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從奶奶家回來,看家人早已開吃了。
徐爸爸坐在八仙桌的北首,正端着小酒盅在喝土燒白酒,估計已喝了一杯,此時黝/黑的臉有些泛紅,看起來氣色比平時好了許多。看到兒子回來,沒有出聲,只是伸筷子夾了條泥鰍,滿足地放進嘴裏。
哥哥姐姐都沒有喝酒,只是用紅燒紅鰍下飯,看他們碗裏的飯還是滿的,面前吐了一堆魚刺,不用猜也知道,肯定吃完一碗盛過一次了。
家裏好久沒沾葷腥了,這泥鰍又是徐軍明照後世的方法燒的,放了料酒、辣椒、糖、姜、蒜,沒有一點土腥味,一家人自然吃得眉開眼笑。
不過媽媽還是習慣把菜省下來給家人吃,徐軍明進屋時,正好看到她拿着調羹,舀了一些紅燒泥鰍的湯水,加進米飯里,拌了拌這樣吃。
「媽,你也吃吧,別太節省了。」徐軍明勸道。
「知道。媽吃着呢!」徐媽媽夾了一條,放在飯碗裏,笑着對兒子說道。
徐軍明有些難過,他知道這是家裏窮得太久,媽媽都變成一種習慣了。
「哥,趁雙搶還沒開始,家裏比較空,我們這幾天多去捉些泥鰍吧。」徐軍明洗了手,回來飯桌上,坐下扒了口飯,夾了根泥鰍進嘴,對哥哥說道。
跟十年後大規模養殖的泥鰍相比,這些野生的味道確實更好,徐軍明覺得自己不趁機吃個夠,真的浪費這個重生機會了。
「沒問題。」徐軍燦邊吃飯邊含糊應了一句。
就算弟弟不說,他也早有這個打算了。
家裏以前也吃過泥鰍黃鱔,春天種早稻前,割了田裏的苜蓿,耕牛翻土時,經常會有泥鰍從土裏掉出來,徐爸爸看到了,會順便撿一些回家。徐媽媽這時候往往忙着摘茶葉,為了省事,剖好後加幾片姜在飯鍋里蒸熟,倒點醬油味精下飯吃,味道自然沒那麼好。
有時候數量多,也會紅燒,只是徐媽媽節省慣了,捨不得放調料,又怕燉得酥爛,肉化掉了浪費,所以做不出今天這樣的味道。
徐軍燦沒想到弟弟用幾種調料紅燒後,會這麼好吃,覺得以前沒有去挖些回家吃,真的太浪費了。
「軍明沒下廚做過菜,這燒菜技術你是從哪裏學來的?」徐亞鳳也沒想到弟弟會有這本事,忍不住好奇,問道。
「書里看來的。」徐軍明只好編了個理由。「紅燒方法跟媽媽做的一樣,只是加多了幾種調料而已。」
「哦。」徐軍燦又夾了根泥鰍進嘴,對弟弟本事讚不絕口:「沒想到你有這麼好的手藝,就算去學廚師,這口飯也白了。」
「亂說什麼?」徐爸爸一聽這話,立馬不高興了。他瞪了徐軍燦一眼,呵斥道:「你弟弟是要讀大學的人,怎麼可以去做廚師?」
「哦。」徐軍燦還是比較怕老爸的,見他生氣,不敢再出聲,嘴裏老老實實地應道:「知道了,爸。」
徐軍明沒想到爸爸對這個反應這麼大,看來不好好讀大學是不可能了。
只是家裏還是窮,不知道上大學的錢能不能拿出來。
「現在市場上的泥鰍,估計要二三塊一斤吧?如果吃不完,還可以拿去賣。」徐軍明忽然想到了一個賺錢方法。
「還是自家吃算了。」徐軍燦覺得不划算。「一斤豬肉,也二塊多一斤,同樣的價格,他寧願吃泥鰍。」
等割完稻子,如果每天晚上可以捉幾斤,家裏吃不完,才可能去賣掉一些。
不過這樣能賣幾個錢?
徐軍明想了想,確實是這個理,放棄了捉泥鰍賺錢的念頭。
一家人低着頭,繼續吃飯。
家裏沒有電視機,所以吃飯時比較安靜。
以前有隻紅燈牌收音機,吃飯時還可以聽聽越劇和廣播劇,後來壞掉了,拿去鎮上修說要幾塊錢,徐爸爸沒捨得花這個錢,就帶回來丟在角落不管了。
「爸,村里那個年輕的篾匠叫什麼?」徐軍明忽然想到前世那個姐夫,也不知道自己重生後,他的情況有沒有發生改變,只好向老爸打聽。
如果一切依舊,他當然記得那個男人叫什麼?也知道他比姐姐小一歲,長得還算端正健壯。
在農村,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幾乎都定親或結婚了,如果還沒有娶親,大多數是因為家裏窮,出不起彩禮。
他記得前世姐夫的父親長期在家養病,靠他和娘種田養家,下面還有一對雙胞胎弟妹,都還在讀高中,他初中畢業後學了篾匠這門手藝,賺的錢不多,僅夠餬口而已。
「你問他幹什麼?」徐爸爸喝了兩盅酒,酒意上來,說話的嗓門有點大。此時放下筷子,意外地望着小兒子,問道。
「我就隨便問問。」徐軍明不清楚那人的情況,不好說出真實的想法,只好裝傻。
好在徐爸爸今天酒喝得暢快,心情不錯,沒有追問兒子。
「你是說建軍啊?」徐媽媽可沒想那麼多,直接把兒子想問的人說了出來。
徐建軍家和自家隔得不遠,去田裏經常碰面,可以說知根知底。
何況他是篾匠,家裏用的畚箕籮筐都是他打的,徐媽媽熟悉這個年輕人。
「對,對,就是他。」徐軍明又問了一句。「他爸是不是長期有病,家裏還有弟弟妹妹在讀書?」
「沒錯。」徐媽媽隨口答道,想了想,又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自家兒子的情況她知道,除了常走的親戚,他根本不熟悉村裏的人。
「他今年應該有二十三了吧?是不是窮得還沒有娶親?」徐軍明又問了一句。
「你是說——」他的話已暗示得這麼明顯,家裏幾個人就算再糊塗,也聽懂了他的意思。
「這個男孩子,人倒是不錯。」徐爸爸這時候也不喝酒了,認真思考着小兒子話里的可能性。在心裏衡量了好久,才擔心地說道:「家裏窮點不怕,反倒跟咱家更配,就怕他看不上我們——」
「是啊——」徐媽媽也沒有信心。「何況他學了門手藝,只怕眼光比普通人還高呢?」
跟那個代課老師相比,這個徐建軍不管人品,還是長相,都出色太多了。所以聽了兒子的話,徐爸爸和徐媽媽都非常心動。
「不試試怎麼知道?」徐軍明其實也不記得前世那個姐夫,怎麼會和姐姐搞在一起的?反正他們確實結了婚。
「這話也對。」徐爸爸看了女兒一眼,見她臉色微紅,低着頭不出聲,知道她內心也是喜歡的,當下趁着酒意,作了決定。「那我明天找個熟人,私下去說說看。」
吃完飯,在收拾碗筷的時候,徐軍明悄悄問姐姐:「那個徐建軍你熟嗎?」
「怎麼不熟?我們是初中同學。」徐亞鳳這時候已收了羞澀,白了弟弟一眼,大方地答道。
「那最好。」徐軍明這才想起姐姐上學比別人晚了一年,難怪自己提到他時,姐姐當時這個表情,看來她對這個老同學,是有情愫在的。
「好什麼?」徐亞鳳見弟弟這麼樂觀,臉色反而慢慢黯淡下來。「人家肯定不會答應的。」
也不知道弟弟哪來的信心,居然鼓動爸爸去徐建軍家說親。
如果能嫁給徐建軍,自然是千好萬好,問題是他看得上自己嗎?
或許是失望太多了,她對這件事並不樂觀。只是心裏還埋着一絲期望而已。
「姐,你要有信心。」徐軍明笑着對姐姐說道。「現在可是九十年代了,以後農村人會去城裏工作,那裏比的可不是力氣,而是聰明。何況我姐這麼漂亮,只要打扮打扮,一定會把徐建軍迷住的。」
「油嘴滑舌。」徐亞鳳被弟弟的話逗笑了,舉手想要打弟弟,手舉起來後又捨不得打,最後只在他頭上用力揉了揉,臉紅紅地走出門,拿了些稻穀到院子裏餵了雞鴨,又把它們趕回籠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