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潛,你是一個怪物……」
多少次,衛潛會做到這樣的夢,他拼命追着母妃,母妃卻從來不停下看他,他哭着哀求她,摔倒了爬起來,然而無論怎樣,母妃都不會心軟。
最後停下來,也不會回頭看他,只是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冷冷的對他說:「阿潛,你是一個怪物。」
是啊,他是一個怪物。
他只對母妃有感情,對其餘的一切充滿了憎恨,然而他還要將這份憎恨好好的隱藏好,不讓母妃發現,聽母妃的話,好好的學習儒禮,好好的在國子監上課,對別人好,不爭不搶。
可是他背地裏卻做了很多讓人噁心的事情。
衛鄴喜歡和母妃靠近,他就故意裝作被衛鄴推下水,讓母妃下令衛鄴不能再進她的宮中半步;衛郃來寵幸母妃,他就故意摔傷自己,或者淋冷水,裝作病發讓母妃來陪自己;母妃帶自己去見他的親生母親李妃,表面上他對李妃毫不介意,卻因為害怕被母妃送回去,趁母妃不在意在李妃送來的菜食里下毒吃下去。
他身體素來差,卻一次又一次不毫在意的毀掉它,只要能夠讓母妃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就一切都無所謂。
他是那麼噁心,那麼低劣,年幼時別人都說他對人極好,每一個他幫助的人都會感謝於他,看着他們對自己千恩萬謝的樣子,他的心裏只會嘲諷的想,要不是這樣做會讓母妃開心,你們死在我面前也沒關係的啊。
哪怕這樣想也還要端着一臉的微笑說沒關係。
衛潛咬着嘴唇,鮮血的腥味瀰漫口腔。
他還在母妃死後做了那麼多違背常倫的事情,每天每夜躲在黑暗的房間裏盯着母妃雕像的臉,還做了一套他與她的喜服。
如果她知道……
如果她知道……
衛潛敢都不敢想,只能低聲求道:「求求你,別告訴她……」
別告訴他我是這樣的人……
傅修懷將燈籠提上了一些,神色帶笑,「七殿下在說什麼?求的是誰?臣聽不見。」
他曾經是想好好照顧衛潛的,畢竟衛潛是太史淼唯一領養的皇子,可是時間久了,傅修懷也明白了,衛潛內心對太史淼的骯髒心思。
他心心念念的姑娘,養大的孩子,居然對她產生了一種背德的感情,傅修懷心裏想掐死衛潛的心都有了。
但是畢竟他喜愛的姑娘死了,衛郃也活不長久,總是要挑一個皇子助其登基的,倒不如挑了衛潛,沒想到衛潛找到了魂魄易體的太史淼,卻隱瞞了所有人。
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衛潛的手一點一點攥緊,「求你……傅修懷,求你……」
「求人閉着眼睛,想必淼淼也沒有這樣教你過吧。」傅修懷低聲笑道,眼睛裏一片冰涼。
衛潛身子一顫,睜開眼睛看他,努力將眼中恨不得眼前人死去的怨恨憎惡掩埋下去,以最平靜的姿態,語氣裏帶着一點卑微的乞求,一字一句的說:「求你,不要告訴她。」
傅修懷頓了頓,黑暗中,他皎皎如明月的面容逐漸染上一層暗色,呼喚衛潛的聲音越來越近,他讓身邊的人先行離開,一掀衣袍俯身,將燈籠放到衛潛眼前,湊在衛潛的耳朵邊上道:「你不阻攔我,我便不會告訴她。」
他太了解衛潛,孤僻冷傲,扭曲執着,天資聰穎,有算計,有手段,看起來像個病秧子,然而對付起人來,果決狠辣,三言兩語揣摩人心,實在難得的「妖才」。
然而一旦牽扯上太史淼的事情。
衛潛就會失去自己的理智和尊嚴。
上天重新給了他一次機會,他曾經迫不得已的放棄,而現在,他已經有了能力拿回來。
傅修懷帶着太史淼的衣服離去的時候,衛潛已經昏了過去。
他昏在山林之中,全身帶傷。
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夜雨,太史淼留在獵場外圍沒有進去,白玉在旁邊撐着傘,周圍點滿了明亮的燈火,太史淼看見衛潛安靜的躺在臨時架成的木架子上,原本月牙白的衣服大腿出染紅一片,其餘滲透着斑斑點點的血跡,手上還有不少劃痕。
讓太史淼仿佛回到翠羅宮的那一夜,推開腐朽的門,燈光照進去,是小阿潛流淚的雙眼和鮮血淋漓的臉。
她心中忽然一陣刺痛,站在原地一時恍惚。
白玉看她不對勁,輕聲叫道:「小姐,你沒事吧?」
太史淼垂下眼眸,搖了搖頭。
出了這樣的事,衛郃連忙將人快馬加鞭帶去宮中治療,而藺慎作為秋獵的首元得到的一個的承諾,自然是往後推了去。
太史淼跟着藺慎回去的路上,神色厭厭,無精打采的樣子。
她腦海里時常閃過衛潛剛才被救走的樣子,回去的時候,有丫鬟來通報她,府中有奴婢偷了自己的東西,是搖兒,被五花大綁的送到她的面前,她問偷了什麼,丫鬟跪在地上舉起了手裏的東西,太史淼瞳孔一縮,最後卻是閉了閉眼,淡淡道:「拉下去,杖責五十,行絞指,毀容砍去四肢後,發賣出藺府。」
眾人連帶身邊她身邊的白玉都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這樣做的話,那搖兒還有命嗎?哪怕現在還有命,但是手指骨頭碎裂,又毀了那一張標誌好看的臉,斷了四肢,以後還有哪戶人家敢要她?
這……這未免也太……
搖兒癱軟在地上,開……開什麼玩笑!
絞指,毀容?發賣出府,砍去四肢……
她會死的!哪怕不死她也再過不了好日子!
搖兒眼淚情不自禁掉了下來,恐懼和憤怒將她淹沒,她敢都不敢想自己不過是偷偷拿了九小姐的一樣東西,就會得到這樣的下場
她開始掙扎,淒烈道:「不!你不能這麼對我!九小姐你不能這麼對我!」
她內心莫大的後悔,自從調到九小姐這裏後,她身份一降再降,整整幾年下來,所擁有的銀子首飾也不過零星幾點,完全比不上在大夫人那裏的半年。
以前在大夫人身邊是貼身丫鬟,多的是人巴結,手頭充裕,搖兒已經將自己當做了一個藺府的小姐看待,她常常端着姿態,買着好看的首飾和昂貴的衣服來凸顯自己是不一樣的。
府里的丫鬟都要管她叫一聲搖兒姐姐,她們都羨慕嫉妒搖兒,表面上都捧着她。
而搖兒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在太史淼這裏,卻被打回了原形,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小姐,而是一個低賤的奴婢,她再沒有錢買那些好看的首飾和昂貴的衣服,只能穿得和別的丫鬟一樣。
原本捧着她的丫鬟,也陸續嘲諷她,陷害她,看她笑話,搖兒受不了,看着太史淼滿屋子的金銀首飾,以為丟了隨便的一件也不會被人發現,沒想到剛剛行動便被抓了下來。
太史淼睜開眼睛,走到搖兒面前,伸手一巴掌狠狠甩在了搖兒的臉上,她嗤笑道:「怎麼着?覺得罰重了?」
她厭棄的擦了擦雙手,說道:「白玉,我且問你,奴才偷竊主子的東西,該當何罪?」
白玉道:「輕者杖責,重者發賣。」
「那三番五次勾引主子呢?」
白玉道:「發賣去妓院,毀容,或者杖斃。」
、
「那,」太史淼輕描淡寫道:「偷的東西是皇族殿下的,又該如何處置?」
白玉睜大眼睛,頓了頓,方才道:「這個罪名,當得上誅滅九族。」
搖兒完全懵在原地,反應過來後嘶吼道:「我沒有勾引主子!我也沒有偷皇族殿下的東西!九小姐你心好狠!你會有報應的!」
完全不用太史淼動手,就有丫鬟上前掌摑她的嘴,將她的嘴給捆上。
「你勾引我二哥,當我是瞎子?」太史淼輕笑,帶着森冷的意味,「搖兒,是不是要我直接告訴你,每次我二哥過來,你穿的是什麼樣子,做的是什麼姿態,做了什麼?」
搖兒瑟縮了一下,驚恐的搖頭。
「再有。」太史淼伸手,將丫鬟捧着的盒子拿了過來,輕輕打開,裏面是一枚玉佩,她將玉佩拿出,俯身放在搖兒的面前,晃了晃,「這個東西,是七殿下賞賜的。」
那個孩子送她的時候,還很害怕,害怕她會不接受,眼神帶着乞求。
太史淼直起身子,輕描淡寫道:「不用報我二哥再做,現在就執刑吧,對了,要讓她活着出府,丟出去的時候,記得灌一點湯藥。」
她將玉佩收好在盒子裏,放入袖子中,擦着搖兒回了自己房間,白玉低頭跟在她身後,一時手腳發涼。
在她心裏,九小姐一直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雖然嬌氣任性,但是心地卻是極好的,下人犯了錯,她也不會多做什麼,沒想到這次搖兒的事情,九小姐會一點兒情面都不留。
別人看着留了,至少留了一條命在,也沒說誅九族,但是她很清楚,讓搖兒那樣活着,還不如死了算。(8中文網 .8z.)