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香記 三十、猴子

    早膳,牛雜湯泡饃餅。

    姚溪桐懷着試一試的心態讓何伯做了這道菜。昨日的烤饃饕餮喜歡,他想知道同樣的原料換個做法,饕餮是否還喜歡。美食的定義實在太廣,饕餮又沒有給出範圍,實在不知道他們是喜歡新鮮食材,還是全新菜式,又或者全憑心情。

    饕餮只出現一人,看不出是饕還是餮。他看了眼食物就走,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虧得這群人心大,頂着一頭霧水仍舊能該吃吃,該喝喝。牛反正已經殺了,即便遇到最差的情況也要做只飽死鬼。

    眾人吃得正歡,忽然聽到門外傳來鐵鏈與地面「刷拉……刷拉……」地摩擦聲。

    喜鵲抽出刀放在桌上,脊背挺直,緊張的態度要比初入鬼鎮那日還甚。

    何伯與蘇蘇背對着門口,何伯埋頭喝湯,蘇蘇卻停了動作,想要回頭又害怕忽然看見些什麼,

    第一個把筷子扔桌上的是蕭寶兒,她的動作嚇了姚溪桐一跳,緊接着就見她跑到門口高興地對出現在那兒的猴子說,「桑吉,我的桑吉,吃過了沒……」

    蘇蘇忍不住回頭,看見賣藝人的猴子正蹲門口,脖子上拴着鐵鏈,本該牽着鐵鏈的手還在,手臂也在,只是身體不見了。猛然看到一截血肉模糊的斷臂,蘇蘇捂着嘴跑到了後院,早膳白吃了!

    賣藝人死了?

    姚溪桐驚詫的看着何伯,後者最討厭賣藝人這種殘害小孩的傢伙,難不成是他殺的?何伯搖搖頭,宰牛的時間都不夠,他哪有功夫出去殺人。

    奇怪了,誰殺了賣藝人,為什麼要殺他?

    猴子學人一樣兒爬到桌上吃起蕭寶兒碗中的殘食,雞爪大小的手掌一點兒也不嫌湯燙地把吃食撈出送入口中。

    蕭寶兒一直盯着他看,三角形的面龐皺且紅,一雙眼睛圓溜溜的很是精神。她問:「公子,你說猴子是單眼皮還是雙眼皮?」

    「我怎麼知道?」

    「你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曉人和。明陰陽,懂八卦,曉奇門,知遁甲嗎?怎麼連猴子是單眼皮還是雙眼皮都不知道?我就知道馬都是雙眼皮。」

    姚溪桐聽得啼笑皆非,隨口說,「雙眼皮,問這個幹嘛?」

    「他也是雙眼皮,說明他是猴子,不是人!」

    蕭寶兒的邏輯令人費解,姚溪桐懶得和她說話,正思忖着怎麼讓猴子開口。蕭寶兒接着問了個大家都想知道的問題,「你是人嗎?」

    猴子開口了,聲啞,吐字不清,眾人卻聽得分明,他說:是。

    「那你唱首歌吧!」

    眾人全用異樣的目光看着蕭寶兒,都什麼時候了,她竟然還惦記聽歌?不該問問猴子為什麼會到這裏,賣藝人是死是活等問題嗎?

    喜鵲最先忍不住,他提刀架在猴子身上,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猴子神情呆滯的看着他,就是不開口,那感覺非常滑稽,好似喜鵲在審問一隻聽不懂人話的畜生。

    蕭寶兒拍開喜鵲的刀,一把抱住猴子,「這是桑吉,我的桑吉,不許這樣對他。」左一句桑吉,右一句桑吉,聽得姚溪桐來氣,冷嘲熱諷的說,「你不是剛吃了一部分桑吉?」

    蕭寶兒反唇相譏,體恤你們無能,我犧牲了桑吉,你不該謝我?」姚溪桐好像才認識她一樣,半天擠出幾個字,「牙尖嘴利。」

    猴子的事情被蕭寶兒強行壓了下去,誰惹猴子她跟誰急。猴子也像認主般寸步不離蕭寶兒,姚溪桐只好言語風涼說,「別以為她給你上藥就是好人,小心改天把你燉湯。」

    午飯打邊爐,一口紅銅小鍋被擦得閃閃發亮,燒好的炭火置於鍋下,牛尾骨熬好的湯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饕餮兩人聞香而至,饕說,「這東西不稀罕。」餮連筷子都沒拿,眼巴巴瞅着廚房那邊,就等蕭寶兒上菜。

    不多時,蕭寶兒用案板抬着一個牛頭進來,高聲道:「這菜叫牛氣……不對,鴻運當頭。」牛頭看顏色像是煮過,筷子搭上去就發現牛頭不但煮過,還被刀颳得乾乾淨淨,黏附在牛頭上的每一寸肉都是後面貼上去的,每夾走一塊,就能看見肉下方白色的牛骨。

    餮先吃牛眼,後吃牛舌,最後吃牛臉。他吃得很慢,每一次下筷都能準確的夾走牛頭上最嫩滑的部位。


    蕭寶兒見他如此懂行,得意的說,「牛頭上每個部位的肉質對於火候的要求都不同,在受熱相同的情況下,牛臉和牛眼的熟嫩程度就不一樣。只有我知道每塊肉要燉多長時間才能吃起來鮮嫩濕潤,讓人唇齒留香……」

    餮一口氣吃下很多肉,眾人正等着他說今日可以留宿,他卻問:「無鍋如何炒菜?」

    蕭寶兒啞了,炒菜不用鍋還叫炒菜?拿大盤子行嗎?她不敢把心中所想說出口,求助的看着姚溪桐。後者道:「干牛皮置於火上,待牛皮捲曲並有油滲出,迅速倒入菜餚翻炒。」

    「你們今日可留下!」

    饕餮總算走了,蕭寶兒鬆了口氣,得意地朝着姚溪桐眨眨眼睛,「我覺得還是牛氣沖天這個菜名好,簡單易懂。」

    姚溪桐莞爾,他沒想到蕭寶兒會做菜,更想不到的是蕭寶兒把無用的牛頭拿來烹飪,還真幫了個大忙。

    中原人不吃牛頭,牛頭唯一的用途就是獻祭。按理說北遼人也不吃牛頭,這東西在北遼也是祭品,蕭寶兒一個北遼公主居然會用牛頭做菜,實在太令人驚訝了!一番細問,他總算知道了緣由。巫祖吃牛頭,蕭寶兒會做這個就是跟巫祖學的。

    百年之前,強大的遼國因為巫蠱之禍被分裂成了西肅和北遼。西肅仿漢制,早已擯棄了遼國巫蠱,將中原治國之術學會十之六七。北遼沿襲了遼國的風俗,上至帝王,下到百姓,都崇尚巫蠱,難怪蕭寶兒會深信犀兕香這種怪力亂神之說……

    巫祖,其地位在北遼與帝王比肩,包子鋪收集到的信息中從未有過巫祖的相關資料。

    乍聽蕭寶兒提起巫祖,他忍不住問了很多關於巫祖的事情。比如占卜,「你們那兒的百姓每年入冬都會找巫祖詢問來年氣候,你可知巫祖大人是如何占卜的?」

    「夏末秋初,巫祖會去草原深處探訪住在那兒的牧民,看他們打算如何過冬。如果牧民一早準備了糧食、柴火併朝人口稠密的牧區遷移,巫祖就知道那年冬天會是寒冬,來年春天是個豐年。」

    姚溪桐聽得瞠目結舌,巫祖看到牧民準備糧食柴火推測出是寒冬,並把這個推測假借天意告訴更多百姓,讓大家一起準備過冬的糧食和柴火?

    他問:「巫祖這樣做就沒做錯過?」

    姚溪桐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在蕭寶兒看來非常簡單。

    「草原上的牧民都是活神仙,他們對天氣的預測從來不會出錯。舉個例子,腿部罹患風濕的人,每到季節交替就會感到不適,這種感覺從不會出錯。老牧民也如此,他們跟草原打了一輩子交道,預測天氣的眼光賊得很,這怎麼會錯?」

    「天氣真不是巫祖占卜出來的?北遼不是每年都會請巫祖出面占卜嗎?」

    蕭寶兒笑得更甜了,道:「每年這個時候巫祖就會換上華麗的衣裳,牽着老桑吉出席占卜儀式。」

    老桑吉?姚溪桐有些暈乎,桑吉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蕭寶兒到底有多少個桑吉?

    「老桑吉是一隻沒毛的山羊,每年這個時候巫祖會把染色的綿羊皮披到老桑吉身上,告訴百姓這是一頭異獸。他在標識豐年和災年的地方各放一個牌子,把泡過酒的豆子埋在他想要的地方,老桑吉鼻子可靈了,一準找到豆子掀翻牌子,來年的天氣就是這樣預測的……百姓拿來祭祀的牛頭還不等祭祀結束就被巫祖拿去燉了,我們經常在齋戒期吃牛頭肉,他烹飪過很多牛頭才掌握了烹飪牛頭肉的火候……我是他唯一的徒弟。」

    姚溪桐總算明白蕭寶兒的不靠譜源自何處,有巫祖這樣的啟蒙老師,她能靠譜嗎?

    飯後,喜鵲和蘇蘇出門探路。蘇蘇試圖和喜鵲套近乎,後者一如既往地沉默。

    姚溪桐烹飪晚上要吃的食物。

    蕭寶兒逗猴子玩。

    天還未黑,一行再次聚到飯廳。

    蕭寶兒讓猴子唱歌,反反覆覆說了一下午,猴子真唱歌了。唱了首童謠,說是被拐之前媽媽經常唱給他聽。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背仔上街賣,阿嫂出街着繡花鞋,花鞋花襪花腰帶,珍珠蝴蝶兩邊排。落雨大,水浸街,背簍空空哥回來,得錢給嫂買花戴。阿嫂見花淚漣漣,左右各已插一枝,含淚把花插中間。」

    許久不說話,猴子的聲音就像刀子刮擦瓷盤——非常的刺耳。聽完他用方言唱的歌曲,蘇蘇喟嘆道:「真是可憐人,他媽媽更可憐?」

    蕭寶兒不明所以的看着蘇蘇,聽她解釋說,「這首歌不是童謠,是這孩子母親在歌唱自己的遭遇。阿哥是孩子的父親,阿嫂是孩子的母親,阿哥不喜歡女孩,家裏生出女孩就被阿哥拿去河邊溺死,為了安慰阿嫂,阿哥每次溺死孩子都會給阿嫂買花。」

    「女人收到花都應該高興,阿嫂收到花卻淚水漣漣。因為她頭上已經插了兩朵,說明有兩個女兒被溺死,今兒是第三個……」

    蕭寶兒聽完就把猴子按在桌上,好奇的扒開毛想要知道他的性別,「怎麼都是毛,這是男孩還是女孩?」蘇蘇不好意思的掩面出了房間,喜鵲抬頭望天,姚溪桐好奇的湊過去看了看,「這採生折割的技術真是了得,看着就是一隻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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