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海漢在三亞登陸以來,與黎人的武裝衝突倒是有過數次,但多數時候都是突發狀況,像這次黎人主動設伏攻擊海漢民團的情形,在喬志亞的記憶中好像還是第一次發生。
喬志亞並不擔心這些深山裏的黎人真能武裝起來攻打海漢治下的城鎮,他們就算有這個心也沒有能力去實現,畢竟這些原始的黎峒連人手一把鈎刀都還做不到,哪有可能武裝起一支像樣的軍隊。但如果這些黎人安心要搞破壞而不是攻城掠地,那的確會讓海漢感到頭疼。特別是像這次一樣,跟苦役營里的囚犯內外勾結,在山林里設伏攻擊被引出來的民團部隊,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等等!內外勾結、引蛇出洞喬志亞心中忽然升起了不好的預感,如果說這支遭受伏擊的先頭部隊是被引出來的,那自己所率領的這支增援部隊又何嘗不是被先頭部隊的警訊給引出來的?
不過喬志亞所率的人馬有兩百多號人,又是早有戒備,黎人要想把這支部隊留在山林中,只怕要付出上千的人命才行,而這對於丁口不多的黎峒來說絕對是難以接受的代價。引蛇出洞這句話放在這裏似乎有點不妥,所以喬志亞立刻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調虎離山。
石碌礦區所駐紮的兵力並不算少,民團的兩個加強連加上兩支警察中隊,足以維持日常的治安。但如果這樣的兵力配置抽掉一部分,再加上加上有人蓄意生事,那可就不好說了。
想到這裏,喬志亞不敢再繼續戀戰,相比幹掉這些膽大妄為的黎人,石碌礦區的安全顯然更為要緊。他當即下令,讓士兵們有組織地分批往回撤退。
不過密林中的敵人顯然並沒有打算見好就收,居然還不依不饒地攆了上來,喬志亞見狀對自己的猜測更為確定了幾分,一邊指揮着士兵們互相掩護後撤,一邊用攜帶的軍用電台呼叫石碌營地的顧凱。
喬志亞的擔心果然已經變成了現實,顧凱在電台里的聲音顯得有些慌張:「關押囚犯的監區和礦上突然都亂起來了我已經下令停止採礦,關閉所有的出口通道,讓武裝人員全部出動維持秩序。」
「參觀團走了沒?」喬志亞此時聽到這個消息反而冷靜了下來,開始詢問營地目前的狀況。
「還沒來得及走,聽說有囚犯試圖破壞火車站的設施,目前車站那邊已經開火了。我怕出事,就沒敢讓參觀團走。」顧凱報告道。
「你現在馬上和昌化聯繫,讓他們調兩個連到石碌增援!如果礦區這邊鬧得太厲害,你就指揮部隊往回收縮,守住營區等我們回來!」喬志亞也顧不得上下級的關係了,直接便向顧凱下達了指令。
「好好!那你還有多久能趕回來?」顧凱問道。
「不好說,或許一個小時,我這邊也遇到些麻煩,被拖住了。總之你帶人守住營區,你自己和參觀團的人別出事就行!」喬志亞通話結束之後,對於發生的狀況也已經有了大致的了解。
很顯然今天發生這接二連三的亂子並不是孤立的偶然事件,而是有周密計劃的一系列動作。從囚犯有組織的出逃開始,一切就是安排好的圈套,在山林中設伏的黎人對追擊而至的海漢民團發動了攻擊,從而引得喬志亞帶領了更多的武裝人員離開礦區深入山林。而此時某些囚犯便趁機在監區和礦區同時發動,試圖要趁着這個時機來製造一場大規模的暴亂。石碌礦區有好幾千囚犯,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都對海漢心懷不滿,有這樣的機會出現,倒是不用懷疑這些人能作出什麼樣的選擇了。
不過對於顧凱等人的人身安全,喬志亞倒還不是特別擔心。參觀團和顧凱都被安置在民團駐紮的軍營營區里,而那裏毫無疑問是整個石碌礦區最為安全的地方。營區位於一號礦坑的西側山坡上,有高牆和塹壕組成的防禦工事,只需一兩百條步槍就足以把這地方守住。即便是營區內的駐防力量控制不住礦區和監區的暴亂,只要及時退防到營地當中,也足以扛住囚犯的衝擊。
但喬志亞到了這個時候也仍然還是沒想明白,為何黎人要策動對石碌礦區的攻擊,難道是因為這裏囚禁了很多黎人?如果僅僅是為了解救這些黎人囚犯,那麼組織一次大規模的越獄即可,為何還要搞出這麼多的後續動作,難道他們還指望能通過這種暴亂的形式來撼動海漢的統治不成?
喬志亞唯一所擔心的,就是顧凱這個和平主義分子在這種時候會舊病復發,被他自己的聖母屬性給害了,所以才會特地強調了讓他在局勢吃緊的時候退防營區就行,免得這傢伙異想天開地用別的辦法去阻止這場暴亂。
不過喬志亞的擔心稍稍有一點多餘,即便是顧凱這樣立場堅定的和平主義者,在這種關頭也還是會優先顧全大局。他首先安撫了有些惴惴不安的參觀團,然後便將留守礦區的民團連長和警察部門的負責人都叫到一起商量對策。
「苦役營過去處理這種事的例行手段是什麼?」顧凱開門見山地問道。
「回首長,是先由警察進行驅散,如不能奏效,民團就會介入。」目前管理苦役營的負責人是歸化籍幹部餘震,崖州捕快出身,之前在三亞港任職,去年才調到石碌來負責管理苦役營。對他而言,也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大的亂子。
「那現在的情況是什麼樣?」顧凱繼續問道。
餘震應道:「回首長,目前採礦區已經失控,暴徒用採礦工具搗毀了一些設施,並裹挾了數百人正在攻打監區。監區內部也有人員作亂,不過目前尚在我方掌控之中。」
顧凱沒有細問傷亡情況,這些數字在目前來說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他轉頭又對民兵連長問道:「你的人現在狀況如何?」
「有一個排在負責守衛車站,其他的人目前都在營區待命。」連長立刻應道。
「看現在的局面,警隊應該是控制不住了」顧凱問道:「如果讓你的人出動,要怎麼解決當前的問題?」
「作亂者,殺!」連長的回答簡短而有力,沒有任何的猶豫。
顧凱不得不換了一種提問方式:「我是問你具體要怎麼做。」
那連長應道:「首先要驅散正在攻打監區的暴徒,不讓他們形成合力。據卑職所得到的消息,目前在外面參與暴動的只是囚犯中的一部分人,以黎人和戰俘為主,只要打掉帶頭的這些人,暴亂自會平息。」
「思路挺清晰的啊!」顧凱忍不住稱讚道:「以前在勝利港軍校受過訓吧?」
「卑職陸力,崇禎元年入伍,勝利港軍校二期生,現任陸軍中尉連長。」聽到首長問起自己的個人情況,這名歸化民軍官趕緊報告道。如果能在顧凱這樣的大人物心中留下點印象,那肯定是好處多多的。
顧凱臉色一肅道:「陸力中尉,我現在授與你指揮權,可調動石碌礦區所有武裝人員,並根據形勢需要採取一切必要手段,你明白了嗎?」
「是!保證完成任務!」陸力抬手敬了一個軍禮,然後和餘震一起轉身離去。
顧凱深吸一口氣,換上一副笑容才回到餐廳中,繼續安撫參觀團的那幫客商。
陸力所採取的應對措施十分大膽,他將不善作戰的警察都留在營區作為主要防衛力量,自己則是率領民團士兵主動出擊。這些警察雖然也都接受過使用燧發槍的訓練,但絕大部分人根本就沒有參與過實戰,戰鬥力是比較堪憂的。而陸力認為暴亂的囚犯在短時間內並不會主動攻擊防衛最為森嚴的軍營,而是要打下監區,把他們在監區裏的同夥先搭救出來。基於這樣的判斷,陸力決定先給監區解圍,再逐步掃蕩暴亂人員。
關押囚犯的監區分為東西兩區,東區較大,關押的都是罪名較輕的犯人,平時到礦區勞作也基本是放養狀態。西區較羈押的多是重刑犯,絕大部分人都出獄無望,只能在苦役營里度過餘生。平時就算安排這些人到外面勞作,往往也是銬着腳鐐,以防止其逃脫。如果讓這些人能有機會脫離監管,那他們毫無疑問會成為暴亂的中堅力量。而現在暴徒們試圖要攻打的,也正是關押這些重刑犯的西監區。
雖然整個石碌礦區外圍沒有設置什麼隔離措施,但在監區還是有高牆環繞的,因此鬧事的暴徒雖然試圖向西監區發起衝擊,但駐守的警察還是可以靠着配發的十多支燧發槍讓手裏只有鐵鍬鋤頭的暴徒們暫時無法實現其目的。
當初在設計石碌礦區各個部門佈局的時候,軍營就被設置在離兩個監區僅僅數百米的地方,以便在必要時能夠儘可能快地作出反應。所以當陸力帶着三個排的士兵出了軍營趕過來的時候,暴徒們還沒有來得及對西監區造成實質性的威脅,只能在遠處用投擲碎石來發泄自己的不滿,這種伎倆當然沒辦法給西監區裏的警察製造太大的麻煩。
陸力並沒有採取任何的警告措施,而是直接讓所有士兵提前上好了刺刀,呈射擊隊形向暴亂的人群靠近。有些曾經在戰場上見識過海漢排槍陣厲害的戰俘立刻就選擇了調頭逃跑,而相當一部分人還並沒有意識到這齊整整壓過來的海漢軍陣意味着什麼。
「舉槍!」在距離目標尚有百米左右的時候,陸力下令停止行進,讓士兵們進入戰鬥狀態。
「射擊!」陸力一聲令下,已經列好隊的士兵們扣動扳機,射出了一排子彈。緊接着身後的士兵從縫隙間走到前面,舉起已經裝填好的步槍瞄向前方,隨着陸力口中的銅哨吹響,又是一排子彈射出。下一排的士兵立刻上前,如此周而復始地進行輪轉射擊,緩慢而穩定地向前方推進。
連盔甲都沒有的暴徒們立刻就被這一陣排槍打得血肉橫飛,每當槍聲響起就有數人倒下,沖在最前面的暴徒如同被鐮刀割倒的稻穗一樣齊刷刷地倒下,直到這時候對面的人才意識到他們的對手就是傳說中戰無不勝的海漢民團,開始驚恐地四散逃竄。
只進行了五輪射擊,試圖攻打西監區的數百名暴徒就已經被驅散了,大約有四五十名死傷者在民團這一波攻勢下倒地不起。當然了,即便是僥倖存活下來,這些人的生命也已經進入倒計時狀態了。
「清理戰場,盤問那些活口,誰是主使者,不肯合作的就立刻行刑!」陸力只吩咐了一句,便趕往監區,詢問那裏的情況。
在顧凱找他談話之前,西監區就已經傳出了警訊,監區內也有人在配合外面,縱火作亂。不過還好陸力來得及時,監區裏的作亂還沒有突破監舍。在確定西監區里作亂者只有百人左右之後,陸力讓駐守這裏的警隊打開了監區的鐵閘門,將這些人放出來。
不過迎接暴徒們的並不是自由與藍天,而是一波剛剛出膛還熱度十足的子彈。在打倒了沖在前面的二十多人之後,剩下的暴徒選擇退回到監舍內,試圖繼續負隅頑抗。
不過這顯然很難起到作用,趁着這緩過勁的工夫,警隊已經把庫存的鎮暴防具和武器都穿戴整齊,開始列入進入監舍,一間一間地對囚犯們進行清理。除了身上的護具頭盔之外,這裏的鎮暴武器可不是平民區所使用的橡木警棍,而是五尺長的三棱鐵尖短矛,遇到抵抗者就幾支短矛直接往身上戳。這種三棱鐵尖也是仿製了三棱刺刀的工藝,只要戳着一下,就基本交代了。
「這裏就交給你們處理了。」陸力見進警隊的人已經控制住局面,便帶着自己的人撤離西監區,繼續追擊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