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維心跳驟然停止。
&良!」
&刀不知砸在了什麼上,發出響亮的一聲,楊子維嚇得沖了過去。
刀觸目驚心地斜插在砧板上,那可是一個堅硬得堪比石頭的砧板啊,就這麼狠狠地被砍出了一條裂縫,要是這一刀砍在人身上,該有多可怕。
幸好,砍的只是砧板。
&真是……嚇到我了。」楊子維鬆了口氣,心都差點蹦出胸口。
&怎麼來了?」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辰良無神地抬起頭。
&看到了你的短訊,我很遺憾聽到這樣的消息。」楊子維道,「我知道你很努力……」
&別再說了。」辰良拔出利刀,反反覆覆地用洗碗布搓洗,一遍又一遍,發出的聲音令人牙酸。「努力」這個詞就是個赤.裸.裸的諷刺,努力再多都還比不上廚師長一句話,努力有什麼用?
楊子維不說話了,他知道,辰良是在用無聲的擦刀動作表達他的情緒——他很煩躁與憤怒。
楊子維心裏更難受得慌,他來之前打聽了活動結果,一聽這低得不可思議的分數,就知道有貓膩,可辰良終究不過是一底層勞動者,即便有任何不滿,又能如何?他急得滿頭大汗,總覺得再不說些什麼,辰良會瘋的:「你的付出我都看在眼裏。辰良,這裏不接受你,為什麼你不試着向適合你的道路發展呢?其實你擅長的是中餐,不是嗎?」
辰良雙手撐在廚台上,對着面前一份剛做的雞丁沙拉定定發呆,不說話。
&在適合你的舞台上展現自我,和在不適合你的地方默默無聞,哪裏更值得你發展?」楊子維看到辰良無神的表情,那種說不上的感觸更強烈了,如果不是辰良有恐懼症,他一定把辰良搖醒,告訴他今後還有很多路可以走、可以追逐!
辰良還是不說話,他僵硬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雞丁沙拉,乳白的沙拉醬裹着切得整齊的雞丁,色彩慘白得跟頭頂的白熾燈有得一比。手無意識地抖動起來,他不得不用兩隻手穩住,再慢慢地倒進嘴裏。
&他將整碟雞丁沙拉摔到了地上,碎裂的瓷器倒映着他痛苦的神情。
難吃、難吃、難吃!
這是他做過最難吃的西餐!
&良你冷靜一點。」楊子維被嚇住了,這跟平時冷漠的辰良根本判若兩人,「有事情好好處理,用這種失控的方式並不能解決什麼。這一點都不像平時的你。」
辰良深深地閉上眼,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不像平時的他?那要怎樣才像平時的他,冷靜地漠視,還是無聲地接受?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裏得罪了方正國,上天要給他這樣的打擊。他可以接受自己的不足,接受公正的批判,但他無法接受自己耗盡心思、付出努力做出的東西,被人無情否決,受人恥笑。
他很憤怒。努力付出的成果,沒得到理想中的賞識,於是他開始厭惡西餐,他開始做不出令自己滿意的食物,打擊就是當頭一棒,狠狠地敲在頭上,把他打得鮮血淋漓。他試着找回感覺,但失了的靈魂再也找不回來,做出的菜都寡淡無味,難吃得嚇人——看吧,垃圾桶里的食物就是他失魂的犧牲品。
&知道嗎?上次碰到的美食評論家王京已經寫了報道推薦自助餐廳還有你,如果公司將你作為優秀員工推薦出去,相信你的發展前途會更光明,沒必要吊死在一棵樹上。」楊子維擔憂地勸道,「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質疑自己的能力,你只是沒碰到好的機遇而已。」
&讓我靜一靜。」辰良很煩,他一點也不想聽這些安慰的漂亮話!比起這些,他更想聽到比如方正國被開除之類的消息。
楊子維無奈又痛心地走了,他讓辰良有需要就聯繫他,他一定第一時間趕來。
辰良根本無心打電話,他只想要安靜。
偏偏有人不識時務,打電話來騷擾了。
&子餓不餓,請你吃夜宵,放心,我這人比較大方,不會只請你喝水的。」
沒等辰良開口,對面就響起了欠揍的聲音。
這獨特的口氣,除了邱瀚宇還會有誰?
辰良心情還沒恢復,冷冷地回道:「不吃。」
對面沉默了幾秒鐘,似乎聽出了辰良的不對勁,突然回了一句不搭邊的話:「我看今晚要下雨。」
辰良莫名其妙:「什麼?」
&天爺很生氣,它第一次見到這麼不愛護自己的人,明明肚子餓了還不吃夜宵,它決定要刮狂風下暴雨來表達憤怒。」
辰良真是被邱瀚宇打敗了,明明餓的不是他,卻說得好像是他肚餓似的。算了,去吃點東西散心也好,晚上他就沒吃過什麼。
&吧。」
&下班了是不是?」邱瀚宇笑嘻嘻地用肩膀夾着手機,穿起了外套,「你到我車那裏別走,你長得太黑,亂走我找不到你。」
心說不清道不明地悸動起來,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調侃,辰良卻感到無比懷念。很久以前,他溫柔的母親就曾摸着他的頭,輕聲說「別亂走,不然我找不到你」。
&不走,」辰良酸酸澀澀地道,「我就在這裏。」
同樣的話,不同的場景與人,物是人已非。
辰良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如果他是孩子,他現在一定在母親的懷裏哭泣,訴說他的委屈他的痛苦,可他不是孩子,他甚至連母親都失去了。他只能在這孤獨的夜晚,安慰自己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
&喂喂,你還在不在。你是不是到了,正靠在我車上?我說你別靠啊,灰塵多的很,很久沒洗了,」邱瀚宇嚷嚷聲恰時地插.入進來,「對,我說的是你,不是說車,你別髒了我的寶貝車。進電梯了,一會聊。」
辰良剛醞釀的悲傷情緒頓時被沖得一乾二淨,邱瀚宇總是這樣,明明要表達車髒,人別靠,卻總反過來說話,讓人覺得好笑又無奈。
兩人在紅色的保時捷前碰面了。
幾天未見,邱瀚宇還是那麼帥氣,黑色的呢子風衣十分貼合他瘦高的身材,襯得他雙腿十分修長。相比之下,辰良就落魄得緊了,卡里餘額不足導致了生活緊缺,前幾年買的外套有的破舊了,有的因為現在太瘦,撐不起來,所以能穿的就身上這套不厚的大衣。寒冬的天氣着實凍人,沒有暖和的大衣就是種可怕的折磨。
邱瀚宇看到辰良打了個噴嚏,二話不說,把他塞進車內,開了暖氣,然後回辦公室拿了一件嶄新的呢子大衣,強塞進辰良手裏。
&的,沒穿過的,賞你了。你要風度也別害我啊,大冷天的要是你凍死了,我還得負責任呢!」
辰良吃驚地抱着這件暖和的大衣,說不出話來。衣上有些邱瀚宇身上的淡淡香味,非常好聞,只是光抱着就感覺到暖意匯入了四肢百骸。
在這瘋狂又痛苦的夜晚,在這孤獨的時候,一個人,一件衣,給他送來了從未有過的溫暖。他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在母親懷裏,穿着母親織的小毛衣,抱着軟乎乎的弟弟,笑嘻嘻地取着暖。
辰良穿上大衣,暖意延到了心坎里。
&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