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喜歡熱鬧, 最喜歡全家人到齊的晚膳時間,一左一右坐着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孫女, 老太太都樂得合不攏嘴。
晚膳結束,大家坐在一塊邊喝茶邊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理國公頭上, 老太太道:「我在金陵見過幾次理國公, 這人外貌俊朗, 溫文識禮,年節不僅送禮過來,還會親自登門,陪我這個老太婆說說話。」說到這,老太太欣慰地看向池糖,「清清有福氣,得此佳婿。」
聽老太太提到理國公,眾人嘴角都露出微笑, 只有倆人面色不渝。
一個是池糖, 另外一個就是金水月, 她想到上次理國公上門時對她的輕薄,面上就顯出薄怒, 又氣又羞。這廝太不要臉,居然對她又親又摸, 摟着她的腰說什麼心裏一直有她。
我呸, 金水月眼中有嘲色輕閃, 她又不是傻子。前世她身體不好, 長期臥床,湯藥不斷,原以為是自己身子骨弱。還一度自卑,覺得自己耽誤了理國公,不僅沒為他生下健康子嗣,連中饋都無法打理。
後來一次去寺廟拜佛,無意中遇到一個懂醫的高僧,這才知道,她根本不是身子弱而是中了慢性□□。
呵,堂堂國公府,沒有他這位國公爺的授意,誰敢給她這位國公夫人下毒,還是日日下在飲食里的慢性□□。那人不過是看她娘家敗落,嫌她礙事,所以想一腳踢開,另娶一房娘家有助力的妻子。
她才去了幾年,他就急慌慌和別人定了親,還是年紀這樣小的女孩,老牛吃嫩草,真是不怕噎着。
池糖瞥了金水月一眼,發現她臉色都扭曲了,心道原主這丫頭真是太單純,金水月那話語裏頭對理國公的描述也不全是厭惡,而是厭惡中夾雜着恨與不甘,很明顯,她和這位理國公關係匪淺。
理國公和金水月都不是什麼好鳥,一個攛掇小金清退婚和俠士私奔,一個弄來顧天齊欺騙小金清感情。其實,小金清單純善良,金家一家也都是識大體懂禮數的,若理國公和金水月真的有情,兩人直說便是,金家未必不會成全。
偏偏這二人不走正道,為一己之私,居然設計害了一個無辜女孩的一生,真是自私又惡毒。
老太太夸完理國公,金父接過話頭也誇起來:「理國公大才,年少有為,未到而立之年就領一城事,實是年少有為。」
金母加了一句:「金陵可不比普通州郡。」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順眼。
就在眾人紛紛誇讚理國公時,池糖突然站起身,並將手中的茶碗砰得一聲摔在桌上。
金水月離她最近,最先察覺她的動作,心臟撲通撲通一陣亂跳,總覺得不妙,下意識拉池糖一把,小聲:「坐下!」
池糖推了金水月一下,不理會。
看見被推了一個趔趄的金水月,老太太臉色難看起來,原以為她們姐妹二人相處極好,沒想到都是糊弄她的。如今當着她的面就敢欺負她的月水,若是她去了,還不知道怎麼磋磨月水呢。
金母見老太太面色不好,擔心金父懲治金清,搶先一步喝道:「金清,你做什麼,沒大沒小,趕緊回房閉門思過。」她先開口就是小懲戒,若是金父開口,必不那麼容易混過去。
女兒一向嬌寵,金母可捨不得她受委屈。
這看似懲罰實則避禍,老太太何等樣人,豈能看不出來,她似笑非笑地瞅了金母一眼,沒拆穿。
金母被她看得面色發紅,卻仍然堅持。奈何池糖根本不懂她一片慈母心腸,依然梗着脖子站在那,並說出讓人震驚的話:「我要退親,我不要嫁給理國公。」
這番話無異於扔下一道驚雷。
金水月更是失態摔了茶碗,好在眾人焦點都在池糖身上,沒人注意到她。
這次金父是真怒了,他怒視池糖,壓低語調,一字一頓:「你、再、說、一>
&就說。」池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牛樣,聲音提高了八度:「我要退親,我不要嫁給理國公。」
禮法森嚴的時代,池糖的作為無異於忤逆,金父再是疼她,可他一家之主的威嚴更不能被侵犯,抬手就是一個耳光。
池糖被打了一個趔趄。
看到這一幕,金母心好像活活被人撕成了兩半,心疼至極,若不是她身邊的婆子手疾抱住她,她險些要撲上去。
&清。」金母淚流滿面,小聲叫着她的名字卻不敢上前。
金父教訓孩子時,金母向來不插手,也不敢插手。見金父怒火熊熊,金母只能求助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沒想到金父居然出手這麼重,她也是心疼孫女的,但是……退親一事實在事關重大,孩子不懂事,確實要好好管一管,再讓金母這麼寵下去,這孩子就完了。
慈母多敗兒!
&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小孩子家家的摻合什麼。」金父大怒,「你看看你,越來越不懂事,越來越囂張,哪有一點女孩子的樣子,文不成武不就,女紅不行,中饋也不會理,把你許給國公爺,我這張老臉都臊得慌,你居然還敢提退親。你看看你堂姐,不過大了你三歲,多懂事。」
池糖從地上爬起來,不服輸地瞪着金父:「我不嫁給理國公,死也不嫁。」
金水月怕池糖說出自己,趕忙上前抓在金清的袖子:「清清,別說了,快跟叔父道歉,快!」這一番動作,引得老太太讚賞,心道,還是她的水月懂事。
不料,她這邊剛得意,立刻就被打臉,只見池糖扯着金水月的袖口一陣搖晃:「堂姐,你來的正好,你快跟爹爹說,快跟大家說,理國公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快說。」
這話一出,眾人頓時愣住,大家都是聰明人很快意識到池糖的話有問題,難道是金水月跟清清說過什麼,所以清清才會堅持退親?
金水月面色慘白。
老太太見狀,心疼至極,完全忘了自己之前還似笑非笑地看着金母,趕忙開口阻止:「行了,別吵了,來人,把金清帶回去,好好閉門思過,今天的事就先放下。」
金母可不是老太太,喜歡似笑非笑地嘲諷別人,她一向直接:「等等,我看這裏面是有什麼隱情,清清一向乖巧,雖被我寵得嬌縱了些,大事卻不糊塗。何況她從沒去過金陵也沒見過理國公,之前也從沒提過退親,如今怎麼好好的,突然堅持要退親,一定是有人跟她說了什麼?」
見金母目光不善,死死盯着自己,金水月心中冷笑,哼,果然不是親生的待遇就不一樣,金清那般胡鬧,金母都縱容,輪到自己,她還一句話沒說,金母就步步緊逼。
一瞬間,金水月居然有了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的心寒之感。
虛偽,虛偽的一家!
金水月目中有恨,此時此刻,她完全忘了老太太偏心她一事,仿佛所有人偏心她就是應該的,偏心別人就是風刀霜劍嚴相逼。
池糖抓着金水月的胳膊,根本不給她太多時間胡思亂想:「堂姐,你說話啊,你告訴爹爹,理國公就是個人渣,虐待成性,前位理國公夫人就是被虐待之死,你快說啊,堂姐,難道你想眼睜睜看着妹妹也被虐待致死麼?」池糖嗚嗚哭了起來,全然不管眾人聽到她這話的震驚。
三哥金城走到池糖身邊,攬着她的肩膀小聲道:「清清是害怕所以才要退親的麼?」他一邊問池糖,一邊冷冷地掃了金水月一眼。
金水月被他看得心頭一寒,卻強作鎮定,脊背挺得筆直,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冰雪模樣。
她問心無愧沒什麼好怕的,理國公本就是那樣的人。
池糖拿三哥的袖子擦鼻涕:「嗯嗯,三哥,清清怕,清清原想着就這般嫁過去吧,死了也不讓父母為難,可是清清怕再也見不到爹爹娘親祖母還有哥哥們,清清不怕死,就是怕見不到你們。」
金父聽了一陣心疼,不禁後悔起方才衝動動手。金母跟着池糖一道流淚,她就說,她的清清怎麼會無緣無故非要退親。
看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池糖,老太太臉色一陣難看。到現在她也不相信她的水月會說出這樣的話,但是兒子兒媳都看着呢,她也不能偏心太過,只能咬牙招手:「水月過來,你告訴祖母,金清說的是不是真的,這些話真的是你說的?你放心,有祖母在,誰也別想把屎盆子往你頭上扣。」
這話一出,金母柳眉一跳,老太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說清清誣陷金水月唄?
她見過偏心,卻沒見過心這麼偏的。都是孫女,老太太怎能如此厚此薄彼?原來她還心疼金水月小小年紀失怙,總想着照顧一二,總是叮囑金清和金水月一塊玩,有什麼好東西,兩個女孩都是一人一半,甚至金水月還會多一些。如今看來,人家根本不領情。
索性她也就別費那勁,隨便她們了。
金水月還是那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也不屑說謊,見祖母問她,直接道:「是孫女說的,不過是金清非要纏着我問,我推拒不過,瞎說逗她玩的。」
逗她玩!
金母聽見這話都被氣笑了,好一個逗她玩!
老太太也是面色不好,水月一向穩重,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來,這話是隨便說着玩的嗎?
心中雖然對金水月不滿,但老太太還是下意識護着,在她看來,水月沒爹沒娘,不比金清有父母有兄弟,她得多看顧些,否則水月定要被人欺負了去。
&過是些小孩子的玩笑話,也能當真,清清你真是太小題大做,水月是跟你開玩笑呢,你也當真。」老太太一副偏心模樣。
金母不甘心,想要說話,她的清清因為金水月的玩笑話可是挨了一記耳光,這事不能輕易掀過去。今天清清是在家裏說出來,若是她不小心在外人那裏露出幾分,那他們和理國公府就不是結親而是結仇了。
如此大事老太太居然輕描淡寫地掀過。
不行,她不同意!
金父哪裏不知金母的性子,知道她不會大事化小,但老太太是他親娘,親娘偏心他也沒法子,就扯了金母袖口一下,讓她不要再說。
見狀,金母只能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