受。

    和鈴戳了戳他的額頭,「你發什麼呆,趕緊吃吧,吃完了我還得把盤子放回去。」

    趙雋寒抿唇笑了笑,「你真去偷了?」

    和鈴面色微紅,卻不服氣的挑了挑眉頭,「難不成我還對你說假話?」

    趙雋寒喝了口湯,冬筍的清香在他口腔中瀰漫,味道確實很好。

    和鈴見他眉眼都舒展開來,急切的問一句:「好喝嗎?」

    他點點頭。

    和鈴頓時就笑開了,眼睛彎彎的,黑瞳里的光都要溢出來,「那你多喝點。」

    趙雋寒複雜的望着她,壓下胸中的酸澀,垂下頭,沒讓她看見自己猛然紅了的眼眶。

    趙貴妃還是才人的時候是許才人,後來元帝對她的寵愛到達頂峰之時,特賜姓趙,不需避諱皇家的名諱。

    趙貴妃一向不安分,論心智手段在這後宮裏怕也沒有人比得過她,入宮幾年,經歷過大起大落卻從沒有倒過,就算是元帝那樣的疑心中的老狐狸,對她也都沒起過疑。

    她喜歡趙雋寒,只不過是單純喜歡他那張絕世的臉還是年輕的身軀,偶爾肖想一下也未嘗不可,故此她特地在那幾本書里塞了些春.宮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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